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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錄入者

第二十八章

檔案錄入者 三川粵 4553 2020-05-02 23:02:35

  你知道某種習俗嗎?一種延續(xù)到今天的陋習,你覺得可悲嗎?這樣的習俗一直延續(xù)到今日,并且沒有人質疑它的的存在是不是錯誤的。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是別人心里舍不得的人吧,有些人巴不得從心頭剔除。這樣,愛意也好,恨意也好,也會隨著時間的消逝慢慢被遺忘吧。

  那天密密麻麻的云層,黑壓壓的,壓得人在底下喘不過氣一樣,沒有太陽卻依舊密不透風,那一種感覺真的很難受??诟?,眩暈,顫抖,汗水浸透了韓盛身上廉價的白體恤,皺巴巴的,像是一條廉價的魷魚干,干癟,透著一股腥臭味道。他低著頭看著鞋面,好像這雙白色鞋子臟了很久了,鞋面上斑點一塊一塊的,覆蓋在上面,暈染開來,韓盛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似乎那天世界就停止了好一會,他無法接受妹妹突然的死亡,無法接受父親的浪蕩不堪,他迫不及待地就去找了一個應召女郎,帶回了家里刺激著母親那根敏感的神經。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麻木了,母親被打怕了,她出奇地冷靜,就靜靜地坐在客廳的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碗里白米飯,吃完繼續(xù)又去盛飯,似乎她的胃一直填不滿似的。

  這一幕一幕看起來是那么詭異,陰森,可怕。

  終于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來了,也只有他一個人來了。

  門口的車輛來來往往,很吵鬧。韓盛抬頭看見一輛黑色面包車車下來一群人,火葬場門口的工作人員早已準備好了病床,只等遺體的到來,一切工作井井有條,原來人的最終歸宿是來到這里嗎?那死去的亡魂呢?韓盛想會不會和遺體站在一起,看著身邊的人撕心裂肺地哭一場,再送走自己。

  似乎這樣才是正常的,不是嗎?韓朵朵真孤獨啊,真可悲,沒有朋友,連家人就只有我了,韓盛想著,眼淚滑了下來,手上剛剛點燃的香煙,抖動得很厲害。

  殯儀館不遠處,有一輛黑色的SUV停了有些久了。

  ”我們真的不下去看看?“

  ”不去?!袄淠哪贻p男子的聲音說道。

  掐滅了煙,韓盛走了進去,他抬了抬手,想要掀開那張白布,又縮了回去。只早已看慣生死,滿臉麻木的工作人員也動容了,身旁的少年滿臉淚水,強忍著也還是一直往下掉,原來人傷心到了極致,流出來的眼淚是止不住的,但是還是要例行地說了一句:“孩子,過來和她做最后的道別吧。”說完,工作人員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往床邊推了一下,默默地退到一邊站著。韓盛再也忍不住了,他不斷地抽打著自己的臉,一把接著一巴掌,臉都被煽紅了,嘴里一直不停地道歉:”對不起“。

  佛家說人都有七情六欲,生離死別我們是每一個人都無法阻止的。

  對不起。不是故意冷漠地對待你的,以為這樣會讓媽媽把恨意慢慢地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對不起。不是故意欺負你的。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快樂點。

  韓盛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才是韓朵朵在這個世界上最后地留戀和快樂。只要哥哥快樂,韓朵朵就會很快了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工作人員又過來了,扶起跪在地上地少年,猜測著他們也許是孤兒呢,一個走了,還剩下一個,另外一個要多么地可憐啊。工作人員有些心疼地說了一句:“節(jié)哀順變?!?p>  白布蓋上,韓盛將永遠失去了韓朵朵。

  工作人員推著床就要送進去了,韓盛發(fā)了瘋似的突然站了起來,撲到床上,緊緊抱著床上早已冰冷的尸體,可是他忘記了這具尸體因為墜樓,到處都是骨折,破敗不堪,抱都抱不起來,工作人員也沒有攔著,似乎看多了這樣的場景。

  韓盛又走到了殯儀館的外面,他發(fā)現(xiàn)鞋面又濕了。

  車輪聲響起來,就停在了韓盛的旁邊,差一點就撞到了他。剎車的聲音很刺耳,有人下車,車門被重重地關上了。他開始感覺有人開始拽他的衣服,韓盛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那淚水一直沒有斷過,他看向拽他衣服的人,不就是那位每日辱罵妹妹是賠錢貨的母親。她神神叨叨地念著什么,韓盛只聽見零碎幾句:”賤人在哪?快帶我去?!?p>  韓盛掰開了抓著他衣服地手,止不住地眼淚突然停了,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燒了?!叭缓箢^也不回地走了。

