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快便擺駕離宮,面對自己在外吃苦多年,此時又受了大刑的女兒,只留下一塊玉佩,和一句不痛不癢聊勝于無的安慰。
蕭霜華拈起那塊玉佩,放在掌心里死死的握住,眼神穿過玉佩,直直的落在了白千燈的身上。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疏忽,是自己沒有護住她,讓她小小的年齡又吃了這樣的苦頭。
他吩咐了手下將李嬤嬤精心照顧,又派人熬粥,做些女孩家都喜歡的清淡吃食,便坐在床邊,看著她的小臉,一步也不舍得動了。
王太醫(yī)經(jīng)過傳召,來的風塵仆仆,診了脈,并寫好了藥方,連喝的藥湯帶涂的藥膏,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
就在蕭霜華認為白千燈只是皮肉傷沒有什么大礙的時候,王太醫(yī)卻把眉毛扭成了一個難看的川字,又一次為白千燈細細的診起了脈。
王太醫(yī)作為太醫(yī)院的管事,已經(jīng)是宮里資質(zhì)最老的太醫(yī)了,他出生中醫(yī)世家,醫(yī)術精湛,為人真誠謙厚,是及其難得的醫(yī)家圣手。
他將眼角深厚的魚尾紋瞇成了縫,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胡子,再次細細的診了脈,過了許久,才向蕭霜華拱手施了禮,回稟道:“除去外傷,這位姑娘先天不足之處太多,加之憂思多慮,身體虧損的厲害,恐怕享不了常人壽數(shù)。”
“外傷可愈,臣寫下個方子,照方取藥,再細細調(diào)養(yǎng)便是了,可這姑娘也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身體元氣大虧,已是有幾分破敗之意了”。
蕭霜華認認真真的聽完,只感覺自己的心都被生生的挖空了一塊,他低了低頭,便親自將王太醫(yī)恭敬的送了出去。
白千燈還躺在床榻上,臉蛋連同嘴唇都化作了一個顏色,全部沒有一絲血色,是沒有生機的慘白,唯獨細嫩的臉頰旁有一塊明顯的燙傷,給她這如同瓷娃娃的面容添加了幾分真實。
蕭霜華看向白千燈的目光越來越熾烈,只覺得一顆心在胸膛里快要跳出來,下意識的去握白千燈的手,又覺得不太對,只好撒開了手,如此反復了好幾次幾次,腦子里竟然還是沒有一絲頭緒。
白千燈有些迷迷糊糊的醒來,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坐立不安的蕭霜華。
蕭霜華看她醒來,急忙從桌上倒了些溫熱的茶水,又怕扯到什么地方會碰到她的傷口,只好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喂了白千燈幾口溫熱的茶水。
本來有一肚子的話真的到了嘴邊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囫圇了個大概,反反復復還是那幾句:“千燈別怕,皇兄會保護你的?!?p> 侍從剛剛將熬好的藥放涼端了過來,就直接被蕭霜華端在了手里。
他自己喝了一口,覺得這藥實在是苦,便學著千燈昔日的樣子,一勺一勺的喂給她吃。
白千燈的傷口有些紅腫,雖然及時上了藥,體熱卻返了上來一直高燒不退,如今醒的迷迷糊糊,神智不全,只覺得這東西實在是苦,腸胃感覺難受的很,剛剛喝了兩口便將藥吐了出來。
這下可急壞了蕭霜華,如今李嬤嬤也不在身邊,自己身邊又沒什么別的女眷,白千燈體熱居高不下,藥也吃不下,這可怎么辦才好。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藥一定不能再拖了,他手指緊緊的摳著碗邊,直摳出了白痕,急的額頭都出了細密的汗珠,也實在是想不起更好的辦法。
過了好長一會,他神情肅穆,好像暗暗下定了什么決心,突然將碗內(nèi)的藥含入口中,對著白千燈的唇便吻了下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溫柔又綿長,蕭霜華撬開白千燈緊閉的唇齒,緩緩的將藥渡到她口中,白千燈感覺身邊被一種熟悉的松墨香味包裹著,讓她覺得格外安心,微弱的掙扎了兩下,只好將藥液吞了下去。
