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莫負(fù)今朝
“天當(dāng)棋盤星作子誰人敢下?！?p> 周泰初上聯(lián)一出，眾人陷入了思索。
宋玄的手轉(zhuǎn)了轉(zhuǎn)酒壇子，用腳指著地，對上，“地作琵琶路當(dāng)弦哪人能彈?！?p> 此對意境關(guān)聯(lián)，上下貫通，倒是無懈可擊。
周泰初自罰一杯，接著道：“水有蟲則濁，水有魚則漁，水水水，江河湖淼淼?！?p> 此時，席中氣氛有些變化，連醉酒的裴希也灌了一杯茶想要清醒幾分。
宋玄微微一笑，他知道周泰初這次出的是拆字對，難就難在所形成的新字要賦予新的意義。
他對道：“木之下為本，木之上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p> 此對甚妙，眾人不由對宋玄投出驚訝的目光。
趙懷信舉杯對著眾人，“能聽到這樣的妙對，當(dāng)是我們的幸事，當(dāng)浮一大白?！?p> 眾人舉杯互敬，皆滿飲一杯酒。
這時，周泰初又自罰一杯道：“宋兄才思敏捷，泰初已然喝了兩杯，不如再出一對，若是宋兄再對上，我自罰三杯，如何？”
“周兄請。”宋兄接過伍彥遞過來的酒喝了一口。
周泰初上前一步，笑言，“宋兄，泰初前些時日路過一家藥房時，偶得一聯(lián)，今日便拿出來獻(xiàn)丑了?！?p> 話音方落，亭中數(shù)人的視線集中在周泰初身上。
宋玄看向他，蓄著微笑問道：“不知周兄的上聯(lián)是？”
周泰初的臉上露出思索神色，隨即郎朗的聲音傳出，“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zhàn)百合，旋復(fù)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此聯(lián)一出，亭中的學(xué)子亦暗下思索起來。此聯(lián)并不簡單，須得懂得藥理的人才能知曉其中的含義。
靠近茶爐旁邊的吳樂康，他疑惑地問向身側(cè)的袁齊光，“袁兄，你覺得此聯(lián)如何，可有對出來？”
袁齊光沉吟著，輕輕搖了搖頭，“我不善藥理，只知道白頭翁是一味中藥，其余的實在不知曉。況且，即使知道藥性，也難對得出意境切合的下聯(lián)?！?p> 袁齊光的話傳出，一旁的趙懷信亦點點頭，席間的氣氛不由地緊張起來。
他們看向宋玄，卻見他面色平靜，不似有為難的模樣。
但，他們很難相信，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不加雕琢，又如何能對出精妙的下聯(lián)。
宋玄自接到上聯(lián)后，一直在思忖著，周泰初所出的上聯(lián)一共嵌入了九味中藥。如清熱解毒的白頭翁，性寒的大戟，味咸甘的海馬，以及木賊、草寇，百合和旋復(fù)，而所謂的將軍是大黃的別稱，國老則是甘草的別名。
他雙手捏了捏折扇柄，回味著這副中藥上聯(lián)，不由地想到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壯志凱旋而歸大將軍。
宋玄自忖著，此聯(lián)想要對得工整倒不難，難在意境的切合。
他看向亭外，忽見幾個頭戴簪花，手持芍藥的妙齡女子談笑路過。驀然之間，靈光乍現(xiàn)，在他散開折扇時，心中已有下聯(lián)。
就在其他學(xué)子注視等候著宋玄的下聯(lián)時，亭中傳出了他清澈的聲音。
“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藥勝五倍，蓯蓉出閣，宛如云母天仙。”