  韓盛忘不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由神經兮兮轉變成了震驚,最后竟是惱羞成怒,是的,她惱羞成怒了。

  ”你也應該和她一起下地獄?!吧砗笫悄赣H惡狠狠的聲音傳來,最后是她放肆的笑聲:”你們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是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有的話,那就是魔鬼。

  突然,鼻子一酸,韓盛想自己為何如此軟弱,從來沒有當過一天好哥哥。記憶里小時候的韓朵朵總是喜歡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甜甜地喊著:”哥哥,哥哥,抱抱我?!?p>  明明小時候那么苦的日子,確實帶著糖的甜味的。那時候,她總是喜歡穿著粉色那件舊裙子,洗得發(fā)白,依舊還是喜歡穿著。裙子還是鄉(xiāng)下姐姐穿不了,淘汰下來給她的,她卻比誰都高興有裙子穿。總是扎個兩個亂糟糟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的,掛著鼻涕泡,抓著一個小風車,奔奔跳跳地跟在屁股后面,哥哥長,哥哥短地喊著。

  原來,韓朵朵也有長大了的啊。

  每次嫌棄她麻煩,趕走她的時候,她卻總是笑吟吟的,甜甜地喊著:“哥哥好,哥哥最好,朵朵最喜歡哥哥了?!?p>  今天以后,韓盛就不能再聽見那個糯糯的聲音喊他:”哥哥“。

  他知道,從此以后他將永遠失去了她,永遠失去。

  會有來世嗎?韓盛想。

  他也想不回去,可是在外面天黑了下來,滿城的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了他而亮的。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上去。

  也許是在意料之外,回到家的時候,果然看到爛醉如泥的父親。韓盛看到母親又坐在客廳的飯桌前開始吃飯,好像胃永遠是填不滿的,她沒有理會韓盛。突然,母親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她沖進了廚房,很快地接好一盆冷水,對著沙發(fā)上醉醺醺的父親潑了過去。

  睡夢中被淋醒的父親,很快彈跳了起來,在看到拿著盆的母親還有站在不遠處的我,瞬間暴跳如雷,舉手就給了母親一巴掌。嘴里還大喊著:“潑婦,你找死?!?p>  那一巴掌打得母親一個趔趄,嘴角滲出了鮮血,她差點摔在地上,搖晃了一下身體,慢慢地,她穩(wěn)住了身體,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摔了那個盆,塑料的腳盆瞬間四分五裂,她拿出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摔在了父親跟前,惡狠狠地說:“我要和你離婚!”

  難得的是父親臉上表現(xiàn)出了震驚,眼里還有一絲驚慌,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反駁道:“離就離,老子早就想要離了。他歸我,你,凈身出戶?!彼檬种钢噶酥冈诓贿h處冷眼旁觀的我。母親大聲喊著:“孩子我不要,但凈身出戶,不可能。”她拿著一部手機,里面播放的是父親與人不倫的畫面,她說:”這里全是你出軌的證據(jù)。你要是不怕魚死網破,就把錢全都給我,房子也歸我,要不法庭上見。”

  韓盛倒是無所謂,跟著誰過都是一樣,幸好妹妹和在天堂的奶奶團聚了,現(xiàn)在應該幸福地相遇了吧,他厭惡地看了一眼落湯雞一般的父親,冷漠地說:“我,誰也不跟?!彼κ株P上了門,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坐上了那一輛到達郊區(qū)的車,終點站火葬場。他們不要,我要你,妹妹。

