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軍醫(yī)的寓所,拿回古畫,吳望便尋思上城里一趟,去找修補古畫的材料。他本想約李九天一同前往,可對方卻以另有它事給婉拒了。最終,他只能借了輛摩托車獨自出門。出乎意料的是,這修補古畫的材料相當難找,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問了不下三十家,最后是在一個偏僻的舊書店里找到的。過程如此波折,但樂在其中,當他疲憊地推著摩托車準備回村時,夕陽的余暉已落在他的身上。
吳望不做猶豫,上了車就立馬往回趕,可自己還在山路的半道上顛簸時,夜色就已全部降臨,速度比他預(yù)計的比較快。小小的車燈隨著山路起伏,時高時低,時明時暗,猶如山林中游蕩的鬼火時隱時現(xiàn)。
一路飛馳,一路深思,自己來到霧隱村這段時間里已經(jīng)歷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倘若此時再有什么意外出現(xiàn),他也未必會覺得意外了。自己的膽子大了嗎?自己的精神麻木了嗎?都不是!說不怕,那是假的。只是,自己生而自由,卻背負了一副無形的枷鎖。
“赫茲赫茲”摩托車燈詭異的不合時宜的連閃兩下后突然完全熄滅了,小小的山路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吳望無奈自嘲,緩緩將摩托車??吭谶吷?。繼續(xù)往前走,離霧隱村還有不短的距離,折回鎮(zhèn)上,自己則已走出老遠,目前他又陷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歇會歇會!也不希望能遇見什么貴人能把我拉進去,我有腳,我自己走回去,誰也不用可憐我?!?p> 吳望倚在摩托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喃喃自語。照著他內(nèi)心的盤算,現(xiàn)在漫天星斗,山路被照得還算亮堂,自己只要小心一點,沿著土路慢慢走回去,總能到村里,問題就是時間上可能會晚點,但這都不是事。拿定主意后,他便拋下摩托車繼續(xù)往前走。
夜幕下的山路,靜悄悄一片,孤獨的腳步聲讓黑夜顯得更為空靈,唯有蕭蕭落葉、窸窣蟲鳴才讓這個山中世界增添了一絲生氣。吳望誠惶誠恐地行進在這林蔭小道上,內(nèi)心不僅需要極力平復(fù)自己的情緒,也要極力壓抑自己的步伐。夜,逐漸稠濃;月,白潔如練。他就在這樣尋常的黑白的反復(fù)交換中,在婆娑的樹影的交替變更中,默默獨行。山中空子,清泉石流,月出驚鳥,曾經(jīng)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獨特的山中之景,此時與自己的身影足跡交融映襯,自己的內(nèi)心別是一番滋味。倘若世事太平,自己獨行或邀個兩兩三三,泛舟遨游于山水之上,自是駐足徜徉,流連忘返。
“石苔應(yīng)可踐,叢枝幸易攀。青溪歸路直,乘月夜歌還?!眳峭堄信d致地賦詩一首。
可意外的是,前頭竟有聲音回應(yīng)道:
地寥夐兮山深,聊棲遲兮林木。欲寡過兮身輕,日往來兮幽谷。
行愧今兮交疏,心悲古兮趣獨。理桔槔兮灌園,更搴蘿兮補屋。
晨光澹兮觀魚,夕陽收兮飲犢。居從靜兮積塵,歲愿豐兮登谷。
戒迂學(xué)兮徇名,嫌荒志兮干祿。惟造道兮是期,何富貴兮可卜。
“誰?”吳望忐忑地問了一句。
“山間一魂也!你又是何人?”對方如是說道。
吳望一聽慌得不行,又立馬故作鎮(zhèn)定回道:“山人一鬼耶!”
“敢問去處?”
“七賢霧隱!”吳望心直口快。
“那是同道。”
吳望內(nèi)心頓時咯噔一跳,自己這是上了對方的道了,可眼下自己已無托詞,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走了。
“你竟這么年輕,來,搭我一把!”
魂微微顫顫從黑暗里伸出一只枯槁的老手。
吳望無奈,只能照做,碰觸的瞬間只覺得對方的體溫低得嚇人。
“喲!你的手怎么那么暖和?”魂反問道。
“我是剛剛上的路,體溫還在?!眳峭麑擂蔚鼗貞?yīng)道。
“哦!”魂支了一聲,似乎不曾懷疑,然后又說:“我腿腳不便!你要不背我一下?!?p> 借著月光,吳望看清了眼前魂的模樣,對方果然是個老人,只不過個子比想象中的要小,身上穿著白色唐裝,雙鬢斑白,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莫說是個魂,就是個正常人,神色都沒有他的好看。在無限狐疑中,吳望將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的身子骨非常輕,自己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老爺子!你干什么去了?”
“看戲!我前兩天聽說白馬村有活動,便過來看看?!?p> “那你應(yīng)該是個老戲迷了,死了.......居然還有這么大的興致?!眳峭蝗挥X得自己用詞不當。
魂聽了咯咯一笑,說:“散不了,就總還是有點牽掛著的嘛!當年?。∥野耸髩?,又適逢孫子百日,賓朋滿座,兒子給請了戲班,連唱三天,我一高興我也就緩不過氣來,所以,現(xiàn)在我也就是好這一點了?!?p> “敢情你是給富死的?!眳峭麅?nèi)心嘀咕道。
“你呢?你是怎么死的?”魂爽朗問道。
吳望一時急眼,短時間內(nèi)也找不到恰當?shù)脑~匯,忙說:“我是,我是窮死的?!?p> “哦!竟是這般死法。”魂似乎也有點意外。
吳望聽了心虛得不得了,他尋思自己要再不找機會逃跑,那過不了多久自己肯定得露餡。
“這前頭沒月光了,要不歇會再走吧!”吳望托詞道,準備想辦法讓魂從自己背上下來。
“我這有燈呢!”
魂的話音未落,就見他提出一盞古老的、不知從哪里來的、用竹紙包裹著的蠟燭。小小的尺寸之地,瞬間被橘黃色的燈光給照亮了。
吳望頃刻啞口無言,內(nèi)心七上八下,只能乖乖地背著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