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科西嘉社會各階層調(diào)查和阿芒的劇本
“如何判斷到底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約瑟夫笑了,“我的兄弟,你總算是問了一個不那么愚蠢的問題。嗯,拿破侖,你想一想,什么樣的人希望生活有變化?什么樣的人希望維持現(xiàn)狀?”
若是沒有剛才的交談,也許拿破侖立刻就會說:“那些勇敢的,富有冒險精神和英雄氣概的人希望改變;而那些平庸的、沒有理想和抱負(fù)的庸人希望維持現(xiàn)狀。”
不過如今,拿破侖已經(jīng)基本上跟上了約瑟夫的思路,當(dāng)然不會做出這樣的愚蠢的回答了,于是他想了想,回答道:“對現(xiàn)實不滿,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能得到更多的份額的人想要革命;而對于現(xiàn)在的分配方式很滿意的人希望維持現(xiàn)狀。嗯,約瑟夫,你是這個意思吧?”
“啊,拿破侖。”約瑟夫笑了,“雖然我經(jīng)常說你笨,但事實上,和大多數(shù)人相比,你都算得上聰明。你的想法很對。好了,現(xiàn)在你該想一想,你的革命,要依靠的朋友是誰,誰會是你的敵人。我覺得你要寫《科西嘉歷史》其實并不是一件壞主意?!?p> “你的意思是?”拿破侖若有所思的問道。
“撰寫《科西嘉歷史》能給你提供一個接觸整個科西嘉社會——從高層到底層所有人的機(jī)會。借這個機(jī)會,你可以對科西嘉做一個全面的調(diào)查,讓你能對科西嘉有一個全面的了解。嗯,我的兄弟,你要知道,沒有充分的調(diào)查,就沒有準(zhǔn)確的判斷,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p> 拿破侖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道:“約瑟夫,你說的有道理。我就先這樣干起來?!?p> “嗯,我跟你說呀,你……”約瑟夫正準(zhǔn)備將后世的一些關(guān)于如何進(jìn)行社會調(diào)查的辦法告訴給拿破侖,卻聽到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
“誰呀?”約瑟夫一邊這樣問,一邊朝著門口走過去。
“是我,阿芒?!蓖饷?zhèn)鱽砹税⒚⒌穆曇簟?p> 約瑟夫打開門,就看見阿芒頂著兩個黑眼圈站在外面,一副睡眠不足或者是某種“赫伯的神酒”喝多了的樣子,手里還提著一個袋子。
“阿芒?進(jìn)來坐吧。”約瑟夫?qū)⒚Я诉M(jìn)來,順手拖了一把椅子給他。
“我這里比較亂,希望你不要介意?!奔s瑟夫一邊說,一邊將桌子上的草稿紙什么的都收了起來。
“啊,沒事兒。我那里更亂?!卑⒚⑿Φ?,“嗯,你這兒有葡萄酒嗎?我一路過來,渴得都要冒煙了?!?p> “這可沒有?!奔s瑟夫笑著搖了搖頭,“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太喝酒。嗯,我這里只有白水。行不?”
“見鬼!算了,只要是液體都可以!我就知道在你這里不能指望那些。”阿芒道。
“啊,拿破侖,你去幫我把那個水壺拿過來。”約瑟夫轉(zhuǎn)過頭對拿破侖道。
拿破侖便過去拿水壺。
“這是你的兄弟?”阿芒問道。
“是呀,這就是我的那個傻兄弟?!奔s瑟夫隨口問道。
“我覺得他如果穿上古代的衣服,那就是活生生的丕平陛下,甚至是亞歷山大大帝了?!卑⒚⒌?,“你對你的弟弟也許太嚴(yán)苛了?!?p> 聽了這個評價,約瑟夫忍不住盯著阿芒,從上到下的掃視了好多遍,一直看得阿芒忍不住問道:“我的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沒有。”約瑟夫回答道,“我只是在看你是不是還沒有從‘赫伯的瓊漿’中清醒過來?!?p> “啊,你認(rèn)為我是在胡言亂語?”阿芒立刻用詠嘆調(diào)般的語調(diào)回答道,“庸俗的人呀,要知道世間最偉大的那些預(yù)言家,阿波羅神的那些寵兒,哪一個不是在那神秘的迷醉中,說出世界的真相的?你以為我是在胡說,因為我以前從沒有見過你的兄弟?愚蠢的凡人呀,你不知道,這是神圣的直覺在起作用,正是在這神賜的迷狂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兄弟眼中的光芒,心中的火焰。那一瞬間,我甚至就想起了亞歷山大大帝的雕像了!相信我,我的朋友,你的兄弟將來會很了不起的。真的!”
拿破侖這時候正提著水壺過來,聽到阿芒對自己的評價,心里頗為得意。一邊上來倒水,一邊便忍不住看了看約瑟夫,一張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好吧,卡桑德拉公主殿下,您說的有道理。”約瑟夫也用詠嘆調(diào)式的語言回答道,“不過殿下您光臨寒舍,不會是事先預(yù)知了我的兄弟在這里,所以要向他說出這預(yù)言,就像女巫向麥克白說出那預(yù)言一樣?”
