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暮心頭一凜,要說些不在意的話,又說不出來,心里亂糟糟,就想坐在梁上燕的身邊。
“郎君干冒被識破的風險,救掌柜一家,如此俠義心腸,老夫欽佩,想今世風日下,很難再見到像郎君這樣的人了?!崩厢t(yī)師道。
小屁孩農生,一臉肅然,沖他點點頭,臉上的意思大概是孺子可教,走向腳店。
“沒有啦,我睡覺去了?!壁w暮一點搭腔的心思也沒有。
“郎君想好怎么解決眼前事情了?”
趙暮突然煩這老醫(yī)師,真沒一點眼力見,要是能夠輕松解決,會是一臉喪氣樣嗎?
抬頭見農生從腳店出來,手里端著碗燈,坐到他們邊上的一棵樹下,從包袱里摸出一本書,捧著讀。
趙暮愛書,瞄一眼,不知書封面是什么做的,燈光照在上面,竟然泛著青綠色幽光。
“趙暮?!绷荷涎噙h遠喊他。
轉身跟老醫(yī)師告別,卻見他拿著一個木盒遞過來,看書的農生倏地站起,目光死死盯著木盒。
趙暮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干嘛?”沒有接。
“千針?!崩厢t(yī)師朝前遞一遞,“不錯的暗器,郎君拿著防身用,是我老頭子的一點心意,也是對郎君這俠義之心的獎賞?!?p> 千針之名,趙暮是聽過的,這與聚氣丹一樣馳名天下,同出神農,據說一盒千針,價值抵得上三十兩白銀。
趙暮擺擺手,沒有接。
梁上燕向這里走來,有人往這邊看,老醫(yī)師把千針塞進趙暮手里,“拿著?!?p> 這么寶貝的東西,誰不想要,這小東西竟然還推辭。
看他樣子吧,像不好意思。老醫(yī)師想自己走南闖北多少年了,多久沒見到臉皮這么薄的人了。
老醫(yī)師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只好拿著。
梁上燕走過來,問做什么,趙暮隨口道,“剛剛拉屎去了,看見了這書,很好奇,就問問。師妹,你看這書是不是很貴?”
剛剛拉屎去了?
明明在說謊,但從臉上一點看不出來,老醫(yī)師不由得懷疑,剛剛這家伙推辭,是不是喬張做致,再想這家伙明明修為很高,卻瞞著同門,甘受屈辱,這么有心計的人怎么會是個薄臉皮。
好想把千針要回來。
梁上燕要過農生手里的書,書封面是青色玉石做的,上面刻著幾個字,是草書,梁上燕識字不多,讓趙暮讀,“閑道士游山川記?!?p> 記內容的紙張,顏色似竹簡,摸起來卻如絲綢般滑膩,梁上燕隨便翻了幾張,丟給趙暮。
趙暮掃了兩眼書中內容,是寫某地山川景象,此時此刻,無心看,便還給農生。
老醫(yī)師見此,決心再試一次,“郎君要是喜歡,就拿去看吧?!?p> 此書奇異,趙暮看了很是心動,見老醫(yī)師如此說,客氣一聲,收下了。
老醫(yī)師還習慣性地擺擺手,說著喜歡就拿去之類的話,一見趙暮客氣一聲后,直接拿了,臉都黑了。
農生一愣,師父什么時候這么好心,這么大方了,這書平時只舍得讓他背著,不舍得讓他摸。
梁上燕有點不懂,老醫(yī)師看上師兄哪里了?
老醫(yī)師看著趙暮遠去的背影,心痛無比,對農生道:“走?!?p> 從眾人身邊經過,各派人都看著他,趙暮故意壓著嗓門,其實周圍都能聽見的聲音問,“師妹,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我拉個屎回來,大家都看著我?”
