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下到了半夜,終于慢慢停了下來,這一夜里,杜若從呂陽口中知道了很多此前對這個江湖太多的不明之處。
正午時分,雨后的姑蘇城里,再一次從寂靜中蘇醒過來。
浮光掠影,一盈清風(fēng),瀲起一圈圈波紋,一頁篷船緩緩出城而去,穿行在滿江各種船只之中,偶爾會有一聲聲遠(yuǎn)行歌聲響起,蕩起了一襲濃情,或是激起來往行人心中那隱藏的一縷惆悵。
江面之上,篷船乘風(fēng)而去,風(fēng)聲入耳,船尾是一個背著斷戟,手握鐵棒的呂陽,迎風(fēng)而立,鐵棒上還有一絲絲血跡,篷船里,孟青平躺在中間,顧氏母女坐在旁邊。
黑頭也在船尾負(fù)責(zé)搖槳,從聚義幫出來的人,若說水性不好的,或許還有幾個,可不會渡船的,真的是少之又少,而黑頭更是其中翹楚。
如同杜若所料想的一樣,他花錢雇了一些人,喬裝打扮,往各個方向出城,瞬間就分散了追兵,真正來追他們的人還真沒有幾個,而且還都被甩在后面,想要報信的,也都被呂陽給解決了。
呂陽的方天畫戟被斬斷,倒是有一些相得益彰了,剛好兩截都如同人高,不像之前那么夸張。
杜若捧著書,靠在窗邊,看得很認(rèn)真。
此前,他倒是有十足把握考得舉人功名,可昨晚從呂陽口中得知書院的存在,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些坐井觀天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戰(zhàn)百勝,可他此前一直將對手都放在了和他同樣野路子出身的讀書人身上,真正的對手,根本一無所知。
其實,他之前也知道書院的存在,可因為思想局限性以及他所見識而受限制,根本沒意識到書院是什么樣的存在,昨晚才知道,這天下讀書人如同過江之鯽,可有成就之人,九成出書院。
以現(xiàn)在他的身份,
論武,半路出家,沒有背景,也不過一個野路子,可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論文,居然也是個野路子。
只是,看著書,他卻有些心緒不寧。
不說孟青平如今受了重傷,就算孟青平?jīng)]受傷,如今他一個人,根本沒辦法安全護送顧氏母女進入京城,他如果不幫忙,孟青平此去,兇多吉少。
可如果,他護送孟青平,就來不及趕回來參加鄉(xiāng)試了。
看著江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杜若深深地嘆了口氣,悄然收起了書,鄉(xiāng)試,終歸還是有機會,不過是多等一年,但是,若兄弟不見了,就真是永遠(yuǎn)沒機會了。
篷船順江漸行漸遠(yuǎn),到了一個分流岔道時,黑頭突然走進了船艙里。
沒等黑頭,杜若直接說道:“往余江去?!?p> 余江,通往京城,路過三才郡。
去京城,自然是護送孟青平等人,路過三才郡,自然是順路送呂陽前往三才郡,畢竟,認(rèn)識呂陽那天,杜若就答應(yīng)送呂陽去往三才郡,如果沒有出孟青平這件事情,呂陽或許也差不多啟程往三才郡去了。
黑頭撓了撓后腦勺,便轉(zhuǎn)身出去,卻被孟青平給叫住了,說道:“往余江去干什么?杜老大,你可是要去金陵參加鄉(xiāng)試的。”
“嘭”
船艙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聲,呂陽走了進來,說道:“山姜,護送孟兄弟他們?nèi)ゾ┏堑氖虑榫徒唤o我,你好好參加鄉(xiāng)試,不用分心。”
“這……”杜若說道:“可是,大哥,你不是要去三才郡……”
呂陽大手一揮,道:“無妨,我去三才郡也是為了去挑戰(zhàn),去哪里都一樣,我還沒去過京城,正好去京城見識一下,京城的高手,才是天下最多的地方?!?p> 杜若皺了皺眉,開口道:“大哥……”
“不用多說了,”呂陽直接拍板道:“黑頭兄弟,去金陵,然后我們改換陸路?!?p> 黑頭望向杜若,表示詢問。
杜若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就聽大哥的吧!”
“這就對了嘛,”呂陽笑呵呵說道:“兩全其美,孟兄弟,你說呢?”
孟青平靠在船艙上,雙手抱著頭,努了努嘴,說道:“都可以,杜老大是我兄弟,呂大哥是杜老大的大哥,咱們?nèi)硕妓闶切值?,我是覺得沒必要分彼此,我抱誰的大腿都一樣,嘿嘿!”