偌大的蘭亭殿只有蕭霜華一個人知道這次的喂藥本是一個多么情義纏綿的吻。
他將自己的額頭抵在白千燈的額頭上,自欺欺人的汲取片刻的甜蜜,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也不是擔負著家國職責的上位者,只是一個同樣對感情卑微的普通人。
命運到底是有多可笑,全天下的普通子民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相愛,唯獨他不可以,他的一切都像命運醉酒后的隨口而出的妄語。
蕭霜華給白千燈臉上的傷口上藥,用指腹挑起些乳白的藥膏,認真又緊張,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的珍寶。
蕭霜華將工作暫時都放在了殿里,安靜的守著她,不分白天黑夜,親自照顧白千燈,晚間和衣而臥,睡在白千燈的身邊,這樣精心照顧幾天,白千燈的身體才逐漸開始轉(zhuǎn)好了。
蕭霜華暗暗嘆了口氣,顧不得休憩轉(zhuǎn)身又投入了沒頭沒尾的工作中。
昔日的工作狂如今家中有了一個牽掛,蕭霜華自動便縮減了工作時間,也不肯在許多事上多做計較,每日到了時間,便準時回府。
白千燈怕苦怕疼又愛使小性子,每次吃藥都要手下的奴才勸的嘴皮子疼,藥溫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不見她吞下去。
她素日里除了蕭霜華便最聽李嬤嬤的話,如今李嬤嬤也受了傷,管不住她,她便任性起來,只許了醫(yī)女給自己上藥,就是不愿意張口喝藥。
這可急壞了它殿中的侍從們,他們都是大大咧咧的男子,為了哄千燈喝藥個個急的團團轉(zhuǎn),恨不得施展渾身解數(shù)齊上陣。
可這效果并不怎么好,這般安靜了兩天,蕭霜華看著白千燈蠟黃的小臉心疼極了,只好親自上陣,哄著小公主多用些吃的,又日日派人尋來瓜果糕點,摞小山似的擺在千燈的面前。
白千燈的身子骨小,一張圓臉又格外清秀,看起來便是溫溫柔柔的女兒家,她的食量小,吃的也不多,蕭霜華便用好看又小巧的器皿裝各色滋補的湯藥,哄著她多吃些。
白千燈嗓子細,胃淺,太苦澀的藥吃不下,可只要是蕭霜華端來的,一定會乖乖喝完。
蕭霜華只好日日在殿中用膳,親自給小公主喂了藥再去工作。
蕭霜華走后,白千燈看著手里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這是皇帝蕭煥的隨身之物,更是皇權的象征,經(jīng)此一事,蕭霜華擔心她再出意外,便將玉佩交給她作防身之物。
對于白千燈來說,這玩意就是個花架子,防身的能力還不如路邊隨手可撿來的板磚,板磚還有些殺傷力,一口氣扔過去還能讓人吃痛,皮肉上受點傷,可這玩意的殺傷力簡直可以說沒有。
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地牢的周將軍呢?
白千燈盯著手里的玉佩,喊來了隨身的侍從,備了一輛馬車直接去了地牢。
這玉佩果然好用,獄卒也是個有眼力勁的,只瞄了一眼,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白千燈就這樣直接走過去,不做一絲掩飾,她自知無論做什么都會受到監(jiān)視,索性也不再掩飾目的,吩咐獄卒將周將軍和一個女子從牢里放開,便大大咧咧的將他們二人帶回了四皇子府。
只是臨出了地牢,對地上那個不敢抬頭的的獄卒看了幾眼。
她的眼神帶著平淡又裹著些欲欲還休的復雜情緒,看向獄卒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
回府的路上心浪潮生,她一直閉著眼睛,下了馬車,望著四皇子府的大門,眼睛里便多了些說不清的情愫。
那是愛到極致的深刻眷戀,穿過冰冷的磚瓦墻石,滾落在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