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候的縹緲幫的,靜悄悄,只有一屋還亮著燈,照著趙暮,在認真畫符。
入幫六年,趙暮少有這樣勤奮的時候。
對于神符,他有這么一個猜測,這上面的九處斷裂,每連上一處,就會展現(xiàn)一種妙用,而要想出這神來一筆,就得拼命多畫。
門突然被推開,風(fēng)帶的油燈一暗,趙暮連忙趴在桌上,擋住正畫著的符箓。
自枯骨鬼滅絕,符箓一道就此衰落,千年來,已變得無人問津。如今之世,當(dāng)然也有畫符的,例如一道院,還有行走江湖的騙子,這些人的符箓或是賣與人家祈福辟邪,或做做法時的點綴,而于常人,畫符,是不學(xué)無術(shù)。趙暮作為縹緲幫大弟子,武道修煉上寸步不進,這點癖好,自然不敢給人知道。
更何況上午還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
進來的是師父,掌門陳入窗。
陳入窗很少來這里,趙暮記得的,只有三次,都在新年除夕,送來一件新衣,一吊壓歲錢。
入幫六年半,趙暮也就只見過師父三次,這會是第五次。
他盯著桌上,趙暮不敢再擋,撤開手。
陳入窗臉色一變,又恢復(fù)尋常。
入幫六年半,功夫沒學(xué)到一點,察言觀色卻有了長足的進步,這是他從記事起就會的本事。
師父的眼里是看見桌上符箓后的失望。
打他、罵他都好,趙暮最怕便是他所在意人對他失望的眼神。
“師父,其實……”
陳入窗擺擺手,“上衣脫了,上床?!?p> “???”是要打人?但念頭一轉(zhuǎn),想到另一種事。
“師父,你要給我開辟丹田?”
月亮的白光,油燈的黃光,都照著陳入窗,常年閉關(guān)后身體佝僂了,衣衫久久沒換,發(fā)著霉味,頭發(fā)也亂蓬蓬,臉,白天看的時候,是蒼白,此刻近看也看不出半點血色。
幫中人都傳言,掌門人練功走火入魔,身體大損,命不久矣,如今來看,怕確實如此。
陳入窗沒有說話,看臉上的神情是答應(yīng)了。
趙暮心中驀然一酸,“師父,我不要,我……”
便要將靈符之事說出,忽然聽屋頂上的貓叫一聲,這非驚慌失措而叫,到是像發(fā)現(xiàn)了周圍有什么東西。
陳入窗做一個禁聲手勢,“入太陰界后,不可再懶惰了?!?p> “恩?!?p> “養(yǎng)貓了?”
“不是,是野貓,我有時會喂他東西吃。”
“半夜三更的,攆走了?!?p> 趙暮心里莫名有些慌,出來看見屋頂那只貓,朝它丟個紙團,把它驚走,看屋頂周圍,沒有異樣,才又進屋。
“師父,剛剛是不是有人來偷聽?”
陳入窗有些吃驚,趙暮解釋道,“我聽貓叫覺得不對勁?!?p> 陳入窗點點頭,“我沉心練功,幫中一切,都由四位長老管著,王長老不管俗物,一切都是三大長老管著,如此時候長了,怎么還愿意有人坐在他們頭上?!?p> “這些我知道,所以師父,你不要為了我傳功了,我馬上就能……。”
陳入窗擺擺手,“現(xiàn)下是不能傳了,有這一生功力在,他們還會有所忌憚。”長嘆一聲,“這些人盯得真緊啊,好了,我回去了?!甭曇粲袣鉄o力,好像垂暮老人。
相助開辟丹田,極耗功力,以陳入窗目前狀態(tài),沒有三五月恐怕不能恢復(fù),到時候,陳入窗這個大敵一去,他們所要對付只有王長老了。
趙暮心中一寒,那他或許出不了縹緲幫就會莫名死去。
陳入窗塞一個盒子在他手中,“要是沒有逃生余地,那就拼死一擊?!?p> “這是什么?”
“聚氣丹?!币活D,望著桌上符箓,“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了,既然選擇下太陰界,就是自斷了安生路?!?p> 陳入窗帶上門,趙暮沒有跟出去。
打開青玉盒子,盈盈月光下的丹藥如一顆潔白珠子,丹藥芬芳,霎時間,盈滿小室,全身的毛孔,仿佛全都張開。
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此藥難得,不知師父從哪里弄來,又為何說做最后一擊用?
趙暮想起與其有關(guān)聽聞,此藥只在大派世家之間流轉(zhuǎn),這些人用藥時,都有高手在旁,以自身功力引導(dǎo),否則貿(mào)然吞下丹藥,洶涌藥力,沖撞臟腑,其結(jié)果無非是爆體而亡,而與他在一起的人自然也不會好過。
是用這與孫無處同歸于盡嗎?
