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更上一層樓

　　三叔公一嘆，這一輩子都埋在紙堆中，到頭來不但沒畫出一張能勾動靈氣的符箓，連苦究幾十年的所學(xué)也不能傳下了。

　　墨江蘭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趙暮，他劍招每一式的變化，臉上的得意、緊張、害怕全都落在眼中。

　　村民們又把頭埋低。

　　趙暮再使一劍九式，這一次效果明顯不好了。

　　他的劍不及邱峰的刀快，劍招不能直擊邱峰的破綻。

　　邱峰大概已經(jīng)記熟趙暮每一式的變化，趙暮下一式剛剛使出，破解招式緊跟而來，在趙暮慌亂之中，邱峰的柴刀已向趙暮要害斬去。

　　趙暮從先前的攻擊變成防守，步步后退。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滿臉擔(dān)憂地避在一旁。

　　邱峰刀刀狠辣。

　　此刻怒火中燒，早已忘記要把這倆外人活著帶回去。

　　長孫劍法擋不住，一劍九式也沒有多大效用，心中惶急，突然鬼使神差般刺出歪歪扭扭的一劍。

　　劍式雖怪，但刺出的這一劍并不慢，甚而逼退了邱峰的一刀。

　　墨江水喊道：“趙小哥哥厲害?！?p>　　場中懂劍的人無不驚訝，這是什么劍法，別開生面，出人意料之外。

　　墨江蘭心里奇怪，從趙暮使劍法來看，較為生疏，很像是臨時起意新創(chuàng)。

　　心中驚奇，看他呆頭呆腦，想不到還挺聰明。又想他不敢與自己對視，想他在小院外拉著自己手忽然臉滾燙的模樣，心里覺得甜甜的。

　　只是看江水小妹那樣子，心里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

　　莫江寒看著墨江蘭，心里酸酸的。

　　三叔公神情一變，差些就要坐起來，趙暮此刻所使劍招別人看不出個所以然，他卻如他鄉(xiāng)遇故知，心中驚喜難言。

　　趙暮劍招是從符箓中化來。

　　至于所屬符箓，一時三刻到看不出來。

　　心中有些可惜，此子天資聰穎，若生在靈氣全盛時代，憑此天資，以符箓?cè)氲?，何愁不能成為符箓師?p>　　目光緊鎖場中，繼而發(fā)現(xiàn)，趙暮劍招只是化于某符箓中的一筆，而這筆亦有缺失。

　　缺失的一筆。

　　為什么執(zhí)著于這缺失的一筆。

　　細(xì)看劍招變化，心中驚嘆，這一筆真有奪天地造化之功。

　　想這一筆已然如此，那整張符箓了？

　　三叔公不敢想，心中羨慕，又有些嫉妒，自己一生畫符，把這一生埋在前人所著筆墨中，到老才知這世間還有這樣一張符箓。

　　以符箓?cè)胛涞?，想法新奇，卻有獨到之處，然而此刻見趙暮招式生硬，在邱峰狂風(fēng)驟雨的攻擊之下，他就如風(fēng)浪之中的一艏小小帆船。

　　隨時可能讓風(fēng)浪吞沒。

　　趙暮一身衣衫在邱峰凌厲攻擊之下，碎成了破布，本來是灰色，此刻片片沾染成了血紅色。

　　從他身上激射而出的鮮血，濺到一些跪著趴在地上人的臉上，他們抬起頭，看這個之前所憎惡的少年人。

　　與初見時，已全然不同。

　　其實這小郎君還不錯，只是，大家今夜都要死在這里了。

　　江水小丫頭，不停叫著：趙小哥哥厲害，這劍就差一點了。

　　墨江蘭冷冷地看著她，嘴巴嘟囔，沒有說出話。

　　一劍九式使完，繼而便是符箓所化得劍招，如此周而復(fù)始，效用越來越差，滿眼所見，是邱峰柴刀的幻影，耳中是刀聲，還有人的嘆氣聲。

　　趙暮只覺體內(nèi)的真氣已將枯竭，握劍的手已然不穩(wěn)，兩腳虛浮，隨時可能跌到。

　　不能倒下，這是此刻腦海中唯一念頭。

　　只有活下來，才能進(jìn)入太陰界，才能保護(hù)梁上燕，才能護(hù)住墨江蘭，護(hù)住這一村子的人。

　　但，何其難。

　　三叔公盯著趙暮劍招變化，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符箓是得道者感應(yīng)天地變幻所畫。

