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望背著吳一弊從小道回單竹坑的家里過夜,一路上已經沒有了早前的不安和忌憚,因而聊天的內容,從燈籠到燈謎,從傳承到發(fā)展,古往今來,幾乎無所不談。代溝,在他們之間的身上,似乎不存在,這或許是因為擁有共同的話題吧!能與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聊到一起,這是逃離城市的自己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一生所幸。兩人相談甚歡,即使到了住處,也沒有著急著休息,依然把盞聊了很久,以致雙方最后是在不知不覺中和衣睡去。
月明星稀,山溝里的天地,萬物亦深沉沉地睡著。這種狀態(tài)下,自然界里應當只剩下蟲鳴啾啾和青蛾撲騰,以映襯這世外之地寂寥空遠,鄉(xiāng)村祥和??裳巯拢瑓s詭異得很,不聞蟲鳴,不見落葉,整個村子就跟死域一般安靜。
“嗡------”
此后良久,無邊的暗夜里難得有一只飛蟲在厝頂山墻轉悠飛過。這時,這小小的生靈似乎給熟睡中的山村帶來了生氣,天空陸陸續(xù)續(xù)出現了更多的飛蟲。
“嗡-----”
飛蟲越來越多,聲響也越變越大,原本安靜的夜色此刻開始躁動起來,屋前屋后到處都是飛蟲振翅的聲音。
這么大的動靜,家家戶戶的天井在短時間里都發(fā)出了微弱的光芒,很顯然,這是屋里人從被窩里爬起來查看情況了??善婀值氖?,一時半會并沒有聽到進一步的開門聲或話語聲,倒是見那每家每戶天井里的光芒愈加旺盛。
吳望所處的厝座也不例外,天井里流光四溢,拂過他深沉沉的臉龐。然而,他并沒有受到影響,依然紋絲不動,酣睡如故。身旁的吳一弊,此時已不見了身影,想必是因屋外的動靜而起身探尋去了。這屋外的光芒,可想而知,是手提的燈火照明用的。意外的是,光點這會并非水平移動,而是詭異地垂直往天上去了。
幾乎同時,全村所有的厝座,全村所有的光源都像接到指令一般,不約而同地在同一時間里成雙成片地往天上走。準確地說,應該是集體往天上飄去。那點點微弱的星星之火,在夜幕下不斷匯聚后,形成莫名的天罡法陣,猶如天羅天陷,成線、成片發(fā)出萬丈精光,將整個單竹坑照得跟白晝一樣。
“日出千燈,朱雀七宿!此乃鬼燈的上等造法,無緣無故,這是為何?”金山墻陰暗處站著一人影十分驚訝。
“你沒注意空中那些奇怪的飛蟲?蟬非蟬,蝶非蝶,不大像自然里的任何一種?!彼綁Φ年幱跋乱舱局粋€身影。
“如此說來,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這些奇怪的飛蟲會不會也跟那些木甲有關?”金山墻下的人影猜測道。
“青蚨?”水山墻下的人影并不肯定。
“我記得老爺子說過,從雨足山那邊曾流出過一本書,可一直沒有追回來。其中,談到一種狀如蟬,取其子,母即飛來,不以遠近的怪蟲,這描繪的倒是與它有幾分相似。”
“難道眼下的狀況又是那群人在搞鬼?”
“只怕十有八九!不知意欲何為。”金山墻下的人影憂慮說道。
“看看便知,鬼燈那家伙老雖老,可動作似乎比咱們還快,四周稍微有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p> “我曾聽老爺子偶然講起,說他的本事遠在自己之上,可因塵緣未了,所以一直不愿入山?!苯鹕綁ο碌暮谟巴锵У?。
“老爺子不是在所有的人選里是最強的么?”
“恰恰相反,他是最弱的?!?p> 兩人談到這里便沉默了,接下去只是靜靜地關注著頭頂上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沙龊跻饬系氖牵罩袘腋〉那舸藭r發(fā)出的光線異常強烈,強烈到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怎么可能!走!”
