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呼我名諱之人，唯有你
接下來的日子里，鵲一被嗣典勒令，守在寢宮中不得外出，只能一心一意為兩位王上制作荷花燈。鵲一此時一邊學(xué)著罄兒用竹條打繩結(jié)，一邊耷拉著腦袋說：“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怎的王兄總能想出法子來管教我。不過是逼的我沒法子了，只能在這深宮大院中靜養(yǎng)。還說什么做做手工，陶冶情操，祈福百姓，積德行善？哼，不過都是君王為達(dá)一己之利一時編造出來的借口罷了。”
“公主，王上什么時候不是為您考慮了？心中若有，便能水到渠成?！斌纼阂贿呎f著，一邊接過鵲一手中的半成荷花燈?！安贿^這燈已經(jīng)有了八十八盞，余下的那些，罄兒不出三日便能做完了。公主該去向旭淵國王上請‘?dāng)扛！?。?p> 鵲一聞言，頭又不自覺的低了一低，索性扔下紙燈，站了起來說道：“那什么銅錢的說法，旭淵國可是真的有嗎？”
“奴婢尚且不知，可是王上開口，不論真假，都是要做的。”罄兒恭恭敬敬說道。
“那你去請不也一樣？偏生要我去邀言獻(xiàn)媚！”鵲一說著撇了撇嘴。
罄兒道：“咱們王上已經(jīng)說過是公主要為二位君王祈福，必然是要公主親自走一趟了?！?p> 鵲一擺擺手打斷她，道：“再別要說教了。耳朵要起繭子了！”說著，她拍拍手中紙屑，頭也不回出了大殿。
她信步走向湖心亭，看著眼前美景和手里生出來的竹條印記，不由得心生感慨：當(dāng)下雖然我太微國富民安，卻不勝邊境之?dāng)_，人心惶惶，長久而來必出大亂。然而我一屆女子，尚且自顧不暇，卻還是有著這可笑的憂國憂民之心，自嘆自哀矣！只能躲在幕后虔心祈禱天地庇佑我太微，若旭淵與太微能得勝歸來，那時太微公主便能別無所求了······
鵲一正出神，腳下不留意踩了一顆石子，崴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驚了神，坐在地上理了理思緒，索性就靠坐在草地上望著湖面。
平靜的水面上偶爾有稀稀疏疏的氣泡冉冉升起，幾束陽光、幾縷微風(fēng)，似乎作勢想要激起千層浪。忽然，鵲一之見那水面沸騰，水花亂跳。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顆石子不知怎的飛到了湖水中間，借著力蹦來蹦去。
“是哪個沒臉的敢在這里打水漂驚嚇公主！”鵲一猛然起身，回頭看去，確是那與夢里男子一般無二、著深色華服之人。不一樣的是，他的神情再無夢中般冰冷，似乎是在這夏日里，也被烈日暖化了一樣。
“鵲一公主還是口無遮攔，看來教訓(xùn)沒吃夠?！辈贿^轉(zhuǎn)瞬間，伏華的神情就恢復(fù)了往日的淡漠。
“哼，本公主還道是誰，果不其然又是尊主大人在挖苦我作樂呢。不過身為一屆強(qiáng)國君王，尊主長久在外，難道不惹人嫌議嗎？”鵲一拍拍屁股起身諷刺道。
“不瞞公主說，伏某從還未繼位起，就投身于游山玩水之樂，無心政務(wù)。早已是個名存實(shí)亡的君主了。好在我旭淵民力強(qiáng)大，能文能武，躋身于強(qiáng)國前位，全然不倚仗伏某矣?！狈A挑了下眉了說道，凝視著湖面因他而起的波瀾。“伏某所求，不過博美人一笑?！?p> 鵲一全然不在乎他的詭辯，自那日后祠堂相見后，她心中早已對此人有了定論：何等內(nèi)力深厚之人，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悄無聲息的接近她？鵲一笑了，笑他的大言不慚，笑他的處心積慮。