　　而趙暮這一筆，看起來有些熟悉感。

　　不是說，這熟悉感源于他之前見過，而是他好像能夠觸摸到古知圣賢做此符箓時的心得。

　　三叔公臉色潮紅，他鉆研符箓一生，觀自然大道，然而終究還是門外人，不得其門而入，不想臨終之時，卻突然領(lǐng)悟到圣賢之道。

　　見場中形勢緊急，忽然道：

　　蛇靈木靈，助我通靈。

　　三叔公突然這么一句，人人驚愕，這是要坐化了？

　　沒人聽得懂正常，他只要趙暮能懂，心中惴惴，如果趙暮不能聽懂，那這一戰(zhàn)真無轉(zhuǎn)機的希望了。

　　畫蟲蟲明，畫蛇蛇行。

　　三叔公又念一句，不過看趙暮樣子，與場中眾人是一樣，不懂。

　　三叔公心里有些失望，但也覺得正常，自己沒頭沒腦念這么一句咒語，別人或許還以為自己是瘋子了。

　　況且就是趙暮聽懂了，也遲了，看他劍招凝滯，不過再有幾招，就要成邱峰的刀下亡魂了。

　　或許是不死心，三叔公還在繼續(xù)念著。

　　畫木成林，日月虧光。

　　吾墨到此，鬼從神驚。

　　趙暮心中一驚，但是邱峰緊逼的刀，讓他無暇去想其他。

　　吾奉九天玄女律令攝。

　　最后一句，三叔公大吼而出。

　　脖子傷口裂開，鮮血流出。

　　眾人心下恍然，原來是在念咒語，最后一句，聽來中氣十足，恐怕是回光返照之像。

　　哎，一大把年紀(jì)，都要死了，念這些做什么？

　　眾人慨然一嘆，三叔公一輩子埋在符箓書里，人生最后，念一句咒語仙去，也算是圓滿了。

　　但趙暮不同。

　　這一言如晴天霹靂，這林中的景象，黑色的蛇、盈月蟲、漆黑無邊的例子，一幕幕飛在眼前。上古圣賢，觀天地之道，而創(chuàng)符箓，閑道士游記，第二筆直指林子。

　　這最后一筆，當(dāng)就在這幾言之中，心念電轉(zhuǎn)，靈光乍現(xiàn)。

　　手中劍招將使一劍九式第七式，趙暮直接轉(zhuǎn)為符箓。

　　以劍做筆，以天地為紙，長劍游走，林中靈氣激蕩。

　　三叔公大喝一聲，好小子，口中再念：蛇靈木靈，助我通靈。

　　言語在林中飄蕩，邱峰只覺本來頹敗垂死掙扎的趙暮，好像變了一人。

　　雙目熠熠生輝，手中之劍，再不見先前頹勢，劍招凌厲，劍劍迫人，更讓他吃驚的是，周圍靈氣竟然隨他的劍在涌動。

　　而這一切變化，都因為那老頭一直在念咒語不停。

　　當(dāng)下一陣猛攻，逼退趙暮幾步，忽而轉(zhuǎn)身，柴刀擲向三叔公。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趙暮亦是，心中悲慟，長劍比劃如飛。

