“尊道貴德,敬天法祖。”李九天嚴肅說道。
吳望回想起了吳老爺子臨危之際不顧自身安危還惦念著老爺神像的周全,這在當時,他以為是他個人對三王老爺有著別樣的感情。如今,聽李九天一說,他才意識到這信仰并不單單是個人的信仰,而是整個族群的信仰。
“護國安民!”
當初祭臺上砸下來的牌匾從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李九天繼續(xù)說道:“關(guān)于三山國王‘護國安民’的民間傳說與歷史掌故甚多,千百年來在潮汕這片古老的大地廣為流傳,‘護國安民’四字已成為民眾信奉三山國王的精神支柱。從其崇高宗旨引發(fā)和闡發(fā)出來的諸如‘驅(qū)邪降?!?、‘敬祖愛宗’、‘團結(jié)互助’、‘愛國愛鄉(xiāng)’等觀念,我稱之為‘三山精神’。它的傳承,成為潮汕先民開拓墾荒、戰(zhàn)勝自然、渡海謀生和團結(jié)發(fā)展的全部精神動力。”
吳望此時才知自己犯了大忌,盡管山外的世界高速發(fā)展,可在生民的傳統(tǒng)家園和精神世界里,這一厚重的情感并沒有隨著時間變淡。
“無心冒犯!無心冒犯!屋頂嵌瓷,待我一一重新說明。右翼七子,刀槍具有,身披金甲,腳踏兩狼,當是忠烈楊家將。世人皆謂:蒼涼兩狼山,一曲忠義悲歌流傳千古。左翼七子,把酒臨風(fēng),慷慨任氣,漢魏風(fēng)骨,當是建安七子。劉勰文論:“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梗概而多氣也。不過............”
“不過什么?”吳望的解釋讓其耳目一新。
吳望頓了頓,可最后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七子高義,把酒臨風(fēng),卻肆意酣暢??犊螝?,卻多了一分曠達飄逸。漢魏風(fēng)骨,高峻中夾了一絲隱身自晦!我覺得此七子,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指竹林七賢!《釋私論》:越名教而任自然?!?p> 李九天一時錯愕,若有所思說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
吳望擺擺手,正要自謙,卻聽得鄰處有聲貓叫。
“喵嗚-------”
這不同尋常的聲音在寂靜的林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老兵過來了?!崩罹盘煨÷曊f道,迅速將吳望拉到墻角躲了起來。
幾乎同時,他們就聽得連羽道在墻后說道:“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你們都跟我一樣年紀了,還不服老。”
李九天和吳望聽得真切,想必這些話都是對著貓咪說的。
“我把他們倆就掛在這竹子上就好了,算是常伴神明左右。培風(fēng)塔那邊,我就不過去了?!边B道羽依然自言自語。
緊接著,墻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想必是他照著剛才的言語將兩具貓尸給處理了。
“走,去看看?!崩罹盘祆o悄悄地摸了上去。
剛露臉,就發(fā)覺連道羽手腳麻利,不僅懸掛完畢且已轉(zhuǎn)身離開,留下身后兩個塑料袋在迎風(fēng)擺動。
吳望一看機會來了就著急著上前。
“不急!”
李九天按著毛毛躁躁的吳望的身子,示意等對方走遠了再行動,可吳望一時不解。
就在兩人糾纏之際,此時一句:“如果三爺覺得合適,說不定會讓云妖來把你們帶走”,他們發(fā)現(xiàn)連道羽神不知鬼不覺地又返回來了。
李九天當即悶敲了一下吳望,已示教訓(xùn)。
吳望訕訕吐了吐舌,表示接受和慶幸。
“一切行動聽指揮!雖然我曾經(jīng)只是一個火頭軍,但也總比你這個小菜鳥強?!崩罹盘炜桃鈮旱吐曇粽f道,末了,他又指示:“跟上?!?p> 兩人從墻角出來后,連道羽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從李九天的神情來看,似乎這一次對方已經(jīng)走遠。
“又有貓肉可以下酒了!”
李九天突然自個兒竊喜道,這聲音雖小,可吳望聽得清清楚楚。
“你自己也不怕給毒死?”吳望白了他一眼。
“我比它們還毒!”李九天不以為然,說完就猛地喝了一口酒,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酒味。
吳望怎么也沒想到,他居然能回答得這么理直氣壯,可細想之下,又覺得不無道理。
“什么酒?”