話音方落，宋玄身旁的學(xué)子皆面面相覷，滿目震驚。
他們思索良久未能對出的下聯(lián)，宋玄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對出。且對得工整精妙，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其中，最震驚的還數(shù)周泰初，畢竟在場的人當(dāng)中，唯有他最懂宋玄所對的下聯(lián)是多么的絕妙。
上聯(lián)他以九味中藥入聯(lián)，而下聯(lián)，宋玄亦以九味中藥嵌入。此九味藥材為紅娘子、金簪草、銀花、牡丹、芍藥、五倍子、蓯蓉，云母和天仙藤。
周泰初看了宋玄一眼，他竟用這九味中藥便描繪出一位待嫁出閣，俏麗多姿的女子倩影。
當(dāng)時，他的上聯(lián)可是經(jīng)過多番雕琢，又詢問過藥房大夫，這才得出。而宋玄，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對出，可見他是多么的博學(xué)且思維敏捷。
思至此，他當(dāng)即朗笑上前，“宋兄，你的下聯(lián)極富情趣，泰初佩服?！?p> 其他人亦紛紛應(yīng)和著，未想到，宋玄竟能用藥物入聯(lián)，賦予草木生機，從而描繪出人物的氣質(zhì)，真是相宜動人。
此時，裴希喝得更醉了，竟然開始對酒放歌。
袁齊光這時端起一杯酒敬道：“欣賞了兩位的對子，我等真心佩服。今日花朝節(jié)，不如以花為題，賦詩一首，如何？”
其他人也附和道：“袁兄的提議不錯?！?p> 宋玄自然也沒什么意見，他知道雖然是臨場作詩，但哪個不是事前雕琢過的。
“那感情好，我們就以一炷香為限，時間到了就將詩詞互傳欣賞。”
……
不遠(yuǎn)處，更多的學(xué)子被吸引了過來，各個翹首以盼。
“據(jù)說亭子那頭有案首作詩？”
“你們以前可曾見過案首的詩？”
“沒見過，不知道寫得如何?！?p> “走，我們看看去，案首作詩，怎可錯過。”
“不錯，好不好看看便知曉……”
這時，知春亭周圍越來越多人走了過來。
宋玄將紙張在石桌上鋪開，伍彥侍立一旁細(xì)細(xì)磨起了磨。
他微微思忖片刻，提筆開始寫詩。
知春亭外的櫻桃花開得正好，然而再好的花也有謝的時候。此前百花盛開，卻不知道幾陣春雨下來，亦會零落成泥。
他提筆，片刻后，一首《柳梢青·花朝》躍然紙上。
半炷香后，周泰初他們也注意到宋玄已經(jīng)將花朝節(jié)的詩詞寫了出來。
“宋兄才思竟如此敏捷，這才半炷香的時間?！壁w懷信眉頭微撅，他很是驚訝。
吳樂康停筆一笑，“這作詩快也沒用，哪一次的詩會不是周兄拔得頭籌？”
“說的也是?！?p> 眾人也注意到周泰初亦擱筆，可是他卻笑不出來，即使以前都是他得頭賞，可每一次他都是盡力以待的。
宋玄停筆，寫這首詞時他用的是若水小楷，筆鋒不事雕琢而自然率真。撇開詞，單看這字就很舒服，他暗自點了點頭。
他寫完后也不急著上交，而是走到爐子前親自煮一盞茶。
“公子，小心燙著?！蔽閺┻B忙上前幫忙。
“不礙事?！彼涡⒁滦湮⑽⒄?，抬手斟了一盞清茶。
茶色清潤明亮，葉底柔軟勻亮，他輕呷一口，滋味醇厚爽口，回味甘滑。
“好茶，裴兄，來一杯否？”
“罷了，罷了。”裴希將筆一擱，在宋玄旁邊坐了下來，端過茶盞，“寫詩不如喝茶，喝茶不如飲酒?！?p> “酒多傷身?！彼涡恍?，但還是讓伍彥給裴希在溫一壺酒。
又過了半炷香，眾人擱筆，書童將詩傳了下去。
“乍展芭蕉。欲眠楊柳，微謝櫻桃。”