卡桑德拉是傳說中特洛伊的公主,預(yù)言之神阿波羅的祭司。因為她拒絕了阿波羅的求愛,阿波羅便詛咒她能清楚的看到未來,但說出的預(yù)言卻永遠(yuǎn)無人相信。
“啊,你還是不相信。”阿芒道,“不過你等著看就是了。至于我來這里的目的,嗯,我當(dāng)然沒有預(yù)見到會在這里碰到你的兄弟。嗯,約瑟夫,還記得上次我們提到的那個劇本嗎?斯巴達(dá)克斯的?”
“記得呀,你完成了?”約瑟夫驚訝地望著阿芒,“這可不像你,阿芒。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要知道,你的風(fēng)格應(yīng)該是每天不超過二十個單詞的?!?p> “啊,你說得對。但那只是一般狀況?!卑⒚ψ约和ǔC刻熘粚懖怀^二十個單詞并不否認(rèn),“但這一次不同,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驅(qū)使著我,讓我不眠不休地寫個不停。古希臘人認(rèn)為,悲劇作家們其實并不是自己在創(chuàng)作,而是神靈在借著他們的手創(chuàng)作。我在寫《斯巴達(dá)克斯》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神靈握住了我的手,讓我寫個不停,想停都停不下來。約瑟夫,這不是我創(chuàng)作的,而是繆斯女神在通過我創(chuàng)作,我只是一個被驅(qū)使的記錄者而已。所以,這出戲劇雖然比我此前的任何創(chuàng)作都要快,但是質(zhì)量卻反而要壓倒此前的那些東西。以前的那些東西和這個一比,就好像格賴埃(希臘神話中的三個灰女巫,她們共用一只眼睛,長得奇丑無比。)和海倫比一樣。你要不要趕緊看看?”
“好了,不要忙著自我表揚(yáng)了。”約瑟夫道,“你這樣子活像個買免罪符的神棍。趕緊把劇本拿過來給我看看?!?p> “給你!”阿芒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了約瑟夫。
約瑟夫接過袋子,打開來,里面是一疊訂好了的文稿。
“你先自己玩,我先看看?!奔s瑟夫一邊翻開文稿,一邊對阿芒道。
“你隨意?!卑⒚⒄f。
拿破侖也湊過來,和約瑟夫一起看。
阿芒則將后背靠在椅子背上,無聊地四處張望,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站在一邊不太說話的路易,于是他就開始興致勃勃地逗路易說話了。
陽光從窗戶照了進(jìn)來,照在約瑟夫的書桌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片陽光也像蝸牛一樣在桌子上慢慢的爬行。等到約瑟夫看完整個劇本的時候,陽光已經(jīng)從書桌的這一頭爬到那一頭去了。
“怎么樣?”看到約瑟夫放下了文稿,阿芒趕緊問道。這段時間里他雖然一直有一句沒一句的逗弄著路易,努力的想要把那些有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東西灌進(jìn)路易的腦袋里去,但實際上卻也一直注意著約瑟夫和拿破侖的舉動。
約瑟夫卻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去對拿破侖道:“拿破侖,我以前告訴過你,一個人即使有天賦,也要不斷努力,才能有所成就。你看看你眼前的這個例子。這個叫做阿芒的混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花花公子,浪費(fèi)人生的典型。你看他這部劇本很不錯是不是》那是因為你沒看過他以前寫的那些破爛玩意兒,和這個一比,完全就是破爛呀!這個混蛋要是認(rèn)真點(diǎn),努力點(diǎn),怕是都能夠趕得上高乃依,甚至是能觸摸到埃斯庫羅斯、歐里庇得斯、索??死账沟哪_后跟了??蛇@個混蛋,居然把自己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酗酒和鬼混!……不過說起喝酒,嗯,阿芒,你的這劇本倒是看了之后讓人很想要喝一杯。嗯,現(xiàn)在也到了晚飯的時候了,要不你請客,我們出去喝一杯?”
這個彎轉(zhuǎn)得有點(diǎn)急,甚至讓阿芒都有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不過阿芒還是很快就弄明白了,約瑟夫?qū)λ倪@出戲劇評價非常高。
“那好,我請客?!卑⒚⒑芩?,“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談。我知道一處地方,那里的普瓦圖白蘭地很不錯……”
幾個人便出了門,叫上一輛出租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個叫做“五月丁香”的小酒館。阿芒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他一進(jìn)門就很熟練地和老板,以及腰圍幾乎有丈夫兩倍的老板娘打了個招呼,然后道:“給我們準(zhǔn)備個安靜點(diǎn)的位置,再來一打白蘭地!”
“好的,阿芒,還是你經(jīng)常用的那個位置,能看見塞納河的?!崩习迥锎舐暤恼泻舻馈@习鍎t親自將他們帶了過去。
幾個人在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阿芒對老板道:“菲力,你隨便弄點(diǎn)能喝酒的東西來,我可沒興趣看你的千年不變的菜單。”
老板應(yīng)了一聲便離開了。不一會兒各種菜肴,還有白蘭地便都送上來了。
“拿破侖,你可以喝一點(diǎn),但是不能超過一杯。路易,你不能喝?!奔s瑟夫一邊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杯酒,一邊轉(zhuǎn)過頭對弟弟們道。
“有個哥哥真是不幸?!卑⒚⒌?。
“阿芒,你的這個劇本還是有個問題的,而且是大問題。”約瑟夫卻又道。
“什么問題?”阿芒趕緊問道。
“太尖銳了,如果不做修改,會被禁演的。但是做修改的話,就沒有這樣的震動人心的力量了?!奔s瑟夫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