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由鳴沙城上貢了五位鮫人,說是個個都是翹楚。
周玄簡對圈養(yǎng)鮫人并不感興趣,剛好親妹來求,他便賞給她了。
一日他正值心中煩悶,又聽聞這個親妹正在虐殺鮫人,怒氣值蹭蹭上漲。
丟了折子,就趕了過去。
盡管他知曉鮫人多數(shù)沒有好下場,不過親眼所見還是對他有些沖擊。
如同牲畜一般被吊在木樁之上,被細刃劃破了皮膚,精美的瓷器接血。
“玄寧。”
他喊了聲,那坐在高處想看又不敢看的妹妹。
“皇兄。”
玄寧郡主向他行禮,宮人跪了一大片。
“前日說是喜歡鮫人的打緊,非要朕賞給你,今日就拿來這么對待?”
玄寧撇嘴:“皇妹冤枉,是他們先傷了玄寧臉。”
她側(cè)過頭,小臉上確有一道傷痕,是才結(jié)痂。
“醫(yī)官可說會否留疤?”他問。
“那倒不會?!?p> 周玄簡點頭:“這些鮫人野性未泯,你本就不該太過接近。此番你受傷,朕看你與其怪罪鮫人,倒不如好好懲罰你身邊這些宮女嬤嬤?!?p> “一個個如同擺設(shè)一般,郡主有逾矩行為也不知規(guī)勸!”
宮人的頭壓得更低了:“奴才知罪,奴才知罪?!?p> “都下去領(lǐng)十個板子?!?p> “是……”
“皇兄……”
“你抄佛經(jīng)百遍,后日黃昏前,朕要看見?!?p> “我……”
玄寧還想為自己求個情,卻被周玄簡一個眼神嚇得噤聲。
“還不走?!?p> “哼!”
郡主不甘地跺了跺腳,轉(zhuǎn)身跑了。
宮人們行禮之后,趕忙跟了上去。
元江上前問:“陛下,這些?”
“之前養(yǎng)在哪里的,送回去。”
“是?!?p> 小太監(jiān)麻溜地執(zhí)行命令,卻不慎將那險些被刮鱗的鮫人摔落在地。
她被疼痛折磨得一直低吟,微卷的長發(fā)遮了小半張臉。
剛剛也是看過這張臉的,但這番狼狽的模樣,卻才是與記憶中的那人高度相似。
看著小太監(jiān)一點也不溫柔地要將她塞入水箱。
“慢著?!?p> 周玄簡覺得自己肯定是腦子抽了,居然在她的注視下,將她抱了起來。
“陛下?”
元江看著,也是很詫異。
周玄簡一言不發(fā),抱著鮫人大步離開,將她放在外面等著的轎攆上。
“送走吧?!?p> “啊……是?!?p> 元江立馬去吩咐。
周玄簡看著衣袍上留下的血污,他嘆鮫人果真是能惑人心魄。
不過他想,他們估計也不會再見了。
然而,不久之后他們便是又見面了。這一次見面,她與那人更加相像了,眉眼幾乎沒有差別。
元江小心提議,不如單獨養(yǎng)著,就當個寵物養(yǎng)著。
周玄簡覺得可,也不過是一個小小鮫人,翻不起浪。
便將空了許久的望月宮,著人秘密改造了一下。
將走廊平掉,挖了一個大水池,水深約為五個成人,放下幾塊大石頭。
再請國師布了結(jié)界和法陣,結(jié)界阻擋外人闖入,法陣用來引海水。
一切布置穩(wěn)當,才將那鮫人放進。、
至此之后,周玄簡幾乎每天都會來坐半個時辰,帶著鮫人喜愛的生肉,一片一片投喂。
聽聽她唱歌,看著她在水中暢游,倒能讓他因為那些老家伙而煩悶的心情好轉(zhuǎn)不少。
是多少時日后呢,周玄簡驚覺她的臉與那人已經(jīng)完全一樣。
他驚訝和懷疑,這種變化很明顯是有人處心積慮。
于是召見國師前來,卻未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異常,不過國師還是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以防外一。
周玄簡自己也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去望月宮。
多少天晚上,他無論宿在皇宮的何處,都能聽到她的歌聲。
好聽,卻難以打動他。
可多日之后,那歌聲消失了,周玄簡反而不習(xí)慣。
從床上坐起,隨意披了件外衣,他慢慢往望月宮走去。
胸膛上傳來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免縮著身子。
那是白日里,從皇陵回來的路上遇刺的。傷的不輕,差一分便能刺中他的心臟。
那刺中他的劍上涂抹了藥,即便是國師,也只能讓傷口表面愈合止住血。
其實傷勢并沒有好,那不明的藥物還在侵蝕著他的血肉,疼痛難忍。
周玄簡睡不著,便想著鮫人的歌聲,卻遲遲沒有傳來。
讓攙扶他的元江停在望月宮外,自己扶著門進了去。
剛在池邊坐下,鮫人就游了過來。
一雙美目包含欣喜地看著他,細長的爪子想伸出來摸他,又怕傷著他。
他說:“瘦了許多。”
伸手去摸了摸她冰涼的小臉,沾了一手的水氣。
“咳咳…”
風(fēng)吹過,周玄簡不免咳了兩聲。
鮫人趕忙湊近,深色擔憂。
“嚶嚶嚶?!?p> 周玄簡笑:“今夜怎么不唱歌了?”