周泰初雙手捧著宋玄的詞，他反復(fù)吟詠了幾遍，目光悄然落到亭子?xùn)|側(cè)的宋玄身上，“誰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袁齊光站在周泰初身旁，眼睛緊緊瞪著那一首詞，臉色微變，他很清楚，這一次的詩會怕是有變了。
趙懷信連連喝滿幾大杯，手里舉著酒杯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在亭子旁走，邊走邊吟。
“乍展芭蕉。欲眠楊柳，微謝櫻桃。
誰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花前倍覺無聊。
任冷落、珠鈿翠翹。
趁取春光，還留一半，莫負(fù)今朝?！?p> 反復(fù)吟罷，他抬手折下眼前的一支桃花，飲罷酒跳起了《上林春》。
“趙兄、趙兄……”
裴希手扶著欄桿站了起來，看到趙懷信跳舞，連連叫道。
“懷信啊，你卻是醉了，這個舞不是這樣跳的?！?p> 說罷，他上前拉起了趙懷信搖搖晃晃地跳起舞來。
流水旁，書童默默煮酒。席間的學(xué)子言笑晏晏，推杯換盞，暢談古今。
亭外的學(xué)子連忙將他們幾個人的詩詞抄下，接連著相互傳閱下去。
當(dāng)他們吟到宋玄所寫的《柳梢青·花朝》時，霎時間瞪大了眼睛。
知春亭上下越來越多人匯聚，今日花朝節(jié)李縣令也帶著師爺一同去踏春。衙役們分散到各處去維持治安，人多眼雜，每年節(jié)日多出事故，他們不得不重視。
“文簡吶，知春亭那頭怎么回事？”李縣令負(fù)手在大街上看著知春亭方向問道。
師爺順眼看向知春亭，瞇了瞇眼，回頭，“回大人，想來是學(xué)子間辦了詩會，正鬧著?！?p> “哦？我們也去看看。”李縣令正欲向知春亭走去，師爺及時制止。
“那邊人多，怕是沖撞了大人?！睅煚斏锨?，叫住了一位販賣詩集的小販，買來了手抄版。
“屬下不才，這里正好有一份他們所作的詩詞。”
“拿來，我賞品一二?！?p> 李縣令翻看著翻看著，眼睛忽然一亮，“花前倍覺無聊。任冷落、珠鈿翠翹。趁取春光，還留一半，莫負(fù)今朝?！?p> 他將詩集給師爺，又獨自捋了捋胡子，反復(fù)吟詠，“趁取春光，還留一半，莫負(fù)今朝?！?p> “好一個莫負(fù)今朝。”
驀地，李縣令又有些不解，他還記得縣試時，他的寫出來的是風(fēng)格豪邁的，“扶搖如可借，從此戾蒼穹?！?p> 可今日，又寫出這般清麗婉約的詞，既是同一人所作，怎可這般？！
師爺見李縣令臉色不對勁，趕緊也翻開一看，見那一首《柳梢青·花朝》的落款處，忽然手一抖，竟是宋玄。
學(xué)子們驚訝的，羨慕的，崇敬的目光紛紛投向知春亭方向。
“宋兄思若涌泉，泰初佩服?！敝芴┏踽屓灰恍?，若說宋玄考得案首，初初他看到他的紅案后只服他的文章。今日詩會，見他通曉詩詞，確實真心實意地心服口服了。
裴希舉起酒盞敬道，“宋兄，這一杯你可得喝下?！?p> “就為你這一句‘莫負(fù)今朝’，來我們共飲一杯?！?p> 席間氣氛熱烈，眾人紛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幾杯下肚，宋玄的臉微微泛紅，一只手支著頭，眼神迷離。
伍彥走過去，扶起宋玄，對眾人歉意道：“各位公子，實在抱歉，我家公子醉了……”
伍彥扶著宋玄走出亭子，章寶追上，“回頭告訴你家公子，改天我家公子再去泮塘學(xué)館拜訪他?！?p> 宋玄走后，趙懷信飲盡一杯，大笑，“趁取春光，還留一半，莫負(fù)今朝。我覺得這一句，不久之后將傳遍大趙?！?p> “以后花朝節(jié)，有佳作在前，我就不獻(xiàn)丑了……”
走出知春亭，宋玄微微吸了一口氣，身體也站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