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抉擇

　　襲眉在寺里逛了逛，不一會兒就深感無趣。

　　施主，凡事順其自然，莫要強求。

　　應(yīng)法沙彌給出的這個答案，她并不滿意。

　　“我有強求過什么嗎？父親的安排，聽了，主子的吩咐，做了。我猶如被牽線的木偶，除了這具身子還有名字，有什么是屬于我的?”

　　襲眉無比悵然。

　　她支著身子平躺在草地，緩緩閉上眼，思緒不停流轉(zhuǎn)。耳邊的風(fēng)，飛過的鳥，一切聲音都仿佛被她隔絕。唯有她清淺的呼吸，隨著腦海的記憶而變得急促。

　　眉兒，這位大師可以治好你。

　　襲天罡如此說，病重的她處于恍惚中，一切都看不真切，父親的模樣在她眼中，只像一個會動的剪影。

　　她忽然感覺一片朦朧中，聞到一陣藥香。

　　大腦又開始混沌，耳尖充斥著鈴鐺叮叮咚咚的響聲，有什么被迫從身體抽離。她的指尖在顫動，眼簾也欲合上，強撐著想要掙扎的感覺無比濃烈。藥香味越發(fā)重了，仿佛被根種體內(nèi)，她總以為自己可以逃開，卻還是被藥香追逐，將她緊緊包裹住。

　　束縛著蠶蛹后等待著破繭成蝶，她只怕自己還來不及呼吸，就要跟世界作別。

　　“令嬡的身體已無大礙，只是，”大師沉聲，“新帝對將軍可謂極其看重，若是旁人，一抹香魂消散去，只怕天上地下永無輪回?！?p>　　襲天罡連連稱是，卑躬屈膝，可這一切襲眉并不知曉。

　　“我方才是夢到了生病的時候了嗎？總好像有什么忘記了?！币u眉有些懊惱的捶捶腦袋，結(jié)果還是不盡人意。

　　她睜眼看云卷云舒，花瓣搖落，透過樹木的光影映在她的面頰，襲眉伸手擋了擋，視線中不期然闖進(jìn)一片袖角。

　　少年郎手持著劍，腳步瞬移變換，舞的那叫一個行云流水，他劍尖一挑，越來越多的花瓣徐徐落下，落在他的發(fā)，他的肩，他腳下的地方。

　　“敢問...”襲眉開口。

　　少年郎睨了她一眼，聲音微冷，“何事?！?p>　　“拜佛時你說我錯了，但我并不知錯在何處?！?p>　　少年郎暗嗤，但耐著性子告訴她，“佛前三個蒲團(tuán)，你為何在中間?只有出家人他們才可以用，作為香客，本遵循男左女右?！?p>　　襲眉恍然，吶吶道:“那多虧公子提醒，往后我不會再煩這種小錯誤了。”

　　“無傷大雅便可，”少年郎點點頭，提著劍走遠(yuǎn)。

　　看樣子，自己是擾了這位公子的興致了?襲眉想到，若是自己沒出聲，他渾然望我的模樣，倒真的會一直忽略掉自己這個大活人。

　　日落西山，襲天罡見連喚幾聲都沒有襲眉的回應(yīng)，不禁有些慌亂。

　　“襲將軍，稍安勿躁?！?p>　　襲天罡胸中怒意漸起，不過眼前的人兒都這么說，他若不管不顧，還真的有幾分不將當(dāng)朝新帝放在眼中的意思。

　　“莫大人，”莫寧是新帝眼前的紅人，亦是當(dāng)今皇后莫藍(lán)衣的父親。

　　“天降大旱，草民起義，這可不是一件好兆頭。襲將軍說是也不是?！?p>　　襲天罡如坐針氈，襲眉向來不會出門超過兩個時辰，她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了。

　　“襲將軍，襲將軍！”莫寧眼中閃過一絲薄怒，新帝若不是看在襲天罡還有利用的價值，豈會再留他。

　　現(xiàn)在倒好，襲天罡倒是不將自己放在眼里了。

　　“莫大人，你說。”

　　莫寧的表情一瞬恢復(fù)如常，品著香茶，悠悠然開口:“皇上想讓你去關(guān)山平亂民?！?p>　　襲天罡沒有立刻回復(fù)。按理說亂民并不可怕，他們只是被生活所迫，若新帝施仁政，問題就迎刃而解。

　　可現(xiàn)在派他前去，新帝之心昭然若揭。按新帝的意思，那些亂民不能再留，但這會有損他的名聲，一生戎馬，最后卻被戳脊梁骨。他不僅抬不起頭，還會連累女兒。

　　但他不去，新帝派別人前去，那些亂民就一絲活路都沒有了。

　　“襲將軍可有想好?”

　　“關(guān)山亂民人數(shù)幾何?”襲天罡問道。

　　“數(shù)萬，再不鏟除，怕要落草為寇，”莫寧義正言辭。

　　“數(shù)萬?不如把亂民分為數(shù)股，引流各個封地，有當(dāng)?shù)毓賳T治理，想必可以將損失降到最低。”

　　莫寧將杯子在桌上狠狠一擲，茶水傾灑，他的神情無不嘲諷，“到底是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襲將軍戰(zhàn)場殺伐。如今倒起了慈悲心思，悲天憫人吶?！?p>　　襲天罡面色微變，話中薄怒，卻克制了幾分，算給新帝面子，“莫大人言過其實，還請回府好生休養(yǎng)生息。襲某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怕無法再招待莫大人了。”

　　莫寧遂起身，臉陰沉的像要吃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恰在此時，襲眉?xì)w來，莫寧與她打了個照面。

　　襲眉不知這人是誰，只道生人一面，但不自覺的討厭。

　　莫寧眼中揮之不去她的身影，想到書房中那頭固執(zhí)可恨的倔驢，心中一個計劃儼然成形，腳步也越發(fā)疾速。

　　踱步到書房門口，襲眉欲敲門的手停在半空。她發(fā)現(xiàn)父親站在掛著戰(zhàn)甲的架子前沉思，不由想道:是跟剛才的那人有關(guān)嗎？

　　她踏進(jìn)門內(nèi)，幾欲開口，而后還是作罷。

　　襲天罡聽到細(xì)微輕緩的腳步聲，眉頭舒展，唇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面對襲眉的時候，他已然面色如常，鎮(zhèn)定開口:“回來了?！?p>　　“是，今天去了寒山寺，給父親祈福?！?p>　　襲天罡心里雀躍，并未表現(xiàn)出來，他的臉微微一動，說道:“眉兒會不會覺得父親有時候做的哪里不好，這么多年，除了養(yǎng)病，能陪伴你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p>　　襲眉搖搖頭，說這些有什么用呢。她還是活了這么大，吃穿不愁，除了奢望不來觸手可及的親情。

　　“哎，”襲天罡走過來，輕輕撩過她額前的幾縷碎發(fā)，“為父從未好好看過你，原來眉兒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大姑娘了?！?p>　　襲眉蹙眉，直覺不想聽到這種話，就像是分別時突然的關(guān)心，讓人心神不安，“父親?”

　　“只是有感而發(fā)，眉兒不必多想。”

　　襲眉點頭，但眼中還藏著一絲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