呂陽和杜若都忍俊不禁。
“唉,說起來,我也好多年沒去過京城了,呂大哥,這次去京城,小弟帶你去領(lǐng)略一下天下第一雄城的風(fēng)光……”
…………
姑蘇城中,某個清幽的巷子里,蘇如玉正坐在窗前提筆寫字,丫鬟綠籬推門進來,稟告道:“小姐,失敗了,剛剛得到消息,孟青平等人已經(jīng)離開了姑蘇城,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p> 筆尖微微一顫,宣紙上很突兀的出現(xiàn)一團污滯,蘇如玉看著那被破壞字帖,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最后,就只能看陳廣義陳大人了?!?p> 綠籬嘟著嘴,有些不悅道:“小姐,這南宮家也太不講道義了吧,明明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忙了,卻臨陣變卦了,如果他們不撤走,孟青平他們怎么逃走……”
“夠了,”蘇如玉眉頭一皺,說道:“扶搖仙子并不是欠了我什么大人情,能夠讓南宮家出手一天,已經(jīng)很給我面子了,況且,別人是宗師,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綠籬說道:“我就是覺得,扶搖仙子是宗師,才應(yīng)該不會出爾反爾……”
就在這時候,小院里突然起了大風(fēng)。
綠籬張著嘴,話卻只說了一半,就沒敢說了,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吞了吞口水,驚恐的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窗外院子中人——扶搖仙子,南宮琥珀。
蘇如玉急忙出來,款款執(zhí)禮,道:“見過扶搖仙子,綠籬這丫頭不懂事,口出狂言,我……”
南宮琥珀臉上沒有神色,眼神里似乎一片模糊,直接打斷蘇如玉的話,不帶有一絲情感,說道:“此事,是我對你不住,你我之間,有一份因果在,今日我來,只為斬斷因果?!?p> 蘇如玉疑惑,不明所以。
南宮琥珀微微抬手,那一瞬間,仿佛方圓所有一切都漸漸消失,只剩下一柄劍。
世間一片朦朧隱隱之間有一條條特殊的線條,仿佛天地規(guī)律,牽引著天地。
無數(shù)道符文連接在一起,仿佛金色柳絮糾纏穿插,劇烈翻騰,從天上到地上,再進云層。天上有烏云,那劍破云而來,帶著數(shù)千米長的云絲,直刺地面。
那劍的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本體,只能看到一道流光,沒有任何隱藏的聲勢,所以蘇如玉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柄劍!
濃霧深處,傳來一陣撕裂的聲音。仿佛無數(shù)張宣紙,被撕破了一般,天地元氣絮亂,空間破碎。
南宮琥珀的身影瞬息消失,一劍斬出,射出一道道符文,一道道通天劍氣,她要斬斷因果,卻斬破了空間,一步千里,符光彌漫,燦爛無比,仿佛神火點燃,照亮了天際。
蘇如玉不明白什么是因果,但她確確實實感覺到,隱隱之間,有一絲共鳴響起,心頭震動,似乎在時間長河中,她本應(yīng)該與南宮琥珀有什么交集,卻在這劍里,被斬斷了。
這一劍,驚濤駭浪,卷動風(fēng)云風(fēng)雨。一聲轟鳴,天空中涌動著,方圓幾十里,都在澎湃著,流轉(zhuǎn)神秘符文,垂落下一道道大道之音瀑布,一劍斬殺,并沒有毀壞任何樹木,徑直朝著天穹而去。
天地一片模糊,一片寂靜。
最后,一切歸墟。
仿佛一切都沒有出現(xiàn)過。
蘇如玉還是在這小院里,她靜靜地站著,對面還是南宮琥珀,手里也沒有劍,也沒有什么符文漫天飛舞,只有午后微弱的陽光,還有地面沒干的積水。
南宮琥珀嘴角微微溢出一絲血跡,臉色蒼白,看著蘇如玉,微微說道:“你我之間,因果已斷。”
“我知道?!?p> 蘇如玉點頭,她雖然不明白什么因果,但是,無形之中,她卻隱隱有感覺,只是,她不明白,南宮琥珀為什么冒著重傷,卻要斬斷所謂因果,有這么重要嗎?
即便南宮琥珀不承認(rèn),她也無可奈何的。
南宮琥珀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緩緩轉(zhuǎn)身,下一瞬間,便消失不見,再一次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到了一艘船上,這船正在前往水榭聽潮閣。
一口鮮血噴出來,灑在地板上,南宮琥珀深深地喘著氣,連運功療傷都不敢,頹然輕聲道:“終究還是托大了,因果之道,大道至極,代價真大,難怪……難怪……該直接殺了她的!”
難怪什么?
難怪很多人為了償還因果,寧愿消耗幾十年,寧愿終身為奴,寧愿生死一線,因果輪回,太難斬斷了,一點小小的因果,差點就讓一位宗師身死道消了。
因果之力,大道規(guī)律,
人力有窮盡,不過渺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