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陰云四合,一天如墨。
午后,東京路兵馬都部署司內(nèi),一位大約三十多歲年紀(jì),碧眼蜂眉,朱唇玉面的郎君,斜靠在虎皮太師椅上,以手抵額,正閉目養(yǎng)神,此人便是東京路兵馬都部署蕭慶。
忽然大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蕭慶頓生煩躁之情,怒睜雙眼,大喝道:“何人在外喧嘩?”
虞侯盧明道:“小的這就出去查看?!?p> 盧明一路小跑地來到大門口,見府門外聚著一大群人,分開眾人上前一看,見是一個道人,正拿著一面八卦鏡照來照去,口中念念有詞。
不多時,盧明回來稟告道:“大門外有一個道士,正拿著一面鏡子往府里照,口中不停地叨咕著,像是在作法,說府內(nèi)有煞氣,三日內(nèi)必犯主,引來一些百姓圍觀?!?p> “作法?”蕭慶冷笑道:“他是在給閻王捋胡子,作死!”
盧明附和道:“相公所言甚是,那道士不過是想騙些錢財,卻是有眼無珠,討飯討到茅坑里。公主殿下可是最忌諱這些妖言妖語的?!?p> 蕭慶勃然大怒,道:“妖言惑眾,將這賊人拿下?!?p> 盧明連忙帶著兩名軍漢跑出門去。不一會兒,盧明入內(nèi)道:“稟告大帥,已將賊人拿下,請大帥發(fā)落?!?p> 蕭慶不假思索下令道:“拉到屯兵場砍了?!?p> “小人斗膽,公主殿下一向虔誠求道,若只為幾句江湖混話殺了一位道士,公主殿下若是得知,恐怕......”盧明躬身上前,低聲道。
蕭慶一向殺人不眨眼,獨對夫人敬畏有加,聞言沉思片刻,道:“依你之見,該當(dāng)如何?”
“依小人之見,不若暫將他關(guān)在屯兵場,三日后若無異常,治他蠱惑之罪,再將他處死,公主殿下定無異議?!?p> 蕭慶點了點頭。
盧明得令,押著蘇秋來到屯兵場。
這座屯兵場四周環(huán)繞著高大城墻,城墻上哨兵林立,刀槍耀目,場內(nèi)方圓二三里內(nèi)處處皆是草棚茅舍。
一位管營和一位差撥早已在大門口等候,管營和差撥陪著盧明,押著蘇秋向里走去。
盧明問道:“近來屯兵場情況如何?”
“人滿為患哪。近來聽說西路軍正在備戰(zhàn),大量囤積軍糧,咱們這兒軍糧也缺,還哪有多余的糧草養(yǎng)這些豬狗。”管營道。
“據(jù)說最近還要處置一批,大概會好一些?!辈顡芙又馈?p> “既然人多,何不多賣些?”盧明問道。
“虞侯有所不知,原本十個漢奴可換一匹馬,今年蒙古和大白高國大旱,馬也少了許多,交易起來更難了?!惫軤I嘆道。
說話間便來到一間草棚前,那管營叉手唱喏道:“在下還有公務(wù),恕不多陪了?!闭f完,便告辭而去。
盧明對看押的差撥道:“這個道士是要犯,沒有大帥的命令,不得擅自處罰?!?p> 那差撥躬身道:“喏?!?p> 盧明與那差撥辦完交接,便回都部署復(fù)命了。
蘇秋走進草棚,棚內(nèi)潮濕陰冷,惡臭撲鼻,地面鋪滿茅草,被關(guān)押的百姓皆躺在茅草上,兩三丈的草鋪上竟擠著二三十人,或躺或臥,目光呆滯,死氣沉沉。
蘇秋在角落里尋了個空處,席地坐下了。
“道長,有吃的嗎?”