隱藏在金水山墻下的人影發(fā)覺情況突變,十分驚訝,隨即搶在各處山墻陰影消失的前一刻先行撤退了,以免暴露自己的行蹤。
那青蚨似有靈性,在察覺到這一變化后,居然開始集聚飛在一起,天空很快就出現了一個恐怖巨大的蟲團。
懸浮的千燈,靜如止水。
青蚨蟲團開始上升,似乎是要靠蠻力來沖散這朱雀七宿。千燈陣看似漫天星野,包羅萬象,但好似無根的浮萍,并非牢不可破,只要借助外力,便如投石入水,瞬間可蕩起千層漣漪,這千燈陣頃刻便破了。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青蚨蟲團無腦上浮,在接觸千燈陣的一瞬間,那燈籠像是受到了感應一般,竟然齊刷刷地自動避開了。
青蚨蟲團并沒有就此打住攻勢,而是瘋狂地朝著千燈陣蠻沖蠻撞??稍幃惖氖?,千燈陣真如波浪一般,隨著蟲團的攻勢此起彼伏,時刻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此般狀態(tài),好似黑鯊在大海中追逐浪花。隨著時間流逝,青蚨蟲團越戰(zhàn)越勇,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好幾次,蟲團都擦到了燈籠的邊緣,碰得對方在空中劇烈地左搖右擺,凈顯乏力之態(tài)??梢灶A見,千燈陣里的燈籠即將被逐個擊破。
果其不然,青蚨蟲團很快就追上燈籠的速度,一招仿若鯨吞的攻勢,瞬間吃掉了十幾個燈籠,惡狠狠地在千燈陣里撕開一大片口子。
“砰、砰、砰”
空中緊接著連續(xù)發(fā)生了幾聲沉悶的爆炸聲。
下一秒,卻見局面戲劇性反轉,青蚨蟲團急劇擴大,然后又在一陣閃光中摧枯拉朽地坍塌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可謂如此。殊不知,這千燈陣竟是暗藏奇招,此乃拖刀計也!讓人叫絕的是,這攻勢并未就此停止。千燈陣里的其它燈籠,借著爆炸的時機,亦紛紛自行墜毀,將逃亡四散的青蚨蟲一網打盡,玉石俱焚。此時,空中出現了巍巍壯觀的景象,大面積自燃的燈籠,大面積隕落的青蚨蟲,慘烈的場面,將黑暗的深空映得通紅。
“這到底是什么狀況?雙方似乎不惜一切代價?!背吠说诫[密邊緣的黑影向同行問道。
“莫非這青蚨有什么古怪?”回應人隨手撿起一只燒得發(fā)黑的蟲尸,發(fā)現它居然硬得非比尋常。
“這------”
兩人一時疑惑不已,正要詳看,卻見死去的青蚨的翅膀突然間又開始撲騰了。兩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其若無其事地飛走了。
“淡定,淡定,什么怪事咱們沒見過,這肯定是一只漏網的?!币蝗藙裎康?,而后又說:“燒歸燒,搞得到處烏煙瘴氣的,這下想打也沒得打了?!?p> “是這天開始起霧了,這點動靜還不至于產生那么大的煙氣。說來也怪,好像還真沒什么煙氣,連燒焦味都沒有。”
“管他呢!起霧就沒有什么看頭了,走吧!”
兩人的話語嘎然而止,四周的紛爭也逐漸平息了下去。
這場發(fā)生在深山老林上空的隱密戰(zhàn)爭,在短時間的激烈交鋒后,以雙方各自付出沉重代價收場。單竹坑的上空又恢復了平靜,只有那鋪滿地面的燒焦蟲子才能向后人訴說戰(zhàn)況之慘烈。然而,到底是誰在幕后指揮操縱著這一切,這些又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