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紙鳶
初秋的風(fēng)清爽怡人,廣闊高遠(yuǎn)的天就像用清水洗過一般,清透湛藍(lán),不時飄過大片蓬松柔軟的云。
樺绱拿著前日夜市上買來的紙鳶與施雯到院子里好一頓折騰,總算是讓它飛到空中,卻也搖搖晃晃的厲害,很是不穩(wěn),好像時刻都有掉落的可能。
“收收線,太高了。不行,會掛在樹上的?!崩钋杀持终驹谝慌灾笓]道,彩色的蝶在空中不喑世事的飛舞,哪知前路的兇險(xiǎn)。書院別的不敢說,參天的樹木卻是成片成片的。
“哦。。。哎——”怕什么,來什么。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來,紙鳶被吹翻,扯斷了線,越過花園的矮墻飛入‘水淵閣’的院落,施雯一時驚慌無措,雙手捧著用小木板做的線軸,上面還孤零零的飄著扯斷的那根殘線:“怎么辦?”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委屈巴巴的瞧著樺绱:“公主?!?p> 李乾成走近瞧著斷開的線,抿嘴搖頭說道:“線還是太細(xì)了。”今日一早樺绱帶著從夜市搜羅的戰(zhàn)利品零嘴、香囊、小玩物等等,與她們分一分,右腳剛踏出寢殿門,又想起可以帶上彩蝶紙鳶下課后一起放會兒,沒想到竟忘帶線軸。柳青渝想了個辦法,就拿著作女紅時的線四股纏繞,碾成一股,不料想還是太細(xì),架不住風(fēng)的力度與紙鳶的重量。
樺绱纖細(xì)的小指在頰邊一挑,把被風(fēng)吹進(jìn)嘴角的一縷墨發(fā)勾出,小臉一揚(yáng),眼眸露出不在意,道:“沒事,走去撿去。”
“我去吧,公主?!笔┠暮靡馑迹吘故撬龑⒓堷S放飛了。
“一起吧!”不由分說拉著施雯的手,向‘水淵閣’走去。
楓林書院有聞名遐邇的‘三絕’,一是后山楓林映山紅;二是每屆科舉中的狀元、榜眼、探花必定有楓林書院的一席之地;三是水淵閣的藏書量、涉及種類多到令人咂舌。
“好像是這里吧?!贝┻^長長的回廊,一路走到西南角,施雯指了指圓形拱門,說道。
‘水淵閣’的樓閣飛檐反宇,回廊相連,庭院寬闊。四周環(huán)境幽靜,樹木成片。
此時她二人走到一處偏僻小院,內(nèi)有豐茂竹林,清雅之地,能清楚地聽到風(fēng)吹葉落,偶爾也會傳來鳥兒的鳴啼。這竹林深處有處平地,擺著幾張石桌,走了沒幾步就聽見有吵鬧聲突兀的響起。
“你自身都難保了,還試圖幫他?呵——你拿什么幫?別說你倆還真是物以類聚?!?p> “謝玉生,你覺得你穿了這身衣裳,就當(dāng)?shù)昧藯髁謺旱膶W(xué)子了?”
樺绱與施雯悄悄拐過假山,就被面前的狀況驚到。陸延訊坐上石桌,一腳踩在石凳上,拿著扇子佯裝研究扇骨,說出的話生生能將人氣歪,他面前揚(yáng)了一地的書,一名學(xué)子側(cè)躺在地,煙藍(lán)色的院袍上隱約兩個腳印,還有大片的臟污。從他低垂的側(cè)臉仔細(xì)一瞧,那不是趙思賢嘛。他爹是在國子監(jiān)負(fù)責(zé)管理院里雜役的管事,聽說在他六歲的時候,到國子監(jiān)等他爹回家,百無聊賴時拿著本《千字文》念,被顧太傅瞧見。顧太傅聽旁邊的錄事說這是趙管事的幺子,便隨意考了考他,不料想《百家姓》、《三字經(jīng)》等早已倒背如流,這世間就沒有老師不喜好學(xué)的學(xué)生的,便轉(zhuǎn)身讓錄事安排他來書院就讀。本是一番善意之舉,但忽略了他的出身,那時楓林書院的學(xué)子不是皇親國戚、簪纓世胄的豪門大家,怎會有機(jī)會前來就讀。那五六品在這都是芝麻大的小官了,這院子管事,連個階品都沒有的赤足百姓,怎么立足。僅靠那點(diǎn)讀書的天賦?楓林書院可從來都不缺天資聰穎又家世顯赫的學(xué)子。他在書院受欺被辱都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了,雖現(xiàn)在新學(xué)子的到來,他已不再是異類,但長久以來的自卑,早已將他那僅剩的讀書人傲骨打磨的一干二凈。每日低垂著腦袋,全然沒有少年該有的蓬勃朝氣。
之前七皇子曾制止過,可不是同班,自不能時時看護(hù),而且下一次更是變本加厲。
李乾成每次一聽到陸公子的大名,不禁掩耳蹙頞,對他的那些惡行深惡痛絕,然“豆令人重,榆令人瞑。”旁人的說教對他已起不了多大作用,況且陸家還有個助紂為虐的陸夫人。
適才,謝玉生去書閣正殿,僅這一室便有上萬本書籍,涉獵種類之多、數(shù)量之巨,令人嘆為觀止。不禁覺得自己淺見寡識了,滿心歡喜的從中找了幾本書籍,想尋個清凈之地來看,不知不覺走到這邊,竟瞧到開學(xué)第一天遇到的那群紈绔子弟欺辱同窗,與自己心中一番斗爭忍無可忍之下,沖出來制止。不曾想是雞蛋碰石頭了,這群專橫跋扈的少爺們豈會有良知可言,在他們眼中同窗契友的這份情誼大約就像腳下土,一文不值。
“太過分了!”施雯瞧著前方,小臉都?xì)饧t了,剛要出聲上前,就被樺绱一把拉住。
樺绱附耳低聲說道:“施雯,你去喊李乾成過來?!?p> “八皇子?”施雯瞧了眼盛氣凌人的陸延訊,反應(yīng)過來:“哦?!碧嶂辜泵θフ胰肆?。
“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考上書院,就出人頭地了?異想天開吧!”一旁的朱豐園扯著個公鴨嗓,說到興頭上,忍不住用手點(diǎn)著謝玉生的腦門,還揉搡了他肩膀兩下,朱豐園眼神說不上的怪異,讓人很是不舒服。
謝家書生清秀的臉龐滿是憤怒,忍不住回道:“我朝早有律法,國子監(jiān)學(xué)子需比量齊觀,一視同仁,無皇子與平民之分,無貴賤嫡庶之分,書院亦有戒”律字還未說完,便被無理的打斷。
“什么什么,比量齊觀,一視同仁?”劉才青本就尖嘴猴腮長相刻薄,又表情過于‘豐富’,那張臉丑的簡直不忍直觀?!澳氵@么個土包子與七皇子、八皇子怎么個平起平坐法?”