　　一縷縷真氣向體內(nèi)涌出，太慢了，但是只要聚集到一劍之氣，就足夠了。

　　邱峰紅著眼去拿一人的鐵叉，這人下意識握住不放，讓邱峰用力奪過，在他背上用力一叉。

　　紅著眼睛望向趙暮，江水害怕的直向后退。

　　趙暮亦向后一退，他也怕了。

　　涌入體內(nèi)的靈氣一頓。

　　他看見了墨江蘭望過來的目光。

　　心中勇氣壓住他懼意，踏前一步。

　　靈氣再次向體內(nèi)涌去。

　　邱峰向前逼來，趙暮急忙后退，不是怕，而是他需要時間聚集足夠揮霍一劍的靈氣。

　　趙暮對此有十足的信心，三叔公的幾言，讓他領(lǐng)悟到了第二斷斷裂處符箓最后一筆。

　　但根骨太差，吸納靈氣太慢，這個改變不了缺陷，讓他此時只能不斷后退。

　　都退到村口了，還在退，

　　如果有人能夠稍微阻擋一下邱峰，就好了。

　　只見一道身影沖來，是墨江蘭。

　　她受傷不輕，她跑過來的時候，是一瘸一瘸的。

　　手里拖著鐵叉，在地上留下常常的三條線。

　　“師妹，等等我?！?p>　　“等著，死一起嗎?！庇腥死涑暗?，“那姓趙的終究是個廢物，只知道躲。”

　　墨江問說完，察覺到所有目光都望向他。

　　“你腿腳不瘸，又吃了靈根，你為什么不去?！币幻迕窭淅滟|(zhì)問。

　　“不要這樣看我，墨江蘭就要死了，這里沒人修為比我再高。”

　　嚴(yán)丘也看他，突然覺得做人做成這樣子，真不應(yīng)該活著，若是自己手腳好，就給他一刀了。

　　墨江問突然看他，抬腳就踹他的臉上。

　　嚴(yán)丘：？？？

　　我做錯什么了！

　　墨江水撿起一把沾血的鋤頭，也跟后沖過去。

　　一眾村民不管老的、幼的全都站起來沖過去。

　　眾人將邱峰包圍，趙暮在圈外。

　　此時邱峰激戰(zhàn)許久，早已疲憊，握鐵叉的手，很酸，很酸，再不能一刀一個。

　　趙暮在圈外，往林中跑幾步，這才盤腿坐下。

　　其實他想跑得更遠(yuǎn)一些，但怕讓人誤以為他是在逃跑。

　　哪怕只被誤會抿一口茶的時間，他也不愿意。

　　靈氣在體內(nèi)積聚，凝聚一團(tuán)，沒有沖刷丹田淤泥，直接包裹住丹田小樹。

　　如雷雨天后的樹木，靈樹變得青翠欲滴，縷縷真氣從小樹散出。

　　大喝一聲，“退”

　　太遠(yuǎn)不能保證一擊則中，趙暮提劍沖上。

　　“當(dāng)”