  他取走了骨灰盒,他要永遠和韓朵朵在一起。

  很快,他們離了婚,但房子并沒有給到母親。終于強勢了一把的母親,成功地離了婚,分走了一大部分財產,包括學校賠付妹妹的賠償費和喪葬費。

  走出法院那天,韓盛覺得分明是藍到不行的天,確實如此壓抑,他看著母親就這么和他擦肩而過,她甚至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最后見到她是在學校,韓盛清楚地記得是數(shù)學課,因為知了很聒噪,頭頂?shù)娘L扇吱呀吱呀的晃動,他清楚地記得數(shù)學老師沉浸在一個人的演講里面,一群不停打瞌睡的同學。那個午后,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母親。她似乎更加瘦了,人看起來精神了很多,打扮得越發(fā)好看,她本來就好看,只是被折磨得不像樣子,似乎離了婚的她越發(fā)明艷動人。很多次她都想伸手想要摸韓盛的臉,但都被巧妙地躲開了。她似乎正常了很多,似乎是有愧吧,她不自然地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韓盛靠著墻,低著頭,沒有說話,她想伸手拍他的肩膀,但還是覺得尷尬,于是轉身走向了對面馬路,那里有一個韓盛不認識的男人在等著母親,車要開走的時候,母親說:“不要恨我?!?p>  韓盛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不恨她,恨嗎?其實他更恨的人是自己。他只是覺得在這段關系里面,無論扮演的哪一個角色,他們都十分不合格,爸爸不是好爸爸,媽媽不是好媽媽,甚至哥哥也不是好哥哥,所以韓朵朵才會跳得那么堅決吧。

  回憶里,有一位媽媽和眼前的瘦弱蒼白的女人不一樣。那是一位明艷動人的,眼眸含笑的媽媽,她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柔。記憶里她經常會給韓盛和妹妹烤小餅干,耐心溫柔地哄他們吃飯,穿衣,洗澡,睡覺。這樣的媽媽卻死了,死去的那天,是在爸爸的襯衫上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口紅印子。

  因為那個口紅印子,那是所有痛苦來源的開端。出了軌的男人,和貓一樣,貓哪里會不偷腥。

  美好的夢境一點點被粉碎,應該是妹妹上小學放學回家無意卻撞見了父親出軌,那個女人與父親衣衫不整躺在床上被從外婆家回來的媽媽和他們看見了。

  母親發(fā)瘋沖了上去,要和床上的女人扭打在一起。

  “你干什么?”床上的女人驚呼,招架不住。

  兩個女人撕扯著頭發(fā),痛的嗷嗷大叫。顯然這樣的事情應該是不止一次發(fā)生了。父親很淡定地穿好了衣服,冷眼地看著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女人,他誰都不愛,這才是可悲的事情。

  幼年的韓盛躲在門背后,看著那位無情的父親分開了他們。他先是用蠻力把媽媽壓倒在床上,解救了女人。媽媽敵不過他的力氣,掙脫不開,父親對著那個赤裸裸的女人說:“把衣服穿好,桌上有錢。拿著錢走人?!被鴿鈯y的女人慢條斯理地穿好了衣服,趾高氣昂地拿走了桌上的錢,大搖大擺地推開了堵在門口的我們,回頭還飛了個吻:“哥,再聯(lián)系。”

  “賤貨,滾出去?!蹦赣H哭到嗓子都啞了,但還是吼叫了出來。

  也許她的心死是在被父親壓著無法動彈那一刻開始的吧!她也是這座婚姻墳墓里面的受害者吧,所以才會那么氣憤,恨著,愛著,愛恨交織。

  “我讓你叫,讓你叫?!鞍职珠_始一拳一拳砸向床上的媽媽,被打的媽媽似乎是習以為常了,她熟練地抱著頭,那么疼,卻不發(fā)一言,打得狠就發(fā)出幾聲呻吟。

  韓盛和韓朵朵都被嚇傻了,爸爸為什么會和別人睡在一張床上,媽媽會如此生氣。他們看見媽媽被打,因為幼年,無能為力,只能哭喊著,求饒說:“爸爸,別打媽媽,別打媽媽,別打媽媽?!?p>  韓盛想也許是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就已經開始變了,她變得多疑,只要妹妹親近父親,她都覺得惡心,也許那個時候她已經病態(tài)了,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個可憐地女人,經歷了家暴,經歷了背叛,傷痕累累。記憶很混亂,韓盛一點都不愿意想起來。

  混亂過后的平靜是母親鼻青臉腫地躺在了床上,她瘋了,一會哭一會笑。打完人的父親早已揚長離去,妹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媽媽,乖巧地問:“媽媽,疼不疼,我給你呼呼?!?p>  一巴掌就這么扇了過來,母親打了妹妹,她把所有的怒氣都撒給了無辜的妹妹身上,以求可以得到發(fā)泄,韓盛那時感覺到不是心疼妹妹,而是恐懼,他害怕巴掌落在他身上,他不想成為挨打的那個人,也許是自私冷血的血液只遺傳給了他。

  個中緣由,也許只有當事人才會知道,畢竟人不都是只記得傷害自己的事情。

  因為是親人,誤以為那就是愛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吧。

  別墅門口的風鈴一直換來換去,卻沒有任何響動。

  桌上是冷掉的迷香,茶依舊是溫熱的。

  “你說我是不是很懦弱?”韓盛自嘲地說:“我甚至因為害怕挨打,在家里變成了一個空氣的存在,我努力學習爭取考第一名不過是為了要離開那個家,把妹妹帶走,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韓盛自責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哎,你別這樣。”安巖想阻止他自殘。

