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夜色已經(jīng)升起，相較于小門小戶，暗紅色的大門，兩側(cè)懸掛著燈籠，圍墻占了小半個巷子。入門之后，有點曲徑通幽的意思，廊橋連著內(nèi)院，昏暗的燈火下，四周能看到種著一些山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大半枯萎著。
堂屋中，四支燭火照亮飯桌，喝下一口米粥，老者凈了凈手，吩咐下人撤了宵夜，隨之一杯濁茶端了上來。
腳步聲臨近，老者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誰，抬頭柔和一笑，招呼來人坐下說話。
“阿翁！”
“霜霜，這么晚了還不休息！”
被老者喚作霜霜的女子，輕步搖曳，拉過凳子，坐在一旁，背著右手，攥著一張黃麻紙。若是林翊在此，定會感嘆一聲“世界真小”，原來這女子，正是今天擦肩而過的胡小姐，胡霜霜，而對面老者，他也識得，乃是酒桌上與季老針鋒相對的胡老，胡顯。
“阿翁，我有件趣事，你要不要聽？”胡霜霜接過下人遞來的的熱茶，用手握著，倒是沒有喝。
“你能有什么趣事，難道又和那個安一川有關(guān)？你啊，就是太單純，你以為姓安的接近你是出于真心？”
?胡老眉頭皺起，自家這孫女，也該到了出閣的年紀(jì)，在老人看來，孫女要模樣有模樣，要修養(yǎng)有修養(yǎng)，什么人家找不到，怎么就對那姓安的情有獨鐘。雖說那小子這兩年混了些名聲，也有些才氣，可是明顯是沖著他胡家的家室來的。
雖說他老胡被罷了官，可是朝中影響力還在。安一川自從上次落第后，便有些走偏，處處結(jié)交官僚士紳，妄圖從另一個角度入仕，胡霜霜身在官宦之家，如今主動表露愛慕，安一川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此時朝廷雖然主張科舉取士，可終歸不是那么嚴(yán)格，權(quán)貴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渠道，能夠越過科舉，進(jìn)入仕途，在胡老看來，安一川明顯是打的這個主意，才接近自家孫女。當(dāng)然，這種話胡老自是不會明說，每每提及，也只得從側(cè)面提醒。
“阿翁，你怎么又說起這些，我與安公子只是泛泛之交，再者，安公子光明磊落，哪有你們說的那么不堪，別總是小人之心?！?p> 胡老嘴角抽搐，好吧，為了維護(hù)這泛泛之交，都將自己爺爺說成小人了！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到底是什么趣事？”
古人言隔代親，這一點從胡老身上便可見一斑，對于這個孫女，胡老可是極盡寵溺，從小未對其說過幾句重話。有時他甚至想到，哪怕孫女真是喜歡安一川，而安一川縱然對胡家有所圖，他也只能認(rèn)了，只要姓安的以后能給孫女幸福，豁出一張老臉，為其謀個一官半職，也未嘗不可。
胡霜霜自然也不會和爺爺較勁，見他問起，當(dāng)即又換作一副神秘的模樣，笑著從背后拿出那張黃麻紙，在胡老面前晃了晃。
“就是這個，保準(zhǔn)你看到后會大吃一驚?！?p> 胡老接在手里，心中有些不屑，今天這驚已經(jīng)吃的夠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咦…”
看著爺爺臉上陡然凝重的表情，胡霜霜心中得意，畢竟還是十六歲的年紀(jì)，孩子心性，猶如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喜歡在大人面前炫耀。
“怎么樣，阿翁，有點意思吧！”
“是有點意思…原來這小子還藏拙了！”胡老看見這首《相見歡》的第一眼，便認(rèn)出來這是誰人所寫，蓋因林翊今天那一手破字，給他留的印象太深。
“什么小子，阿翁你認(rèn)識這是誰寫的？”這次倒是換胡霜霜面現(xiàn)疑惑。
胡老卻是擺了擺手，讓她先別說話，從頭到尾欣賞起來。當(dāng)然，胡老早已過了期期艾艾的年紀(jì)，再好的詩詞，在他眼里也不過文字游戲罷了，相較而言，紙上幾種不同的書法，倒是令他耳目一新。
書法欣賞，因人而異，隨著層次不同，所看所想自然也大為不同。店鋪伙計，胡霜霜與丫鬟，因為年齡尚淺，又不好此道，見之更多的是覺得新奇，并從各自審美的角度決定喜好。
而像胡老這種，則完全不同，會想的更多一些，會去找尋這種字體的痕跡，揣摩演變，揣摩意境，以至于會聯(lián)想到這幾種字體一旦問世，對當(dāng)下書法界所產(chǎn)生的影響，這些可都不是一首詩詞能比擬的。
