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簪梅山莊。
殺死容熵后,魚綃盤坐地下室,正在進行最后的突破。
茫茫劍界外壁,黑暗與虛無日夜沖擊,五條寒鎖自無盡而來,綿延如黑龍怒虬,將世界殘忍貫穿而過,桎梏著蒼天制定的因果……
五條巨鎖中,其中一條上面已經(jīng)爬滿裂紋,似會隨時斷裂,但事實是,鏈骨堅韌依舊,直到等到那個將它觸動的結(jié)果——容熵的死亡。
這一刻,魚綃終于聽到心頭傳來冰冷的鐵音,感受到鎖鏈劇烈的抖動,上面的裂紋不斷加深,然后,吭啷一聲破碎,如星辰爆炸開來,釋放出眩白的光,照亮深重的黑暗,包裹了渺小的劍界。
魚綃全身一震,一剎那,緩流的血液瘋狂沸騰起來,股股溫暖的光融入其中,比血流速度更快,迅速回轉(zhuǎn)四肢百骸,無形的沉重與束縛被當作雜質(zhì),一遍遍被洗滌、帶走,她感覺身體愈發(fā)的輕,愈發(fā)的充盈起力量,化作浩浩江河,在體內(nèi)肆意奔流。
漸漸,一種玄妙的感覺纏繞進心頭,她像成了風,成了云,游覽天空博大無邊,大地浩渺遼遠,靈魂與天地融為了一體,最后眼前忽一暗,意識闖入一片漆黑破碎的天地——
下著瓢潑大雨,如天河倒灌,如同嬰時那一年,那一夜的昏天暗地,絕望隨雷鳴天鼓而來,下一刻,將世界震碎淹沒。
然而,這里是她的劍界內(nèi)部,也幾乎是三棄之下劍界的內(nèi)部,殘缺不全,混沌破碎,黑石嶙峋,就像黑暗天宇中漂浮的巨大隕石,仿如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毀滅成灰。
不同的是,從她感應(yīng)到這世界,突破棄塵那一天起,這里就在下著傾盆狂雨,淵河滔滔,無天無地,但沒有為她帶來毀滅,而是更為強大神秘的力量。
上空雷雨交加不停,雷電翻滾,似刀矛縱橫,如神鞭奴役,一條條閃光來回交錯,破碎的雨痕在世界邊緣片片剝離,空間時刻在雷光中扭曲,似在不斷坍塌,回歸虛無,可當宿命之鎖鏈斷裂,世界崩潰的景象戛然而止,分割空間的狹長裂痕、空洞,開始迅速被什么填補,迅速愈合!
一股奇妙的自信如泉噴涌,她鮮明的感覺自己在變強,似乎舉手投足已可翻覆天地。
一瞬狂風,一瞬大雨,如同俯視眾生的神明。
忽然,她像看到了錯覺,大雨沛澤的世界忽地變成一片干裂,下一眨眼,又恢復(fù)如常,如同興奮中的一陣幻覺,而不等她確認,平靜的意識海猛地傳來一陣灼烈的撕扯感,稍縱即逝,接著,如同靈魂猛然遭受了一記重創(chuàng),她一口鮮血噴出口,受了內(nèi)傷。
魚綃瞪大眼睛,一時怔住,意識從大雨世界被抽離。
須臾,她才回想起剛才所見的干裂之像,漸漸理清一些頭緒,算上一次的夢,這干涸的世界已經(jīng)出現(xiàn)第二次了,她印象還是很深刻的,難道是天罰的一部分?還是……那個白祀搞的鬼?天罰應(yīng)該僅僅是降下天雷,那這片干涸……
“白祀……你真夠膽子,敢算計我……!”
瞳淵藏雪,天棄人。
也不知你犯過什么重大罪孽,蒼天都不待見,只當你是個普通凡人真是我錯了。
……
夠膽子的白祀開啟了自己的小報復(fù),沉悶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嘴角在自己不知的情況下微微翹了起來。
“什么事這么開心?”突然響起的清洌聲音,猶如石子撞進幽靜的深井,讓白祀迅速炸毛一般跳了起來,身子下意識后退,砰的撞上了墻壁。
“咝~”她疼得吸涼氣,卻還是震驚,這男人怎會突然出現(xiàn)?。克牫鰟偛诺穆曇?,咬唇忍痛,目光循向聲處,“司大人,這不會…僅是巧遇吧?”
“的確是孽緣,本君才把馬車停在附近,姑娘就過來了?!彼景乜粗胍啾?,又不好在人前的別扭樣子,低笑調(diào)侃,注視著那幾被女孩咬破的粉唇,他眸子發(fā)暗,呼吸凝結(jié),有種想要貼上去代替的沖動。
這世間,怕也只有她能讓自己無道理的癡迷……
白祀相信孽緣,可不信巧遇,這是條不算寬的巷子,外面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哪有停一輛馬車的地方,“大人這么說便是吧,既然遇到了,那小女子想問一下,容熵的寒咒解除了沒有?火山還不會不會爆發(fā)?”