  “你也不過也是個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錯?!碧K信淡淡地說:“有些人出生,不是不被祝福,大多數(shù)的孩子是被祝福長大的,只有偶爾,有那么一兩個是需要自己尋找幸福的,你只是需要自己尋找幸福的那一個孩子,雖然很累,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在未來的人生找到幸福的?!?p>  因為這一次徹底地撕破了那個和平后,某天晚上,韓盛因為口渴起來去廚房喝水,路過主臥,未關緊的房門,透過門縫看見了正在收拾行李的父親,不停阻止他的母親,他看見母親臉上痛苦的神色,也許是她真的愛慘了父親吧,即便這是個渣男,她都在那么努力地挽留他。

  然后我聽見了母親在哀求多日未歸家的父親:“我錯了,求求你別走好嗎?孩子們還小,他們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滾開,當初和你結婚之前,我們就說好不管彼此的私生活,現(xiàn)在你越來越得寸進尺。”父親不留情面地說。原來,不被祝福的婚姻,生出來的小孩子也會是錯誤的。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后一定會改?!蹦赣H苦苦哀求,悲切的臉上全是淚水。

  “你像個潑婦一樣,也不拿鏡子照照你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我怎么可能會對你有興趣?”

  “你別走,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了,你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你看朵朵她還小,你平時不是最喜歡朵朵了嗎?”

  “離婚吧,我一分鐘都不想看見你。你還好意思提女兒,誰知道是不是我的。”父親惡狠狠地說,似乎一切導火索是因為韓朵朵的出生打破了這個家的平靜。

  “不,我死都不會和你離婚的。她真的是你的女兒,親子鑒定我們不是做了嗎?”

  “是又怎么樣,誰知道你會不會作假,連我們結婚不都是你設計的嗎?拆散我和她你就開心是嗎?”

  父親狠狠地推開了母親,拎著行李往門口走來,他嚇得趕緊跑了,難道父親對母親不好,是因為妹妹不是父親親生的?真是可笑,明明出軌犯錯的人是父親,道歉的人卻是母親。

  父親離開以后,母親把所有的所有的床上用品全部扔到了垃圾桶了,她嘴里一直念叨著:“這世界太臟了,太臟了?!?p>  她不吃不喝,也不管兄妹二人的死活,像是喪尸一般,行尸走肉,仿佛她的愛情比什么都高貴,他們在她眼里都卑微如塵埃,本以為是愛情的籌碼,最后卻是累贅。

  終于還是出事了,在父親離家出走的第三天,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躲在昏暗的房間里面,拉緊了窗簾,失魂落魄,嘴里不停地念叨:”都是這些女人勾引你的,所以你才會離開我的?!?p>  挨打后的妹妹緊緊地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再靠近母親,可還是給自己努力大氣說:”哥哥,是不是朵朵惹媽媽生氣了?爸爸才會不回家的?“

  看著面前天真無邪的妹妹的雙眸里面蓄滿了淚水,他偷聽到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安慰她說:”只要朵朵乖,爸爸會回來的,媽媽也會好起來了?!?p>  “嗯,哥哥,朵朵一定會聽話的?!泵妹锰鹛鸬卣f,那一雙眼睛充滿了對美好的向往,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她的世界本來就應該是充滿陽光,可是她的陽光卻被陰霾慢慢吞噬了。

  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那晚的廚房突然發(fā)出了響動聲,應該是不銹鋼碰撞廚房大理石發(fā)出來的聲音,在這么安靜的夜晚,這樣的響聲格外的刺耳。他抱緊了懷里的妹妹,但還是聽見了房間門被慢慢打開的聲音,那是鎖芯與鎖扣分離機關分離的”噠“的一聲,有人正在開房門。

  懷里的妹妹嚇得瑟縮發(fā)抖,雙手緊緊地摟著他,他低聲安慰,拍了拍她的后背,小聲耳語道:”朵朵,閉上眼睛,不要說話?!?p>  黑暗中,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來到了床沿,氣味告訴韓盛站在床前很久都沒有離開的人是母親,他緊緊地摟著妹妹,連呼吸聲都屏住了,心里不停地祈禱:”快走開,快走開?!?p>  也許是神明聽見了他的心聲,那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走出了房間,沒一會兒廚房的響聲又響起來了,叮囑妹妹:“朵朵,你乖,哥哥出去看一下。”