不多時,一位蓬頭垢面的中年漢子爬到蘇秋身邊,祈求道。
蘇秋在行囊里摸出一塊烤餅,那漢子一把搶去塞到嘴里,差點沒噎死。
那漢子灌了半壺水,才止了嗝,問道:“兄弟,你是在哪兒被抓的?”
蘇秋道:“在兵馬都部署司外?!?p> 這中年漢子嘆道:“哪里去謀營生不好,偏要去那兵馬都部署司自投羅網(wǎng)。若是被抓進來,這輩子恐難再與妻兒團聚了?!?p> 蘇秋問道:“老哥如何被抓進來?”
中年漢子道:“小人是去上京投親的,途經(jīng)此地,軍兵突然在城內(nèi)四處搜捕,一夜便抓了上千人,只可憐家中老小,以后該如何生活。”說著,竟嗚咽起來。
旁邊一位濃眉大眼的年輕漢子聽得煩躁,大喝道:“哭有鳥用!關(guān)在這里的人哪一個不是爹娘生的,生死有命,何必讓金狗看扁了?!?p> 那年輕漢子又指著身邊躺在地上的漢子,憤然道:“能活著就算萬幸了,看看這位老哥,前日生病了,大概再過兩三日便要被處決?!?p> 蘇秋走到躺在地上的漢子身旁,將他扶起,那年輕漢子幫著一起將他抬到墻角,靠墻坐起來。蘇秋為他看了脈,道:“大叔只是偶感傷寒,不日便好?!?p> 那人緩緩睜開雙眼,看了看蘇秋,有氣無力道:“再過幾日小人便要人頭落地,只是小人尚有一事未了,死不瞑目,看先生面善,小人便將此事托付給先生,不知可否?”
蘇秋見此人言辭懇切,暗想:“此人想必是有冤情,若是能助他,亦是一樁善事,即便不能助他,亦可讓他一吐為快?!毕氲酱颂?,便道:“既是如此,大叔莫急,慢慢道來?!?p> 那漢子道:“小的宋常安,平州人氏,有個哥哥,名叫宋常平,道號天陽,原在天陽觀修行,多年不曾相見。一日,哥哥托人叫小人立即趕到上京,神色匆匆地對小人說道:‘哥哥遇到一樁驚天大事,有人逼我陷害一位親王,若是不從,必遭滅門之禍。’哥哥自知此事兇多吉少,便交給小人一封書信,囑咐小人妥為保管,隱姓埋名,遠(yuǎn)走高飛,若哥哥遭遇不測,日后或可為他申冤報仇。”
說罷,將書信遞給蘇秋,道:“若他日先生云游到上京,請一定將此書信遞到衙門,還我兄長一個公道?!?p> 蘇秋看罷書信,沉思片刻道:“此事天理難容,替天行道,貧道義不容辭,這封書信貧道暫且收下,他日若能出去,一定盡力而為,大叔好好將養(yǎng)身體,來日或可盼來為兄長報仇之日。”
宋常安含淚道:“多謝先生。”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碧K秋道。
“這幾日若無小哥照料,小人怕是早死了?!彼纬0灿洲D(zhuǎn)過頭來,感激地對身邊的那位年輕漢子道。
“都是難兄難弟,理當(dāng)相互幫襯,有啥可說的?!蹦悄贻p漢子爽快道。
“哥哥是如何被抓的?”蘇秋問道。
“小人是販山貨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金狗?!蹦悄贻p漢子憤恨道。
就在蘇秋被抓當(dāng)晚,一個黑影悄悄來到河豚樓后的荒地上,忍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用鐵鏟挖了一會,然后背起大筐,直奔翠屏山而去。
待那人返回盧家茶坊時,已是雞鳴時分。
已在門邊守了一夜的盧游聽到輕輕的叩門聲,忙小心翼翼地將門開了道縫,見正是盧俊,便問道:“辦妥了嗎?”
盧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爹爹放心,如此大事,孩兒怎敢有半點閃失,全都依蘇秋哥哥吩咐做的?!?p> 盧游點了點頭,道:“老天開眼,愿善惡終有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