鮫人又嚶嚶了兩聲,怕他不懂還用爪子比劃。
傻魚兒并不知道,周玄簡不過是隨口一問。
“愿意為朕唱會兒嗎,實在睡不著?!?p> 鮫人如何回拒絕他的要求,自是趕緊吟唱。邊唱著還邊觀察周玄簡的臉色,看他是否滿意。
周玄簡慢慢閉上眼睛,聽著耳邊的歌聲。
漸漸的瞌睡上來了,他昏昏欲睡,感覺到有人托著他,然后平穩(wěn)地放下。
地上很硬,也有些冰,可他暫時不想起來。
再睜眼,他已經(jīng)躺在了寢宮中。
半坐起身,痛感已經(jīng)消失。
周玄簡伸手摸著受傷的位置,竟好似已經(jīng)完全愈合。
他看著走進來的國師:“鬧煩國師費心了?!?p> 國師擺手:“費心是有的,不過傷卻不是我治好的,雖然我的丹藥確實配好了,不過慢了一步?!?p> “不是您?”
周玄簡不解,他想不到除了國師之外,還有誰能救自己。
國師笑:“驚訝吧?那個小鮫人舍棄了自己的護心鱗片,用來替你療傷。不過之前也沒有聽過,鮫人的護心鱗還有治愈的功能。還是別傳出去,他們本來就難生存了?!?p> 確如同國師所說的驚訝,在他他詢問國師護心鱗對于鮫人的意義之后,便就更加驚訝了。
國師說,護心鱗取出之時疼痛難忍,而失去了它的鮫人是活不成的。不過他養(yǎng)的那條,虛弱是虛弱了些,但還算活的不錯。確實是不凡。
如果奄奄一息,也算活的不錯的話。
周玄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抱著尾巴蜷縮在水底,喊不醒叫不應(yīng)。
一連養(yǎng)了一個多月,她才重新恢復(fù)生機。
也是從那以后,他對她才算真正的上心。
每日來坐半個時辰,開始管束她食生肉,讓她吃熟食,穿人族的衣裙。
不過與其說是上心,更多的是他自己自私。
不想讓她頂著與那人相同的臉,做著野蠻的事情。
他還自私的向鮫人抱怨,為什么你不是人。
后來,她真的變成了人,魚尾變成了雙腿,學(xué)會了說話,與人族一般無二。
他卻更加得寸進尺,連每日她呆在水里多少時辰都要管。
那取名為楚楚的鮫人,一一都都順從了他。
即便是之后,因為要救那人,需要她的心頭血都應(yīng)允了。
即便是自己將那人接回來了宮,冷落了她。
即便是楚楚和那人第一次見面,他慌亂急躁吼了她……
周玄簡獨自坐在池邊,看著因為法陣被破壞,而沒有新鮮水來更換已經(jīng)混濁的池水。
宮變之后,他結(jié)束了一切事務(wù)就來了。
對他百依百順的楚楚不見了蹤影,派來保護她的俞林發(fā)現(xiàn)死在水底。
地上那一攤猩紅,看得他心悸。
這比她上一次負氣離宮,讓他害怕。
他又召見國師,不是如上次一般非要找她回來,只是想確定她還活著。
國師沒有來,只讓人回話。
“死了?!?p> 沒有修飾的言語,直戳心底。
說不清那是個什么滋味,周玄簡池邊呆坐了許久。
許久都沒有那個人,再歡快向他靠近。
是什么時候呢,那不曾打動自己的歌聲,好像在心里留下了不小的位置。
他起身大步離開,一行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外等著他。
“陛下……”
元江迎了上來。
“封了吧?!?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