“寒咒而已,自然手到擒來?!彼景睾敛恍奶摰匕压跀埳仙?,“等火山灰散盡,探察完種種損失,將破損的建筑破復(fù)好,就會貼出遷移告示,遷回原處?!?p> “那就好,大人真是好官?!卑嘴朦c頭,淡而由衷夸贊。
“嗯,責任加身而已?!彼景仉p手背后,端起威嚴,側(cè)臉轉(zhuǎn)青空涯遠,清雋與春光相諧,表情輕描淡寫,那偷偷的眼神卻在瞟著少女,等她再夸一句。
白祀看不到他的死別扭,只將腰間一直別著的冰鱗燭遞給了他,“交易完成,蠟燭給你,不過你沒忘還要幫小女子一件事吧?!?p> 司柏小心接過燭,觸手一片溫涼,光滑細膩,他含糊嗯了一聲,“這么珍貴的東西,你就這么給我了,不確認一下?”
“不必,反正也是用來救人的,就當是用了,而且,你騙了我的話,也不用想能點燃這支蠟燭了,一般的火可是點不著它的?!边@一點白祀已經(jīng)試驗過了,可能是制作的太強了,她不信對方有那本事降服它,因為燭心是她親手搓的,說不準只認白家之火。
“那倒是有趣?!彼景貝鄄会屖职淹嬷此柟庵?,湛如冰碎流鉆,冷光熠熠,“姑娘說要幫什么忙吧?”
“幫我…尋找萬年梧桐木心。”白祀猶豫了一下,咬咬牙,不抱希望地吐出目的。
男人手一抖,差點把蠟燭掉地上,他可否聽錯?萬年梧桐木心?萬年?。窟磬?,這可難辦了,他想傳授縱天之法的理由沒有了,總不能還說,“本君也不是占便宜的人,我有縱天之法,就授予你吧。”
可現(xiàn)在明顯是他吃虧了,若說了,嗯,他能想象到對方會露出什么眼神。
“本君記得,姑娘的原話是,只希望到時公子能幫小女子一點小忙?!蹦腥寺朴崎_口。
白祀臉有點熱,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揚起被熱出一層水霧的清眸,勉強支撐底氣道:“的確是小忙,只是要大人提供一個消息而已,小女子自是親自去取。”
“這樣啊,看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本君也不占便宜,就贈你縱天之法吧,也算來去方便,減少危機麻煩?!?p> 白祀一怔,這話題怎么就突然轉(zhuǎn)到縱天之法上了?
“哦?!笨啥嗳盏目释?,和因他應(yīng)承而瞬間放下的一塊沉重,讓她下意識點了頭。
“那好,就等本君好消息吧。”司柏揚了揚唇,“教授的時間,姑娘覺得何時方便?”
“我現(xiàn)在正閑著……”她腦袋還有些懵,不由順著他的話本能回答。
“正好,本君也正閑著,姑娘住哪?”
“同軒客棧?!?p> “嗯,這來往太不方便,學習縱天也沒法一蹴而就,姑娘還是再搬到我府上吧?!?p> “哦?!?p> 等白祀完全回過味來,已經(jīng)坐在了馬車上,而且這馬車好像急著趕過來的,“大人,我們?nèi)ツ?”
“當然是去客棧取你行禮?!?p> “大人為何授我縱天之法?”
“附贈。”
白祀靠著后廂閉上眼,沉默少頃,才再開口,語氣堅定而冷淡,“大人,小女子不需要別人同情,我自身的問題,我只想自己承受、解決,您只要把必要的消息告知,其它的不必理會,我們白家人是有縱天之法的?!?p> “所以說是附贈,這種東西滿大街都是,就在前天,本君抓的一個小偷身上就揣著一本,那家伙穿云踏霧,在天上跑得飛快,讓本君追了一百多里,而你這要準備冒險,總不能比小偷還慢,本君授你縱天法,也是不想因為我的一個消息而讓你喪命,那反而會讓本君心懷愧疚……所以,你學不學?”
白祀不說話了,難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可那天他提到自己眼睛時,那語氣明明……
“好,我可以跟你學,但我不會去你府邸,咱們非親非故,小女子不想惹人閑話?!?p> 我覺得外面咱們閑話已經(jīng)夠多了。司柏心里跟了一句。
“好吧,隨你,本君就辛苦點。”這馬車是白跟來了。
“會縱天之法怎么會辛苦?”
司柏:“……”還真是找機會就反駁回去,“客棧到了?!?p> “那大人就先回吧,明日再來,順便研究研究給你的蠟燭,看你點不點得著。”話說完,也不等他說什么,就自顧自下了馬車。
司柏覺得自己像極了那只被判定遺棄,但還要勉強再用一段時間再卸磨殺掉的驢,不過,看她渾身不帶一分滯澀的動作和走路時毫不踟躕的模樣,的確讓人難以想象她竟是瞎了的,或者,她能稍微看見一點?還是經(jīng)過了長久的練習?