“毛雞!陳年的!”李九天舔了舔嘴,似乎回味無窮。
吳望頃刻大皺眉頭,單聽兩個字,他就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了。
李九天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教會徒弟渴死師傅。18味藥材呢!不識貨?!?p> “你識貨你喝,倒貼我都不要。廢話少說了,趕緊確認一下。”吳望催促道。
“就來,就來。”
李九天愛不釋手地擰上酒葫蘆準備上前動手,可眼前的景象頓時讓他犯怵了,他一度以為是自己老花眼了。
“這-----”
面對著眼前成百上千個塑料袋,吳望一時也懵逼了。
“這怎么找?”吳望弱弱地問。
“翻!那肯定是不行的?!崩罹盘旃首饕荒樥?jīng)。
“那怎么辦?站著干瞪眼?。 眳峭辈豢赡?。
李九天不緊不慢,說:“讓開,讓我露一手獨門秘籍給你瞧瞧?!?p> 吳望好奇,趕緊給閃到一邊去了。
只見他將鼻子湊到塑料袋前嗅了嗅,一會皺眉,一會厭惡,似乎是通過辨味的方法來識別袋子中的東西。吳望忽覺自己也能做到,相反,李九天的說法就有點吹噓夸大了。于是,在旁邊等候的時間里,自己也嘗試著去嗅了下。結(jié)果,那味道著實讓人作嘔。
“嘻嘻,香不?”李九天挪揄道。
吳望一時被惡心到說不話來,連忙直擺手示意。
李九天并沒有就此停下來,他一個接一個,壓根就不受味道的影響。
“就這個了!”他突然大喊道。
吳望此時已經(jīng)緩過氣了,他聽到后趕緊跑上去將塑料袋從竹子上解了下來。
“當真?”吳望貪心地問了一句。
“當真!”李九天回答得毫不含糊。
吳望于是開始動手拆袋子,很快,一份燙金黃紙就顯露了出來。在他的心里,兩只貓尸的形象早已勾勒,所以翻開燙金黃紙的那一秒,他幾乎不假思索。
“哇------”
吳望頓時一陣干嘔,片刻后,直罵:“你不是說沒錯嗎?太惡心了。”
“怎么可能!”
李九天不相信自己會搞錯了,立馬湊過去查看,卻見燙金黃紙里包著一只似乎被酸性液體溶解過的且面目全非的灰色貓咪。
“這---大概是聞起來都差不多吧!失誤,失誤?!崩罹盘燹q解道,末了,又喊著要再來一次。
吳望眉頭大蹙,直說:“你這種伎倆,小菜一碟,還不如我露一手給你看看?!?p> “那!我拭目以待?!崩罹盘鞓返猛甸e,抱過酒葫蘆又是一番豪飲。
吳望邊走邊瞧,學(xué)著李九天的模樣,對各個疑似的塑料袋進行仔細的甄別篩選。可一番功夫過后,無論怎么推敲、分析,就是無法將目標給確定下來。
“啪啪!”
眼前一個塑料袋突然發(fā)出了細微的聲響,聽著好像是活物蹭腿的聲音。
吳望被這意外的情況嚇了一跳,可內(nèi)心又忍不住一陣竊喜:“都說貓有九命!怎么可能說毒死就毒死了。說不定,那頭貓壓根就沒死。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賺大了?!?p> “就這個!”吳望大聲喊了出來。
“當真?”李九天質(zhì)問道。
“當真!”吳望信心十足。
“那你自己打開看看吧!”李九天依然顧著喝酒。
吳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發(fā)覺自己明顯是被擺了一道。可自己選的袋子,就算是哭著淚也要把它看完。
“呃------”
兩秒過后,吳望又再次忍不住嘔了出來。這一次袋子里的貓咪,竟然是一頭鮮活的、被壓扁了肚子的且正在垂死掙扎的褐色小貓。
“這----真的沒得救了?!崩罹盘煸谂赃吥徽f道。
“難道咱們就這么干看著?”吳望緩過來后焦慮說道。
李九天無奈地搖搖頭,說:“傷得這么重,真沒辦法??!”
“我們起碼做點什么呀!”吳望急得都喊了出來。
“小伙子!多經(jīng)歷經(jīng)歷就會習(xí)慣了。”李九天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吳望不解,直罵道:“你這是喝酒喝迷糊了吧!”
“沒!”李九天的聲音很低沉,而后又沉重地說道:“我是見過太多的人在我眼前倒下,也有許多熟悉的人在我懷里痛苦死去,可我卻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了。當時那種巨大的無助感,你能體會得到么?”
吳望知道李九天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感,可從他那顫抖的聲音里。他似乎感受到了當年前線炮火連天,煙塵彌漫,子彈、石塊、肢體殘片亂飛亂竄,到處在嘶吼和哀嚎的情形。
“來,喝口酒吧!這樣會好受點?!?p> 李九天給小貓喂了一口,在他的眼里,他看到了當年進入霧隱山的隊伍被沖散,繼而被撕裂的恐怖情形。
“一輩子都忘不了呢!我會找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