梁上燕心中僅存希冀,徹底消去,看來那個臟兮兮的年輕人真不是大師兄,也是,師兄素來是個自尊心強的人,若他真有六重境以上的修為,在幫中受到那樣屈辱時候,怎能忍住。
“不知道,估計你沾上屎了?!?p> 趙暮:“……”
眾人聽趙暮這么一說,有人道,“我就說不是他。”
趙暮鉆進車廂,梁上燕跟著鉆進來,這么多天,趙暮差不多已經習慣梁上燕睡在身邊,但是今夜外邊這么多人,怎么也要避嫌吧,但又不好直接說出來。
“那個,師妹,鬧來鬧去,我都不困了,我想看會書?!?p> 梁上燕看師兄紅彤彤的臉,“就坐在車上看。”
車里有蠟燭,趙暮坐在車夫趕車的位置,就著燭光,翻開書的第一頁。
也沒心看書。
望黑漆漆的林子,望明亮的月;聽梁上燕在車廂內翻來覆去的聲音,聽周遭眾人議論那個臟兮兮的年輕人聲音,聽他們聊即將到達的太陰界;想到農生說孫無處發(fā)現自己后去找騎騾子的三個惡人。
心如亂麻。
摸出懷里千針,“姐……師妹?!?p> 梁上燕比他大兩歲,她一直讓趙暮叫她姐姐,趙暮從來沒喊過。
“什么事?明早說吧,晚上不要到處走,就是撒尿也叫上我,要近太陰界了,孫無處必不會好好讓你下去的?!?p> “是,師妹,師妹我……”
“我困了?!?p> “哦?!?p> 趙暮呆一會,翻開游記第一頁。
余五歲畫符,七歲聽人論天下符筆,于是離家遍尋天下,耗十三年,尋得櫨木,十一年尋到摣梨,二十年等摣梨花開,取花蕊為毫,一次敗,再等三十年花開,做成符筆。
趙暮想這道士活得挺長,只不過這等字,用的有點不大精準,站在摣梨樹下等著花開,那才是等了,你一邊游歷,一邊等,說不定在你游歷期間,已經花開好幾次了,況且天下哪有三十年一開花的梨樹。
余能制成符筆,在于八十年意志堅定不移矣,符箓一道,亦當如此。
文末空白處還有一副插畫,一棵很像梨樹的樹下,坐著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背對著人。
趙暮望著這幅畫,插畫好像活了,一位身形枯瘦的半百之人,坐在一棵樣子像梨樹又不是梨樹的樹下,抬頭望著這棵樹。
摣梨?
傳說中的仙樹?
日頭變幻,四季交替,樹下的小草,變枯又綠,老頭頭發(fā),一綹一綹在變白,花開時候,樹下的老頭,頭發(fā)已經全白了。
趙暮感覺自己見了鬼,眼睛移開書,眼前情景不見。
看四周,腳店還在,胡亂搭的帳篷也在;近處有人夢囈,遠處有狼嚎叫,但是看插圖,景象復現。
老道士花蕊為毫,櫨木做筆桿,制好筆,在面前青石書寫,石屑紛飛,赫然是符箓,但因有如一團云霧遮擋,符箓看不清楚。
老道士繼續(xù)畫下去,趙暮心跳加快,因為此刻老道士筆下所畫,沒有云霧遮擋,一切便看的清楚,畫的是他一直苦苦思索九處斷裂的符箓。
第一處斷裂處的連線與自己所畫的一模一樣。
青玉封皮的書面被他抓熱了,掌心汗越來越多,心蹦到嗓子眼,道士畫到第二處斷裂之處,停筆了。
你尿急啊。
急忙翻開第二頁,是一篇新游記,趙暮沒心情看,直接掃到文末空白處的插畫,所畫是一條黑色大蛇守著一株不認識的草。
盯著插畫看好一會,沒有出現第一篇那樣景象,趙暮只好去看這篇游記內容。
這是老道士離開摣梨樹后,所游歷的第一處景點。
游記所記,老道士離開摣梨樹后,所見第一處景點,是片森林。
林子里,終年陽光不照,林子外,夏季陰涼,冬日猶如冰窟。
林子里有黑蛇,活蛇咬人,死蛇刺扎人。
如被蛇刺扎了,不及時取出,蛇刺在人體內,會孕育一股陰煞之氣,使人痛不欲生而死去。
趙暮覺得這一切好熟悉,猛然驚醒,這不就是眼前這片林子嗎?
再看文末的插畫,出現新的景象,其中亦有符箓,屬于第二段,只不過需要連的那里,被有如白霧般的東西遮住。
這些東西不知農生看出沒有,這關系重要,趙暮跳下騾車,車廂內的梁上燕道:“去哪里?”
“找老醫(yī)師?!?p> 來到與老醫(yī)師分別地方,已不見師徒倆。趙暮輕聲叫他們,梁上燕也幫著找,聲音比他大很多,沒人回應。
趙暮拿著手里書,對梁上燕解釋,“那個,我有一個字不認識。”
神情落寞地回到騾車,望著書發(fā)呆。
四下幾乎已沒有聲音了,趙暮也覺得困了,輕輕下了騾車,梁上燕在車上又道,“干什么去?”
“撒尿?!?p> 趙暮回頭看,見梁上燕還是一步不離跟著他,“師妹,你這樣我尿不出來,沒事的,你先回去吧?!?p> “又不是沒看過,你尿你的?”
趙暮臉一白,褲子未解,差點尿褲上,好半天,“你……什么時候看到的?”
“不是你的,是我六歲弟弟的?!?p> “哦?!壁w暮吁一口氣,還是有些不自在。
“有什么不一樣嗎,也就大一點吧?是不是?”
趙暮:“……”
蕩舟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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