一旁的袁沖朝著謝玉生吼:“瞪什么瞪!就是你們這群人的到來,拉低了書院的水準(zhǔn)?!?p> 飄落的紙鳶在對面臺階下孤零零的躺著,樺绱不疾不徐的走過去。陸延訊背對著樺绱,沒有瞧見她,劉才青與朱豐園倒是瞧見了,可是陸公子與袁少爺正是高亢之時,哪會顧到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延訊起身走到謝玉生面前,用扇柄狠點(diǎn)著他的胸口,一臉譏諷的嘲笑道:“你家家君大人在朝任何職?幾品大員?把你寵的認(rèn)不清現(xiàn)實(shí)?!泵奎c(diǎn)一次,用的力氣都讓謝書生倒退一步,疼痛到不自覺的皺眉。
“你們欺人太甚!”謝玉生一把攥住扇柄,用上全部力氣將陸公子狠推了把。
樺绱正蹲在陸公子身后不遠(yuǎn)處悠閑地?fù)旒堷S,陸延訊被推了個趔斜,向后倒退了幾大步,一腳踏在紙鳶上,才狼狽站定。腳下的異樣讓他底下頭看了眼,這一看倒好,便瞧見東宮的小公主仰著頭面無表情的瞅著他看,那雙漂亮水亮的眸子里滿是冷漠。
“你踩了本公主的紙鳶!”陸延訊這才發(fā)現(xiàn)腳下踩了一張彩色蝴蝶的風(fēng)鳶,驚得退開步,剛要去撿,樺绱已站起身,這時前方李乾成一聲大喝:“陸延訊!”
“公主!”施雯、妍月與柳家姑娘跑到樺绱身邊,仔細(xì)將樺绱從頭到腳瞅了遍,復(fù)而轉(zhuǎn)身瞪視著前方正愣住的陸家公子。一旁的紙鳶上一個大大的腳印印在蝴蝶翅膀上,突兀極了。
陸公子本就不知該怎么接話,又叫李乾成一吼,連撿紙鳶都給忘了,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一群女學(xué)子給擠到一旁。那一個個明媚多嬌的姑娘,瞧著他的眼神一致的同仇敵愾,他怎么得罪她們了?陸延訊想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對了,小公主怎么在他身后的。他踩了她的紙鳶,可這偏僻的院子里怎么會有紙鳶?
又瞧著那倆豬隊(duì)友,蠢得就跟沒長腦子似的,他都快叫他們氣死了,都怪謝玉生,陸延訊站在一旁眼里像是有萬千毒箭,朝謝玉生射去。
謝書生去扶倒在地上的趙思賢,李乾成瞧著他倆的狼狽與地上凌亂的書籍,不用施姑娘跟他細(xì)說,他也猜得到是發(fā)生什么了,大步走過來,呵斥:“陸延訊,你能耐呀!跑到這偏僻院子來欺負(fù)同窗!”李乾成與他是從小不對付,雖是表兄卻是沒多少情分的。平日他懶得管他,主要是提起他,丟人!
又想起剛剛陸延訊站在樺绱面前,遂警惕的問:“還有,好端端的你惹她做什么,她撿紙鳶礙著你什么事了?”
“乾成。你——”陸延訊剛要解釋,便被打斷。
“本皇子的名諱不是你能叫的!”他最煩與他沾親帶故,陸公子還自作聰明的喚他名諱,更是令他厭惡至極。
“不是,殿下你聽我說,我沒”陸延訊有些急了,李乾成有多寵她這個侄女,全書院誰不知道?雖背后恥笑過,可那也是背地里,現(xiàn)在要是被八皇子誤會他欺負(fù)小殿下,那還了得。再說還有太子殿下,他父親要是知道了此事,得扒了他的皮!
“你沒踩她紙鳶?”李乾成歪著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步步緊逼。
“不是,我也”陸延訊被逼的一路倒退,忘了臺階,隨后殺豬般的哀嚎響徹竹林,驚起一片麻雀振翅高飛。劉才青不自覺的向后躲了躲,現(xiàn)在劉家少爺一見到鳥兒就有陰影。
陸公子崴腳了,之于許多人來說這是件大快人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