“尊主如此厚顏無恥取笑本公主，真乃君王風(fēng)范。罷了，既然本公主為兩國祈福一言既出，那便勞煩王上，讓鵲一討幾個銅錢斂斂福吧?！?p> “你確是要為我斂福？”伏華問道，好像忽然有了興致。
鵲一仰著下巴，一字一句的看著他道：“本公主向來事半功倍、說到做到。那銅錢我已請了，就勞煩尊主命人送九十九個到我的寢宮吧，王兄的我必是要從自己的荷包里挑了。”說完，她轉(zhuǎn)頭就走。
“且慢！”伏華道。
“又怎么了？”鵲一問。
“那紅線也不是一般的紅線，要用市井之氣暈染才可入燈。這叫作聚氣?！狈A眼眸一轉(zhuǎn)，信口道來?！摆s至五日后，北方軍隊(duì)來信之時，我便向王上稟告攜你出宮，一同去觀賞民間一樂?！鳖D了頓，伏華凝視著她的側(cè)影，“公主若寫了伏某的名字，便不可再改了?！?p> 鵲一輕嗤，轉(zhuǎn)頭沖他笑著說：“倒是尊主不要后悔才好。”
鵲一一路回想這突如其來的邀約，竟然不自覺心跳加速?；氐綄媽m，她便向罄兒問道：“這中元節(jié)本是鬼節(jié)，按理咱們?nèi)碎g本該祭祖燒紙便是了。再者，我們太微國以往也從沒有這個規(guī)矩，如何此番還要辦祭典燈會熱鬧起來？”
“回公主的話，本是百姓們因?yàn)楸狈叫倥鱽y人人自危，故按民間流傳的做法，便是要驅(qū)鬼辟邪，點(diǎn)燈燒火熱鬧熱鬧的。聽那小太監(jiān)說，那燈會上除了那七彩走馬燈，還有水中蓮花燈、祈愿孔明燈、桃花燈、鳳凰燈，可謂應(yīng)有盡有。昨日那浣衣處的小丫鬟們溜了出去，竟瞧見那城中還有煙花看，各色小吃擁的滿街都是，吃茶聽書的、耍猴的、扔飛鏢的叫人看的眼花繚亂?！斌纼喝缡钦f，興奮無比，神情奕奕。
“那旭淵國尊主今日剛剛邀我一同出宮游玩燈會，說是荷花燈中的穿銅錢的紅線要沾染市井之氣才好?？晌宜剂恐@所謂聚氣不過是他一時胡諏出來的。那他的真正目的為何？”鵲一心不在焉的對罄兒說著，卻沒發(fā)現(xiàn)后者眸光閃過一絲不適。
“若叫罄兒說，此乃不妥。公主還未出閣，怎可與一男子共同出宮玩樂。且荷花燈本就象征純潔，若是制作者不以身作法，想必天地神明不被感動，就不會來庇佑太微了?！斌纼貉酃夂鲩W著。
鵲一聽她如此說，心中頓感失落。但她深思一番，亦覺言之有理，便吩咐道：“那便明日晚間去吧，要躲一躲王兄才好。給本公主備好荷包，要公子裝扮。待我今晚將荷花燈都寫上名字，你便將它們與銅錢收在一處，只拿了那些紅線與我同去便好。帶幾個侍衛(wèi)以便不時之需?！?p> 罄兒似乎欲言又止，卻還是應(yīng)聲退下了。
已是入夜時分了，鵲一不知出神了多久，再一看，竟然已經(jīng)月上枝頭。她急忙爬起來磨了墨，將那荷花燈擺在桌上，首先在其中簽下了“太微王上嗣典”名諱，接著在第二只之中寫下“旭淵伏華尊主”六個字。但當(dāng)?shù)谌换魯[在面前的時候，她手中的毛筆忽然停了停，接著寫下了“太微舉國百姓”六字，接下來的一個同樣寫成了“旭淵舉國百姓”。剩下的九十六只花燈，她逐一寫上了耳熟能詳?shù)馁t能才子、清廉政臣，以及從小丫鬟們那處聽來的梟雄好漢。終于剩下一些再想不出來的，她便寫上了李公公、罄兒等人，可謂將她叫得上名字來的丫鬟侍衛(wèi)都寫上了。
等到一百只花燈都寫完時，已是三更天了。鵲一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兒，由心底笑到：“你們?nèi)舳及埠?，我便無憾了?！?p> 翌日一早，鵲一便起來梳妝打扮。待到紅霞飛時，殿內(nèi)一行人已經(jīng)打理好行裝，一切從簡，輕悄悄出了大殿。她扮作一個粉面公子打扮，將長發(fā)盡數(shù)挽在腦后，捧著紅線坐在那花轎之中。待到城門處鵲一下了轎，只留罄兒及兩名貼身侍衛(wèi)步行出了宮，向那城內(nèi)喧囂熱鬧之處去了。
