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郁華中學
“Ok， today's homework.”
英語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而還是有一些不長眼的，拎著校服想要躥出去，被英語老師喝斥道：“還沒下課呢，干什么去！”
程鵬嬉笑道：“老師，我們?nèi)ジ杉埽 ?p> 英語老師：“……干架也得寫作業(yè)，給我回來！”
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垂頭喪氣地跑了回來。班里議論聲驟起。
同桌用胳膊碰了碰陸淑，湊近道：“喂，聽說高三要和高一的干架。”
陸淑把眼睛推上戴好，繼續(xù)奮筆疾書地抄著課堂板書，一邊抄一邊道：“因為什么?。俊?p> 同桌托著下巴：“好像是因為個女的……誰知道呢，反正這次高三領(lǐng)頭的又是重點班的那個周猗斐?！?p> 陸淑心想，噢，周猗斐…desire to do…啥來著？
她收拾好書包出了班門，剛出門就瞧見兩個梳著社會頭的高一小弟弟神情焦慮地在那兒等著她，不由一愣：“怎么了，我妹沒和你們在一起？”
其中一個平頭焦急地道：“淑姐，瑚姐她被一群高三的抓走了，我們護不住！”
陸淑腦袋“嗡”地炸了，她一想起同桌剛才說的高一高三要打群架，不由得又急又氣：“她被帶到哪兒去了？快帶我去！”
平頭一愣：“淑姐，你不去找找高三的人嗎？難道你要自己一個人去？不行不行，我們都打不過，更何況你了……”
鍋蓋頭皺眉：“淑姐，你在高三真沒有認識的……”
陸淑打斷道：“帶我去?！?p> 平頭與鍋蓋頭面面相覷，陸淑毫不退讓地看著他們，最終平頭無奈地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帶路。
陸淑從書包側(cè)面摸出一把刀，抿著唇攥在了手里。
他們出了校門，來到了后山。后山是個大型公園，里面有一片小森林和河灘，因為這里離學校不遠，所以經(jīng)常被用來約架。
然而平頭并沒有照慣例，而是走了一條小路，拐進了居民區(qū)。
狹小低暗的小巷里，霉味和鐵銹味摻雜在了一起，夾雜著難以分辨的下水道中的味道，走的越深，越能聞見濃重的血腥味。
小巷盡頭，是一群混子圍在一起，其中的女人們化著妝，吸著煙。皮衣在身上顯得很有社會飯，唇紅得像吃過死小孩似的。
陸瑚勉強睜開腫脹的雙眼，喊了聲：“姐——”
陸淑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不怕。”
這群人叫囂著“你誰啊”“活得不耐煩了吧……”，一步步朝她逼近。
陸淑抱緊了妹妹，擋在她身前。
“呲啦——”
打火機響起的聲音，很快在這個喧囂的小巷子里湮沒。
然而下一刻，身邊叫囂著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
陸淑一怔，慢慢轉(zhuǎn)頭望去。
倚在小巷青磚墻上的男生，身穿著黑色皮衣，皮衣內(nèi)是純黑的襯衫，而他本身就白皙的皮膚在黑色襯托下更流露出一種近乎蒼白的美。他微揚下頜，滑過優(yōu)美的線條，后背抵在墻上，少年勁瘦的腰身顯露無遺。
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似天生彎彎，眸含笑意，遠遠望來。
而那雙修長的手正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中的Zippo。
彼時陽光正好，他似笑非笑望來的模樣，就像是從90年代的香港印畫上拓印下來的古惑仔，叼一根煙就可以去打家劫舍。
身旁已有小女生驚呼：“是周猗斐呢?！?p> 周猗斐，原來是周猗斐。
周猗斐雙手插兜信步悠閑地走了過來。他走到她面前，俯身對她笑道：“嘿，第一。”
*
陸淑抬起頭，雙眸彎起，似一彎淺淺新月，盛滿盈盈笑意。她輕聲道：“你要救人？”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聽起來像是陸淑向周猗斐求助。其中帶頭的一女生有些不安：“斐少，你該不會是要救人吧？”
“是啊斐少，你可是從來不管我們女生之間的事的……”
“斐少，我們屬于瑩姐那邊的，到時候……”
“呲啦——”周猗斐低頭，在火光明滅中含煙湊近了火苗，他漫不經(jīng)心地道：“是嗎？也對，我是從來都不管，可是你們也不仔細看看，眼前這女人是誰?！?p>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這才認真看了一眼陸淑，看清楚后，三個人都忍不住相繼驚呼了一聲。
