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很詫異，均想:這么多人都想做公務員，怎么會磨光銳氣呢？
于崴又喝了口酒:“大家都認為公務員是鐵飯碗，旱澇保收，社會地位高。我在入行之前，也這么看?！?p> 葉薇問道:“編制難道不好嗎！”
于崴苦笑一聲:“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艾大明道:“書記，說說你進機關的心路歷程，滿足下我們這些老百姓的好奇心唄?！?p> 于崴瞧著大家一臉期待，感覺自己像個說書先生，搓了搓臉，道:
“我一個農(nóng)家子弟，能進官場，這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小薇，你是學歷史的，應該很清楚。”
小薇一向不喜歡在人前討論歷史，只是偶爾和艾大明閑聊，這時也便回復道:“自古以來，封建社會的官僚階層主要還是來自地主階級，出身農(nóng)家的確實很少?！?p> 于崴續(xù)道:“我很珍惜這次機會，希望能大展拳腳?！?p> “我們都相信你可以的?！敝斐赏硪慌缘?。
于崴搖搖頭:“老朱，你不知道機關里論資排輩的習氣還是很重。我只是個嘍嘍兵，每天忙的都是些事務性工作。文山會海，總干不了實事，讓人氣悶?！?p> 餐廳里正播放著《夜上?！罚笠缰p綿悱惻的情愫。五彩的燈光偶爾閃過于崴那張酒紅又帶著些沮喪的臉，相映成趣，反而有種喜劇色彩。
服務生過來問是否需要續(xù)茶，王芙笑道:“我們今晚只喝酒?！彼o于崴斟上一杯，道:“書記，你剛才那番話，到讓我想起了王蒙寫的一本小說。”
朱成晚脫口而出:“《組織部來的新人》！”這是王蒙在1958年寫的，批評新政權基層組織存在的官僚主義作風。作家本人差一點受到批判，幸好得到***的肯定和保護。這本書后來成為經(jīng)典，作家本人還擔任過文化部領導。
于崴道:“苦悶的時候，我也翻過這本書。但我不如林震，他比我勇敢。我既討厭現(xiàn)在的生活，又擺不脫這一切?！?p> 葉薇道:“書記，你比林震幸運啊，你擁有更多的選擇和機遇?！?p> 大明一旁插話道:“這次國慶，我和葉薇的爺爺聊天，受益匪淺。老爺子說過，現(xiàn)在的社會比以前好，年輕人成才路徑多，不再是‘自古華山一條道’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于崴，邊勸邊喝，不知不覺酒已喝完。王芙有些喝醉了，朱成晚酒量更差，趴在桌上睡了起來，居然還打起了呼嚕。
于崴和葉薇扶著朱成晚和王芙，艾大明去買單后便徑直去了叫了輛出租車。挨個把朱王二人送到住處，安頓好，回去的車上便只有朱葉于三人。
于崴這次來江城，是作為青年基層干部，到市財政局培訓。財政局的招待所恰好就在回春藥業(yè)對面，艾大明便送葉薇回家，然后便和于崴去了招待所。
招待所設施還不錯，市里給培訓的干部都安排了很不錯的標間。于崴熟練地點起了煙，遞給艾大明:“大明，來一枝?！?p> 艾大明擺擺手:“我不抽，你也少抽?！?p> “幾個同事都是老煙槍，久了，也學會了。去鄉(xiāng)下和村民接觸，有煙也方便和他們融洽關系?！?p> “書記，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對?。∥液転槟銚??！?p> 大學四年，艾大明和于崴關系很鐵，親如兄弟。于崴關心集體，是個熱心腸，干什么都充滿朝氣?？裳矍暗倪@個人，對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熱忱，內心又那么矛盾糾結。
“書記，你還記得畢業(yè)典禮上李老師說過的那番話嗎？”
“我倒背如流。同學們，你們就要畢業(yè)了。走入社會，將要面臨理想與現(xiàn)實的選擇，金錢與名利的誘惑。人生的十字路口，常常煙霧朦朧。你們如何選擇，決定了你們將要走什么樣的路。這四年，我們見證了你們的成長，也明白你們的困惑，甚至不滿。希望你們勇敢地走出去，奔向新的生活！”
艾大明聽到于崴倒背如流，道:“你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多少次失眠難受的時候，我就會默念這段話，腦海里一幕幕都是大學時意氣風發(fā)的情景?！庇卺藢⑾銦煍R到煙灰缸里，撣掉快要掉下來的煙灰。
屋子里滿是煙味，艾大明忍不住把窗戶打開。清新寒冷的新鮮空氣猛的竄進了房間，讓人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只顧著自己抽了?！庇卺粟s緊掐滅了煙頭，抱歉道，“其實我也不是喜歡抽，就是找個發(fā)泄的管道?！?p> “這沒關系，不過煙草有害健康，少抽為好?！?p> 于崴點頭稱是。
“你既然這么不愿意在機關工作了，為何不辭職呢？現(xiàn)在公務員辭職，并不罕見?？葱侣勆险f，山南省有個市長，正廳級，也辭了職?！?p> 于崴嘆口氣:“我也羨慕他的灑脫。可人家身居高位，有資源有背景，及時離開體制，也有好出路。我呢？無名小卒。”
“書記，你這可錯了。你年輕，又是高材生，前途大有希望！”
“說是這么說。我辭職的想法只要和家里一提，我爸爸抄起掃把就撲過來。我媽說，要是我辭職，她就死給我看?！睍浢碱^緊鎖，一臉茫然。
“那你就這樣一直下去？精神漂泊，靈魂流浪？”
于崴沉默不語。
屋子里煙霧已經(jīng)散盡，艾大明探頭出去準備關上窗子。招待所各房間里的燈光漸次熄了，只剩下院子里昏黃的幾盞路燈。夜色深沉，仿佛將宇宙的一切都籠罩在無邊的黑暗里。
艾大明掏出手機，給于崴轉發(fā)了一篇文章，道:“你看看這篇文章，是朱光潛寫的《論擺脫》。這篇文章是李老師推薦我看的，我看了不下十遍?！?p> 于崴拿起手機看了起來。
良久，才淡淡地道:“大明，這篇文章就是說我這種人。你看作者說的那個討厭衙門，卻又天天去應卯的人，不就是我嗎？”
于崴遇到知音，想到這種痛苦并非自己的專利，突然有了一種精神的慰藉。
艾大明道:“人生的煩惱之源，就是放不下，擺不脫，舍不得。”
“是啊，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