風(fēng)來,桌上紙張飛舞,不久前畫的符箓,吹到他的胸膛。
趙暮望著丹藥良久,將其一分兩半,吞下半顆。
丹藥入口,初如烈酒燒腹,不久藥力徹底發(fā)散,如蓄勢已久的火山,突然爆發(fā),狂涌的藥力,沖擊臟腑,翻涌熱血,趙暮的五臟如受烈火焚燒,苦痛難言,便就向外沖去,卻一頭撞上門,昏倒在地。
不過剎那間,趙暮又再醒來,五臟六腑猶如有人用棍子在攪,全身鮮血,有如被放火上炙烤,沖出屋門,仰天大叫。
黑暗中的兩道身影,慌忙躲到巖石之后,“怎么了?”一人道。
“用它大師兄的身份,做這等不要臉的事情,惹得上天不快了唄,怎么不再向前一步,跌下懸崖摔死?!?p> “我去告訴孫師兄。”
在趙暮即將摔下懸崖時,所畫神符出現(xiàn)心頭,心念一動,這股藥力便聽其所控,沖向丹田。
便要盤腿坐下運功,聽見有人說話,當(dāng)下忍住藥力之痛,轉(zhuǎn)身回屋。
開辟丹田第一步是吸納靈氣入體,第二步是將體內(nèi)靈氣聚成一股,第三步則是尋找丹田之壁上的縫隙,將聚成一股的靈氣,穿進縫隙,而后不斷把這股靈氣加粗,使其崩碎丹田之壁。
所聚成的一股真氣,越細越好,因而有聚氣成線一說。
如今聚氣對趙暮來說輕輕松松,但在此情境之下,藥力洶涌四撞,他只能做到運氣成棍子,要澄心找丹田之壁縫隙,根本不可能。
因而別人開辟丹田是穿針引線,趙暮是和尚撞鐘。
藥力太兇,趙暮再不敢亂吼亂叫,嘴里咬著一本書,坐在門后,運使藥力,一次又一次撞擊丹田。
……
開辟后的丹田,猶如干涸的水塘,正中有顆如黃豆般的豆子,趙暮一面運使藥力將其包裹,一面沖刷豆子周圍如淤泥一樣的東西,露出一汪清池,豆子泡在其中,不久豆子殼裂出一道縫,一株綠色的新芽頂著豆子殼冒出。
新芽左右舒展,長出三片葉子,這是進入三重境的標(biāo)志。
六年半來,日日期盼丹田開辟,不想一夜之功,進入三重境。
趙暮按住心中激動,繼續(xù)催動藥力,但體內(nèi)的藥力已經(jīng)用盡了。
睜開眼,外面的天已經(jīng)亮了,大喜之下,想著這就告訴師父去,在他面前服下剩下的半顆丹藥,而后再跟王長說,跟梁師妹……
門讓人一腳踹開,幸好趙暮躲得快,不然額頭見血都有可能,轉(zhuǎn)過身,被自己替下的映日站在門前。
映日指著他鼻子罵道:“趙暮,你要不要臉?!?p> 趙暮于他心中有愧,這一腳,這一言,都忍下了。
映日身后有好多人,大概師弟們都來了,不論是問罪或是看熱鬧,總之向來清冷的門庭,一下子變得熱鬧。
“下太陰界不是讓你去開辟丹田。”
“就是,真不要臉,入幫七年,丹田未劈,本來早該滾蛋,卻厚著臉留下來,現(xiàn)下更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p> 趙暮還是一句話沒說,他有想過這一幕,當(dāng)時便想去找?guī)煾?,太陰界他不去了,畢竟有神符相助,可以慢慢來,但是幫中的形勢,需要他趕快。
“大師兄。”群情激奮之中,孫無處越眾走來,眾人立時安靜,都看著他,但他這一出口,人人心頭訝異,孫無處素來看不起趙暮,怎么聽這語氣有為趙暮辯解的意思。
“現(xiàn)今天下,安定不久,江湖門派林立,但誰也不知,這安寧能持續(xù)幾日,亂世,天下諸侯紛爭不斷,江湖門派一樣如此?!?p> “縹緲幫是江湖小派,有人來犯,不能全靠師長們,咱們也要出力,從前咱們實力不濟,是有心無力,如今只要下太陰界,就有一改這樣局面的機會,希望大師兄不要為了一己私利,損害縹緲幫大義。”
很多人聞言大聲響應(yīng)。
“大師兄下太陰界不過是為開辟丹田,但映日師弟就不同了,他如今是三重境,從太陰界歸來,說不定就是六重境了?!?p> 孫無處之言,如猛火油,不斷撒在周圍的“干柴”中,他要激起所有人情緒,與趙暮為難,若在之前,趙暮會妥協(xié),此刻,“說完了?!倍⒅鴮O無處的眼睛。
群情激蕩之中,孫無處突然向趙暮跪下,這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層的平臺一下子安靜了。
“大師兄,為了縹緲幫,請不要去了,你想借此機會開辟丹田,以后好做縹緲幫幫主,我孫無處今日放話在這,只要大師兄放棄此機會,往后誰敢與大師兄爭幫主之位,需從我尸體上踏過。”
人人看著趙暮。
好狠毒的一句,眾同門聽著,孫無處這是高風(fēng)亮節(jié),而他趙暮則是貪慕權(quán)力,不將縹緲幫未來放在眼里的無恥小人,若趙暮再堅持,那他就是縹緲的罪人。
趙暮眼光越過人群,落在巖石壁上,身處三元合一境,只能靠自身實力來表明自己境界,便要過去,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三位長老知道他一夜邁入三重境,那結(jié)果會是什么?
如果不露實力,又怎么對付這幫來勢洶洶的同門。
趙暮低下了頭。
突然間,永遠伴著他的卑微又襲上心頭,他就是一個無用的大師兄,不會與師弟們爭搶同時看中的東西,說話從來都是商量著。
“好,我……不去了,我這就跟掌門說?!?p> 心口一痛,師父的命就在他的手上啊,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敢?!痹谌巳汉竺?,有人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