　　柴刀與劍碰撞一起，劍斷。

　　趙暮心中驚怖，眼見柴刀直斬頭顱，他竟然，愣住了。

　　所有人看著這一刀下的趙暮，像傻子一樣不避不讓，也呆住了。

　　躲啊。

　　好些人緊張到嘴里喊不出話，只有在心里呼喊著。

　　墨江蘭歘地站起來，但是傷勢重，又跌倒了。

　　哎。

　　眾人想也是，這一刀太快了，躲，太難了。

　　如果這一刀砍向自己，大概也會像這樣呆住了吧。

　　柴刀所攜勁風(fēng)，斬在頭顱，頭皮隱隱地痛。

　　趙暮刺出了一劍。

　　運轉(zhuǎn)丹田所有真氣御于劍中。

　　一劍九式第五式——羽箭出弦。

　　這一劍，如一支羽箭平直射/出。

　　眾人不禁驚噫出聲，這一劍真是妙到絕顛，這一劍也快如風(fēng)。

　　他妙在如算好尺寸，在邱峰這一刀斬出，身體向前傾斜時刺出；快在，在柴刀離頭皮不及一寸時刺出，快到，這一劍雖是后發(fā)，但是正巧巧可以制住敵人。

　　只是，可惜了。

　　趙暮手握的是斷劍。

　　如若劍不斷，這一劍就是不刺傷邱峰，也會沾上他的衣衫，逼他收回柴刀后退。

　　這一劍實在驚人，人人心中為趙暮可惜，為其不值。

　　不忍看這一刀落下的人，害怕邱峰再尋理由的人，低下頭。

　　在他們低頭的一瞬間。

　　在這凄慘月色下，忽見一道白氣如水箭從斷劍射/出，直中邱峰腋處偏左。

　　一眾人在發(fā)蒙中，見邱峰身上多了一道鮮紅的窟窿。

　　這是？

　　是劍氣。

　　沒有人叫好，村子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眼睛幾乎睜圓了看著這不起眼的少年。

　　趙暮沒有感受到場中變化，乘勝追擊，再來一劍，結(jié)果沒有劍氣出來。

　　望著斷劍，大哥，生死關(guān)頭啊。

　　大哥，這么多人看著了。

　　趙暮眼神一飄忽，看場中一雙雙眼睛，好像要把自己剝皮下來看個清楚。

　　這一定是剛剛那一劍所致。

　　心中得意歡喜，如入云端，只是望著斷劍，心里就覺得堵得慌。

　　這一劍已經(jīng)刺出來，總不能這樣無功而返，那剛剛一劍刺出來的威勢豈不是要大打折扣了？

　　趙暮果斷向前他一大步，挺著劍繼續(xù)向邱峰刺。

　　邱峰捂著傷口，看著趙暮刺過來的劍。

　　死死地盯著。

　　這一劍在他眼中，慢到像烏龜在爬。

　　剛剛那一劍雖非刺中心臟，但是傷重到自知今夜活不下來了，但既然這一劍這么慢，那就擋一下。

　　畢竟多活一刻也好啊。

　　想用柴刀把劍劈斷，但是現(xiàn)今已沒有那個力氣了，只好用刀背去擋。

　　這一劍真的很慢，慢的邱峰這可隨風(fēng)擺動的身體，在趙暮劍即將刺到的時候，用刀背擋住了。

　　邱峰有點不明白，為什么趙暮這一劍刺的這么慢，他雖然也受傷了，但是傷勢看起來也并不是很重啊。

　　一定是羞辱。

　　大家呆呆地看著，也這么想。

　　但是好像都冤枉趙暮了。

　　趙暮沒有變化劍招，斷劍與刀背撞在一起，發(fā)出輕輕一聲叮鈴。

　　邱峰：？？？

　　眾人：？？？

　　忽而有風(fēng)，吹著眾人的發(fā)絲在眼前飄舞，大家都有點迷。

　　邱峰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少年人，他就像尋常所見過這么大年紀(jì)的少年人一樣，是那種沒有學(xué)過修煉的，身上沒有一絲狠辣兇惡的氣息。

　　那么，這樣人都心軟，如果我求情……

　　醞釀一下，盡量使眼中沒有兇殺之氣，而后目光緊緊看向這名少年人。

　　只見他舉起劍刺向自己的心臟。

　　邱峰：我……

　　倒下去。

　　邱峰：我還是不明白上一劍為什么非要等到碰到我刀后再補上一劍。

　　趙暮也有些發(fā)愣，就在上一劍，為不能再運出劍氣懊悔時，他忽然想，這一切都不像真的啊。

　　一面想，一面將劍遞出去。

　　當(dāng)劍與刀相碰發(fā)出輕輕叮嚀聲時，趙暮猛地回過神，與敵對戰(zhàn)了，于是慌忙之中，補上一劍。

　　很安靜，很安靜，很安靜。

　　趙暮愣著，大家愣著。

　　趙暮看著倒地的邱峰，大家看著他。

　　少女忽然拍手，大喊，“趙小哥哥厲害?！?p>　　墨江蘭冷冷地看她一眼：呵，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