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冊封楊玉環(huán)為楊太真之后,圣人逐漸倦怠于政事,大權悉數(shù)旁落至李林甫等人手中。那李林甫精明能干,善于揣度圣上心思,將政事打理得十分妥當,增加賦稅并大力推行和糴之法,關中地區(qū)的大小倉廩個個盆滿缽滿,樂得圣人日日在朝堂上夸贊李林甫理財有功,國用富足。后來圣人與楊太真移駕華清池之后,甚至有了將政事完全托付給李林甫的打算。
其實所謂和糴之法也并非他李林甫首創(chuàng),早在漢朝武帝時期便有過先例,前朝北魏時亦有發(fā)展,原旨是為豐年時由朝廷低價大量購進糧食,以備災荒??珊髞韰s慢慢演變成強制性的額外征糧,甚至攤派到戶,定點繳納。州縣倉廩充實的背后,百姓有苦難言。
高力士朝夕跟隨圣人左右,對李林甫的權利欲望洞若觀火,曾向圣人進諫道:“宰相以增加賦稅的手段來充實國庫,國庫雖然豐盈了,但臣擔心的是如此國富民窮的狀態(tài),若遇到荒年或天災,百姓將何以存活?藏富于民,朝廷稅賦方能細水長流而有其源,否則將無異于殺雞取卵,勢難長久。況且和糴之法亦會導致民用枯竭,若勞作于土地卻無利可圖,百姓便會舍本逐末,從事買賣交易,如此則農(nóng)事更廢。更重要的是,大家若將權利之柄假于他人,一旦其生死予奪之大權在握,還有誰能夠掌控得住呢?”圣人聽得高力士此語很有見地,故而才放棄了完全托付政事的想法。
此次借家宴之由賞賜眾人,為永寧做得人情,又順水推舟,使得駙馬跪謝圣恩并受領隴右監(jiān)軍,為圣人解下心病。如此周密用心,令圣人對高力士其人是既嘆服又畏懼。好在圣人看著高力士雖也已是一把年紀,張羅家宴時依然盡心盡力,心中更多的還是感嘆有此忠臣輔佐,實乃幸事。
三日后,承天門的端午家宴如期舉行,剛出生的小世子成了整個宴席的焦點,皇帝的賞賜在高力士的精心安排下也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宴席后,裴齊丘被圣人單獨召見,并毫無推辭之由接受了隴右西北神策軍監(jiān)軍一職,得令三日后便要啟程赴鄯州上任。
許云封當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知道裴齊丘此去赴任之地正是獨孤繼所在哥舒翰部,心里頭猶豫著要不要將此事告知千金。正拿不定主意時,卻見千金急匆匆地就找上門來了。一進門直接拽著許云封說道:“云封大哥,你快同我一道去永寧公主那兒見裴駙馬!”
許云封故作鎮(zhèn)定,問道:“何事這么著急要見裴駙馬?”
“他不是即刻就要去隴右上任監(jiān)軍了嗎?我們求他幫忙,帶我一同前去可好?京城里從西域來的商隊那么多,聽說那里的草原可漂亮了,還有數(shù)不盡的駱駝和羊群,我還從來都沒有親眼見識過?!毖矍暗那Ы鸾z毫不掩飾內(nèi)心的興奮。
“簡直胡鬧!那西北胡虜之地,豈是你一個女兒家說去就去的?況且,你是如何知道此事?”許云封堅決反對。
千金吞吞吐吐不肯說,執(zhí)意拉著他即刻就要走。
“一定又是楊太真告訴你的!”許云封立在原地不肯就范道,“你以為我猜不到你的心思?你呀就是想去見你的獨孤大哥了!”一語說得千金很是難為情,臉上泛起了紅暈。許云封接著說:“你一個女兒家要出那么遠的門,況且那里現(xiàn)在正和吐蕃人打仗,令尊韋大人怎會同意?”
“父親已經(jīng)同意啦!”千金俏皮地跳了下,原本難為情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見,“我和父親說了,師兄會和我一道同行,他這才同意的。
“我?和你一起去?”許云封壓根沒想到她會如此大膽,“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和我事先商量一下嗎?”
“不用商量,我知道師兄肯定會答應的。你剛才不也說了嘛?我一個女兒家只身去那胡虜之地,師兄定不會放心吧!”千金急不可待的眼神告訴許云封,這事情沒得商量。
許云封終是沒話可說,硬著頭皮應承道:“好吧,不過還是等裴大人也答應了再說吧?!?p> “只要永寧公主答應,裴大人自然不會拒絕?!鼻Ы鹗趾V定地說,說完拉著許云封便一路往駙馬府趕去,生怕裴駙馬提早了出發(fā)的日子。
到了駙馬府,有永寧公主幫忙,許云封與千金二人輕輕松松就加入了裴監(jiān)軍赴任西行的隊伍之中,約定好分別扮成裴大人的侍衛(wèi)和丫鬟。
一切講妥之后,公主將千金偷偷拉到身邊交待說:“鄯州之地雖仍是我大唐地界,可畢竟胡人紛雜,你凡事要多加小心,不可由著性子造次!”千金聽得諾諾點頭,“另外,還有一樁事,你也幫我留意著駙馬,別看他外表謙遜老實,無欲無求,其實有時候我也根本看不懂他的心思??傊惺露嗪驮S云封商量,這小子雖然表面輕浮,但至少比你經(jīng)事得多?!?p> 千金心里正是歡喜,當時并沒在意,回去后又細想了下,覺得公主的話里有話,想再與公主問問明白??傻搅藛⒊棠侨涨逶纾Ы鹨娕狁€馬獨自安排上路,只聽仆從說公主忙著料理小世子,未能前來送行,便只好把疑惑暫時存到了肚子里。
因為平日里到公主府上邀玩吹笛奏琴,與駙馬也只是打個照面,似乎也從未見他對曲子有何興趣。但畢竟受了公主特別交代,一開始千金倒也留神觀察了幾日,也趁著沒有旁人的時候,與許云封轉(zhuǎn)述了一番公主臨行前的囑托,但看這裴駙馬除了住店就是坐在車中閉目養(yǎng)神,再沒有別的異常動向,千金也就放下了這塊心思,腦中盤算起了抵達鄯州之后如何能見到獨孤的法子。
倒是那許云封對此事上了心,日日留神著駙馬的一舉一動。直到快要抵達鄯州城的前一日,監(jiān)軍一行人馬入宿驛站之后,各人都早早回房休息了。許云封因其身份為監(jiān)軍侍衛(wèi),一路過來都是與那同是監(jiān)軍貼身侍衛(wèi)的裴柱國同房分鋪而睡。
那晚入店之后,許云封見他并未回房,而是到了監(jiān)軍的屋內(nèi)。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后,才見其回房取了包裹直接出門而去,于是急忙悄聲起床披衣,尾隨其后而出,只見那裴柱國轉(zhuǎn)到店后柴房內(nèi)換了一身便裝出來,騎上一匹驛馬便徑直取道往北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