下了轎輦，鵲一將紅線收在她的荷包當(dāng)中，由自己貼身帶著。她出神道：伏大人說這紅線要沾染活人的生氣才好，如此一來，我便該挑那些有趣新奇、人山人海的地方去。不過沒想到這嘈雜紛亂之地，逛玩起來，還真是別有一番趣味。他若是出了宮見到這番景象，還不一定擺什么臉色呢。正想著，鵲一情不自禁彎了嘴角。
罄兒悄聲道：“公主何事如此開心？莫不是呆慣了拘束的宮里，忽然來到了這看似無憂無慮的自由地，嘗到了甜頭了吧？”說著，罄兒也捂著嘴笑了。
鵲一被她叫的一愣神，慌亂的說：“你知道什么？本公······子喜歡這一番民間景致，要將這條街都買下來，搬回我大殿門口！”
旁人聽了她這話，全都跟著哈哈大笑了。賣頭花的接茬兒道：“我看公子穿著打扮定是大富大貴之人?。≠I幾個頭花回去送姑娘吧?！?p> 鵲一聞言，當(dāng)真停下步子來看那個小販的攤子。當(dāng)她瞧見一朵火紅的牡丹花團(tuán)時，開心的眼冒金光，立刻央著罄兒買了下來。隨后鵲一道：“你喜歡哪個便挑吧。”罄兒聞言手一顫，忽然眸光消散，但她隨即咬咬牙，笑著向鵲一道：“罄兒多謝公子。”
買過頭花，鵲一看著罄兒嬉笑著擺弄手里一簇湖藍(lán)色小花，便上前笑到：“如此屬意，本公子幫你簪上可好？”
罄兒抬頭愣了一下，囁嚅著將花遞給鵲一。后者把花捋成一團(tuán)，將花萼處的竹圈勾在罄兒的銅簪上，又輕輕拿簪子插進(jìn)發(fā)箍里，替罄兒撫了撫鬢角，笑著說道：“本公子的人，著實(shí)美！”
接著鵲一向街深處走去，罄兒卻已然在身后悄無聲息的落了淚。
走走停停，一行人一路驚呼所見所聽之奇聞異景。一小公子一會兒沖著雜耍的藝人拍手叫好，一會兒圍在那賣豬肉的旁邊睜大了眼睛看，一會兒又流連在那煙花之地。她瞅著一擁華麗艷俗卻不失有趣的女子站在街邊攬客，樓內(nèi)燈火闌珊，遠(yuǎn)遠(yuǎn)的好似都能看見脂粉味飄散出來。她連聲說道：“這美人美酒好風(fēng)光，本公子要一睹為快！”但結(jié)果卻被罄兒捂著臉攔了下來，硬生生拽到了一邊。
還來不及聽她抱怨，罄兒一松手，鵲一已然跑到了另一個賣糕點(diǎn)的地方。小販的攤子上各色糕點(diǎn)一應(yīng)俱全，看的人頭暈?zāi)垦?，鵲一聞著香氣卻一時不知要先嘗哪個才好。她道：“每種我都要三個，分成三份打包?！冰o一捏著衣角，眼睛恨不得要瞪到點(diǎn)心上了。忽然她瞟到了一份精致的紫粉色點(diǎn)心，老板見她盯著那點(diǎn)心看個沒完，便說道：“公子好眼力，這櫻桃紅是今年新下的櫻桃配著櫻花瓣做的，香甜軟糯。公子助我開張大吉，既然公子喜歡，我便送您一份就是。”
又多逛了一會兒，日頭不知何時落了西山，連帶著彩霞也跟了過去。鵲一卻還是興致勃勃，但是她的肚子忽然響了。不等她說話，罄兒便道：“公子再不吃飯，就該餓癟了。罄兒也實(shí)在追不上公子了?！?p> 鵲一聽聞便問罄兒道：“那我們該去哪處歇歇腳呢？我瞧著這燈火通明的幾條街都是人滿為患，得不著安靜之處祛乏?！?p> 罄兒望著鵲一一張滿面桃紅的臉，淡淡說：“不然公子便到那運(yùn)河的游船上歇歇吧。游船有歌有樂，邊蕩船邊享受美酒，公子自當(dāng)快活了。”
鵲一應(yīng)聲下了河邊，絲毫沒注意到危險在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