“是陸淑！”
郁華中學有一個傳統(tǒng)，每次月考之后的文科年級第一和理科年級第一的照片都要掛在一樓的大廳里。而圍繞這兩張照片周圍的則是文科年級前十和理科年級前二十。
然而照片月月?lián)Q，幾乎每個位置上的照片都經(jīng)過了調(diào)換，唯有文科年級第一和理科第一的照片掛了三年，一次沒動。
陸淑，文科年級第一。每天上學都要被高三學生“吊唁”的學神。
三年，照片一次沒動過。
社會小姐姐們終于意識到慌了。如果她們今天把陸淑給打了，說不定教導主任明天就要她們的命。
事有輕重，不得不走。
他們倉皇逃離，其中一人還狠狠地威脅陸淑道：“不許告家長，告老師，聽見沒？否則你妹就別想在郁華再混了！”
陸淑微彎唇角。
周猗斐懶洋洋地朝她伸出手。
陸淑一怔，猶豫著握住了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周猗斐一愣，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伸出手：“我要你手里的東西?！?p> 陸淑的臉“騰”得炸紅。
她將陸瑚交給了領(lǐng)她前來的平頭，不著痕跡地低語道：“你們帶陸瑚先走，我一會兒就回家了?！?p> 平頭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終是咬了咬牙，帶著陸瑚先走了。
周猗斐瞧了一眼，不在意地偏過了目光，繼續(xù)含笑看著陸淑。
陸淑避過了他的目光。她戴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黑框眼鏡，眼眸中神色也隱藏在厚重的鏡片后，叫人看不清。她微低下頭，白皙的下巴隱入黑暗中，寬大的校服襯得她身形削瘦，肩頭單薄，衣服散發(fā)著淡淡的洗衣粉香氣，衣服往下，是一雙藍底白邊的帆布鞋?；腥魟倧膶W校下課的學生妹。
不，她本就是學生妹啊。
周猗斐平常接觸的都是一些不化妝就出不了門的漂亮小妞，何時認真接觸過這些高高在上的學神？
而陸淑，突如其來，卻又恰逢其時。
*
陸淑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半晌，確定平頭他們都走了后才道：“還有事么？”
周猗斐偏頭盯著她乖巧的側(cè)臉，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右手，反手一制。她手中的東西脫離控制，落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叮鈴”聲。
是一把刀。
周猗斐嘖嘖嘆道：“我方才看見的時候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真的是刀，你……”他瞇起眼睛：“怕不怕？”
陸淑終于抬起頭正視他，笑道：“我為什么要怕？他們以多對少，欺凌弱小。根據(jù)1997年出臺的憲法解釋和民法總則條例，我這算是正當防衛(wèi)，而且我未滿十八歲，總的來說大體上是利大于弊。至于輿論壓力，學校同學的議論……”她微勾唇角，負手道：“你認為，他們是同情一個從小就品學兼優(yōu)的三好學生，還是會去相信一群打架斗毆的無賴地痞？”
“你可真狠啊。”
她盈盈笑道：“哪里哪里，您過獎了。”
周猗斐失聲笑了。
他驀地湊近她，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試圖從中找出一絲懼意：“如果你失手反被傷呢。”
孰料陸淑平靜地微笑：“我不會有事?！?p> “我不會?！?p> 她的眸中，有的是坦蕩，無畏。于那一片漠漠深淵中，他看到了她眸中無比清晰的，他。
他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砰，砰砰，砰砰砰砰。
誰家圓石入荷塘，擊起一圈圈漣漪，又在誰家東風，送入西窗，拂起層層青紗。
于無盡遙遠與現(xiàn)實中，她像是告別了他，轉(zhuǎn)身離去，而他怔怔看著，忽然反應(yīng)過來，大喊道：“喂，你哪個班的！”
陸淑沒有轉(zhuǎn)身，悠悠閑閑地在身后比劃了個“七”。
周猗斐向后一倚，抱胸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微微瞇眼。
高三七班。
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