  “哥哥,我怕?!泵妹蒙斐鍪志o緊地拉著了他的衣角,韓盛只能安慰她:“哥哥,一會就會回來?!彼龓е耷徽f:“我等哥哥。”

  貓著貓,光著腳,年少的韓盛看著母親在廚房里面拿著一把菜刀正在剁肉,肉糜濺到了墻上,可是家里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肉末飛濺的廚房,還有一條被開膛破肚的死魚,死魚的大眼正直勾勾地對著他,似乎在說:“快,快,快躲起來。”年幼的他不知道母親何時買回來那些肉和魚。

  突然母親停下了剁肉的手,發(fā)了瘋一般往瓶子里面塞生肉,還把瓶子拿起來觀賞了起來,韓盛的胃翻滾了起來,他捂住了嘴巴,也捂不住那溢出來的嘔吐物。母親像是察覺有人偷看,她回過頭來,刺眼的白色燈光下,是母親那張死白死白的臉,那雙陰執(zhí)的眼,死死地盯著韓盛躲避的地方,他瑟縮地躲了起來。

  瓶子塞不滿,母親又開始了剁剩下來肉,安靜的夜晚,只聽到一聲一聲的剁肉聲,砧板和大理石臺面的摩擦聲,沉重刺耳。

  “對,把她的臉劃爛?!蹦赣H又開始了自言自語,還發(fā)出了陰森森的笑聲:“他很快就會回到我身邊了?!?p>  執(zhí)念過頭就會是偏執(zhí),偏執(zhí)是精神病的一種。

  忽然明白了父母雙方都有不可原諒的一面,母親的邪惡陰暗,父親的絕情冷漠。

  韓盛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間,安慰年幼的妹妹,哄她睡下了。

  韓盛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應該是把朵朵一個人留在家,把她留給媽媽。

  那天放學后,他只是比平時晚回家了一會,打開家門四處找妹妹。

  最后在主臥找到了她,那一張小小的臉上全是一道道的血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媽媽早已不見蹤影,這是她把自己關在家里這么久第一次出門了,留下傷痕累累的妹妹。

  也許是針扎的很深,就算是愈合了,她的整張臉都坑坑洼洼,像是黑色的痣一樣掛在了臉上,怎么也消不掉,這樣的狠手,讓人發(fā)指。

  “哥哥,我不疼?!表n朵朵醒來和韓盛說的第一句就是:“哥哥,媽媽只是和我玩游戲呢?!?p>  什么樣的游戲,值得和媽媽在一起就是快樂的游戲。這樣變態(tài)的游戲嗎?

  醫(yī)院病房里父母都沒有出現(xiàn)過,他不止一次地問妹妹為什么會那么小心把臉弄成這樣。

  “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扎的哦。”妹妹甜甜地說,原來,她什么都懂,只是不說而已。韓盛忽然第一次覺得眼前的妹妹是他不認識的,她不再依賴他,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他發(fā)了瘋地打了自己自己耳光,他真該死。

  可是尚且年幼的孩童哪里會懂得這些無能為力,才是悲劇的開始。

  最后診所醫(yī)生可憐他們沒有收診療費,韓盛拿著那少得可憐的錢在十字路借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塊錢的軟糖分給了妹妹吃。妹妹開心地吃著糖果,忘了臉上的傷痛,還笑著和他說:“哥哥,軟糖真好吃?!?p>  背上早已睡著的韓朵朵還開心地說:“哥哥,下次再給我買軟糖吧!“

  自此,韓盛便記下來她喜歡吃軟糖。

  讓人想不到的是母親的喪心病狂,她瘋狂地對我好,卻一邊在虐待朵朵。

  ”你別想著粘著你哥,你再和你哥膩歪在一起,下次就不是針了。“妹妹被媽媽又拳打腳踢,瘦弱的她無法保護自己,她蜷縮成一支蝦米,抱著頭,似乎這樣可以減少疼痛,其實不過是于事無補。

  孩童恨自己還有沒能力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還用了最惡劣地方式對她,她該有多么絕望才會那么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了。韓盛想也許他才是把她的光一點點滅了的罪魁禍首。