看著手中的鱗燭,越研究發(fā)覺得奇妙,不能用凡火點燃,他大概猜得到,卻也正是他想要的特性。
這蠟燭表面看似平靜,意識一探便會發(fā)現(xiàn),蠟柱周圍揮散著萬千氣機,氣機無限,牽引著四方天地,仿佛能到達每一處,能接觸到每一種事物,若點燃,必會讓任何氣機觸摸之地沸騰,并如一個王般將它們聚集,最終引發(fā)龐大氣運的暴動……
這絕不僅僅是制作者心思的精巧與工藝的綻放,更源自于天生的一種能力,否則,除非白祀是個六棄強者,已經(jīng)能輕意調(diào)動天地之力,隨攬萬物之息,但她不是,可越是這樣想,就更加讓人細思極恐了。
她的身上似乎藏著一個難以想象的秘密。
越想越讓人震撼,就像她兒時贈予自己的甲塊,他到如今也沒參透明白。
司柏搖搖頭,壓下心頭如惡魔沖出的種種好奇,從座底拿出一個事前備好的雕花檀盒,里面墊著三層獸皮,他將蠟燭小心放好,闔上蓋子,見女孩進了客棧,淡淡吩咐一句,“回府?!?p> “諾?!?p> 回到客棧后,白祀著手準備防御手段,這是她摸完懷中玉決定的,本是早溫好的玉,上面又起了凹凸的裂紋,這代表她的氣運被沖擊,有了難以修復(fù)的損傷,玉表籠上了一層抹不去的水氣,直覺告訴她,魚綃絕對會來算賬,所以她不能坐著傻傻等死。
那個男人會提出教授自己縱天之法,現(xiàn)在仍讓她十分困惑,他給出的理由很像在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在她聽來,分外牽強。
可對方好像也沒什么理由關(guān)心自己,何況還把他的府邸劈了,或許,這真的只是個交易,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釋然以后,白祀決定再制作一支燭,一支能供自己逃命的燭,而穩(wěn)穩(wěn)保命她是不敢想的,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幻燭。
織香成幻,幽火靡迷,覺浸不能還。
她為了制作薰燭,有入凝香脂的一百零八鎖香針,其中有天葛紅,曼語花、蛇心菊、觸月白、海卵石蕊、邱合子、毛葉仙、吊雪絨、五彩卷尾、狐眸子、玉間根、云虹淚等十二種致幻香針,她會以高超刺繡之法入陣,以香為線,將其織進燈芯,織成幻境。
終于又可以忙起來了。
月信來臨的小小別扭阻擋不了她。
找齊東西,她換了一身麻素裙就出了門,循著水聲,尋了一處淺河柳畔。
許是做了那場奇妙的夢,感覺今日五感更加靈敏、清晰,就像薄荷水滴在肌膚上,給了她一種最清爽的刺激,她仿佛能感受到光線變化,微風起伏的音律,被黑暗包裹的孤獨之身像有了陪伴,感覺尤為安心。
滿樹東風簌簌吹,習習拂頰欲語,青坪綠濯,鶯歌偶爾,四周清靜如怡,望不見岸上惹來的一雙雙眼睛。
白祀后摸著坐在一塊蔭涼處,取出針包與燭芯,嚼了塊蜜餞,以問心陣為軌,鎖香成線,投入心力,憑記憶驅(qū)使手指,開始編織花香。
這件事是漫長的,它的針數(shù)近千,且燈芯只比普通的稍粗,一個弄不好繩就會散掉,香線在繡某一陣紋時更不能斷,不然鎖住的香氣就會外泄,失去效用。但她可能沒太長時間耗在上面,只希望魚綃能慢一點找到自己。
然而,在繡三百十幾針后,清靜的心境就被打擾了,清晰的五感出現(xiàn)了弊端。
她聽到,平靜幾天的龐阿城四方似又有什么開始爆發(fā),與火山爆發(fā)不同,它們似在互相沖撞,電戈縱橫,聽著聽著,眼睛仿佛看到氣云殺滾,金光天威壓臨,將萬象碾成碎,浩蕩出無邊破滅的壯麗。
伴隨不安份的動靜,晴朗的天也驟然變化,不知何處飄來烏沉的云層,遙遠的聲響飄渺而模糊,卻猶如一記記近距離敲在心口、撞進腦袋,振蕩、胸悶、緊繃、痛苦、恐懼。
所以,白祀的針亂了。
香線斷,蛇心菊香溢散,淡如虛煙,含微甜,入嗅如劍,只兩三口,像空氣猝然稀薄,呼吸開始發(fā)窒,熱痛如割,陣陣火辣纏上喉嚨,如被蛇吻咬穿,腦袋升起綿綿暈眩,眼前飄忽起來~
白祀感覺像看見了彩色的漩渦……
她趕緊懷中解藥吞了下去,閉上眼舒了幾口氣,喉嚨灼熱褪去,精神恢復(fù)清明。
這也算鍛煉意志的好時機,她撇去心頭好奇和一絲頹怨,斂神靜息,拿出備用燭芯繩,低頭繼續(xù)織香……
九筆婳
休閑有風險,入行需謹慎,慶祝白白成為小仙女,真是不容易,今天是紀念日,鼓掌鼓掌~ 另外,為魚綃朝露溘至的人生落淚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