詩詞再好，也終歸屬于個人，別人無法模仿，但書法則不同，一種新的字體一旦創(chuàng)立，受益的則是一批人，這也是為什么在數(shù)千年歷史長河中，詩詞大家不計其數(shù)，可書法家，只聊聊幾人而已。
胡老沒有解答胡霜霜的疑惑，收起麻紙，也沒有還給他，而是露出一副玩味笑容：“霜霜，你今年已經(jīng)十六了，要是放在尋常人家，早該到了成婚的年紀(jì)，不如阿翁給你做個媒，如何？”
對于爺爺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胡霜霜有些沒繞過彎來，怎么好好的詩詞不欣賞，偏偏說這些不相干的？…莫非因為方才說起安公子，阿翁對人家有意見，便著急的要把她嫁出去？
一念及此，胡霜霜臉色便拉了下來，心中郁悶，冷哼一聲，連招呼也不打，便起身出門而去，丟下胡老一人，直愣愣的呆在原地，笑容僵在臉上，撫著胡須有些摸不著頭腦，心中莫名其妙：“竟然連問是誰都不問，他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苦著臉搖了搖頭，女兒家的心思真難猜，明明喜歡人家的詩詞，卻不愿認(rèn)識對方！哦，對了，他還沒問這詩詞從何而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胡老再次展開看了看，通讀一遍，這才品味了一番詞中意蘊，頗有所感的點了點頭，對于林翊，他是越來越喜歡。有才氣，有能力，為人沉穩(wěn)，不驕作，與他老胡也頗對脾氣，只是出身上似乎普通了些，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有了他胡家作為后盾，還怕以后不能平步青云嗎？
想到這些，胡老心中愈發(fā)火熱，似乎看到一座埋于地底的金山，在閃閃發(fā)光，最主要的，還是此刻只有他一人發(fā)現(xiàn)而已，恨不得立刻就將這金山挖到自家來。
思索一陣，突然想起今天林翊的要求，仿佛找到了通往金山的捷徑，他連忙挑燈，寫了一封信件，交給下人，叮囑一番之后，連第二天都等不到，便命人連夜送了出去。
本來還頭痛著，找個什么由頭，讓林翊過府來與自家孫女見上一面，現(xiàn)在正好，有了這點石炭恩情，那小子少不得當(dāng)面來致謝一番，到時候再安排兩個娃娃見面，多么完美的計劃！
胡老越想越覺得可行，心中不免興致盎然，只是突然一想到林翊的性格，又有些吃不準(zhǔn)起來，以那小子混不吝的個性，不會收了恩惠，連聲謝謝都不說吧？
……說實話，還真有可能！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胡老喚過下人，仔細(xì)叮囑一番，交代了一些事情，方才略微安心，要知道，他老胡的恩惠，可不是那么白領(lǐng)的。
對于林翊這首詞的來歷，胡老雖然心中好奇，可方才與孫女鬧了別扭，這時候他也拉不下臉去詢問，不過這也難不倒他，當(dāng)即找人喚來胡霜霜的丫鬟小閔。
小閔顫顫巍巍的見過老太爺，本以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心中忐忑，誰知竟然是問小姐與那混蛋之事，頓時輕松了不少，不過心中卻是腹誹，一向看著威嚴(yán)的老家主，竟然也是個八卦的老人家。
聽完小閔說了前因后果，期間夾雜了不少對林翊的誹謗，胡老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嘆：果然符合這小子的行事風(fēng)格！
小孩子之間的這點誤會，顯然不在胡老的憂慮范圍之內(nèi)，并且在他看來，這就是種緣分，諾大的金陵城，林翊為何與自家孫女，偏偏幾度相遇，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這樣的腦回路，也就胡老能夠想的出來，若是被當(dāng)面的小閔知曉，自家老太爺如此想法，恐怕會胸悶不已。
擺了擺手，打發(fā)小閔回去，臨了還不忘叮囑保密，莫要對小姐談起。
入夜已深，寒氣入屋，胡老卻是心中亢奮，回想起今日季老頭當(dāng)著眾人，要將孫女許給林翊，而如今即將被自己捷足先登，頗有一種大捷之感，同時思索，事成之后，得再找個時間，當(dāng)面顯擺一番，看看老季吃癟的樣子。
???
當(dāng)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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