  在家里,便對她惡語相對,讓她離他遠一點,母親對他的控制欲越來越強,近乎變態(tài)。后來看韓盛的確對妹妹越來越冷漠,母親以為他們是一個陣地上的,她就很少會動手打韓朵朵,小小孩童以為日子過得再怎么糟糕,只要能吃飽穿暖,生活至少也能過下去。韓盛不知道是不是看妹妹被打的次數(shù)多了,逃跑也害怕,反抗也害怕,似乎他只敢祈禱母親快點死去,當孤兒也沒這么凄慘的想法越來越深。

  原來,有些孩子真的是在出生的時候,被奪走了好運呢。

  明明沒有受到過皮肉的傷害,可韓盛因為作為旁觀者,似乎比施暴者還心死,千瘡百孔,變得越來越懦弱無能,連保護妹妹的能力都沒有,不讓母親傷害她,就只能表面去疏遠她。

  整理妹妹的遺物,翻開她的日記本,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了每次他偷偷給她買糖的日子。

  原來糖那么甜,也無法撫慰她的傷口,甚至吃到嘴里艱澀。

  韓盛平復了心情,這個才十八歲的少年,竟如此滄桑,“對不起,我沒有臉見她,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保護她,甚至還是施暴者,把她一步一步地推到深淵。她應該很恨我?!?p>  “如果這是你最后地選擇,我尊重你。”蘇信說,表情有些復雜地看著韓盛:“但這可能是你最后見她,聽她說話的機會了。今夜過后,她就會離開人間,走向往生?!?p>  “我覺得你們還是見一面吧?!卑矌r勸說道。

  “不了,我先回去了?!表n盛其實心里是不相信他們可以讓死人和活人見面,這些人真的是癡人說夢,但是說出去那些話好像心里好受了很多。不管怎么樣很謝謝他們能夠聽他說這些,韓盛說:“謝謝你們?!?p>  “也罷,也罷,這封信你拿著,回家以后再看?!碧K信遞給韓盛一個信封,他接了過去,蘇信又說:“記得,回家再打開。”

  大門被關上了,安巖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考什么。蘇信看著平時鬼話連篇的人,現(xiàn)下倒是安靜得很。這安分守己還沒到一刻鐘,安巖又開始做起了八卦記者:“哎,你怎么知道他不會見他妹妹?”

  “有些人的相見不還如相互掛念?!碧K信說。

  “什么嘛。”安巖不滿意蘇信的回答?!澳氵@說的和沒說的一樣?!?p>  “保密?!碧K信說。就是不告訴你,氣死你。這男人似乎變得越來越幼稚了,安巖氣不過也沒有不能把他怎么樣。于是他開始了猛男撒嬌,一把坐在地上抱著蘇信的大腿說:“哎呀,小信信,你就告訴人家嘛,人家好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會想要見他妹妹的?”

  被抱住大腿無法移動的蘇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真想知道?”

  “嗯嗯?!卑矌r小狗般點頭說;“想知道?!?p>  “那你先放開我?!?p>  “我不,你不說,我不放?!闭撈馃o賴,耍賴皮,真沒有人有安巖臉皮厚?!澳憔徒探涛以趺从^察,通過觀察知道別人的神態(tài)表情動作來知曉內心世界的?”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從醒來就很淡定,自己就算是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兩個陌生人的家,他都沒絲毫害怕?!?p>  “或許是因為我們長得很和善。”安巖天真地說。

  蘇信白了他一眼,繼續(xù)說:“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做到無所畏懼,他最在乎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世間過往紛擾塵世,對他來說不過是虛無,他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拔掉妹妹的氧氣管,竟無法很好地安葬妹妹,你說他還有什么力量活下去。他不是不見他妹妹,而是不想以我們的方式去見,他會見到他妹妹的,在你帶他來的路上,他已經不想活了。”

  “什么,你是說他要自尋短見?”安巖松開了雙手,“快,我們要去救他阿?!?p>  “我不管人間生死?!碧K信冷漠地說。

  “你這人怎么這么冷心冷血,那可是一條人命阿。”

  “我沒有不救。”蘇信說:”會有人救他的?!?p>  客廳的電視突然亮了起來,電視屏幕上正在插播一則新聞快訊,少年車禍離奇生還,那張臉不就是韓盛。

  ”看來,你也不是那么冷血嘛!“

  安巖笑得很燦爛,蘇信有些恍惚,似乎在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他的身世,他的母親,到底在哪里?

  祝福者完成意愿,并不是所有作惡的人都能夠得到懲罰,也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會不得善終,麻繩總喜歡挑選細的來斷,苦命與不苦命,幸福與不幸福。

  在未來都是未知數(shù),這一切都要慢慢去尋找,但是,幸福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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