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的臉還是腫成這樣,你真的花錢給他買藥了嗎?”于巾然坐在桌前。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才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謴?fù)要是神速,那是神才做得到的事情?!彼噶酥缸约?。
“你在四肢無力,頭昏腦脹的情況下,還能把他打成這樣,”于巾然拿出一個信封,推給隨庭安,“真是天賦極佳?!?p> 隨庭安聳了聳肩。
信封里裝著一份雇傭合同,上面表明于巾然要給隨庭安打工五年,期間聽從隨庭安任何安排。24小時,隨叫隨到??傊@是隨庭安想出的一個好辦法。有了一個理由,把這枚定時炸彈放在身邊看好。而姜路云和陸傳祺也不用再找其他的方法來留住她??此苹奶茻o理的條款,沒人會去接受這樣的協(xié)議。
于巾然居然接受了。
姜路云和陸傳祺心里的大石頭終于放了下來。他們之前還設(shè)想過,于巾然會不會要求過高的薪水。他們可沒錢這么干??偹闶怯屑档瞄_心的事情來平衡店長的心情。
于巾然可以選擇拒絕,但她明白,隨庭安一定會用其他的方法來折磨她。真正讓她留下來的原因,是為了一件事。
幾天前,當(dāng)她完成那副畫作的時候,讓張季秋來給她提建議。
張季秋站在畫前,好久都沒有做聲。
他好像記起什么,但記憶如指尖流沙,在快要抓到時,被它逃脫了。一種令他胸悶的堵塞感,爬上他的心頭。
少女的臉朦朦朧朧,看不清樣貌。如月色般。那個少女在張季秋的眼里,似乎在哪見過。他問,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了嗎?于巾然回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張季秋想了一會兒,又不做聲了。于巾然有點擔(dān)心他記起什么。姜路云安慰她,絕對不可能。她這才放下心來。他的記憶中,那個曾經(jīng)坐在他身旁的老人,和那個可怕的熔巖怪物,全都消失不見。
她突然明白,自己的畫里,之前都少了些什么東西。那些能夠震驚世人,引起他人共鳴的畫,里面都有一個飽含深意的故事。那個故事,才是畫動人心弦的靈魂。
隨庭安,她身上總有一種細微地捉摸不透之處。吸引著于巾然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就像一本小時候經(jīng)常讀的故事書,那引人入勝的開頭后面,總會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結(jié)局。
“我最近有個活,正好,你可以幫我去看看?!?p> “什么活兒?”
“賺大錢的活兒。”
姜路云聽到這句話,立刻和陸傳祺交換了一個眼神。店長要帶著她一起工作?他們以為店長的勞務(wù)合同只是一個幌子罷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于巾然真的要跟他們一起工作。
于巾然沒有察覺到他們疑惑。她滿心歡喜,開始有點期待。到底是什么樣的工作呢?
起初,對于隨庭安提出的工作,于巾然是滿懷期待的。當(dāng)然,如果能夠見到更多有趣的事情自然會更好。她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工作,經(jīng)過那件事之后,于巾然正式成為了張季秋畫室的指導(dǎo)老師。她的畫依舊會在張季秋的工作室里展出。于巾然將所得收入分給張季秋三分之一。穩(wěn)定的工作,有趣的生活。是她目前想要的生活方式。
然而,她并不能看出隨庭安的動機何在。一位坐在她面前,大口吃著麥當(dāng)勞的女人。于巾然看到她的樣子,想起動物世界里,獅子吞食斑馬的兇殘景象。她的嘴角沾了沙拉醬,有幾塊蔬菜從擠壓的漢堡里掉出來。她想都沒想就撿起來吃掉了。和于巾然見過的她,完全不同。隨庭安是什么時候這么喜歡吃漢堡的呢?
“你知道自己吃得像個餓狼一般嗎?!?p> “不知道,因為餓狼不嚼。我還是會咀嚼的。”
“你為什么搞得像一輩子沒吃過麥當(dāng)勞一樣。”
“我需要補充能量,而且,我自從破產(chǎn)之后,就沒能吃上這么好吃的東西了。我還要一個?!彪S庭安即使吃完之后,也沒有停下,轉(zhuǎn)而繼續(xù)吃起熱騰騰的薯條。
于巾然在手機上又點了套餐。
“你是不打算工作的是吧。為了多吃我點口糧,泄你心頭之恨?!?p> “工作工作,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提工作,我不是正在做著么。你回頭看?!?p> 坐在他們身后,有位正在暴食的小胖子。桌子上疊放著一個又一個漢堡和薯條外殼,餐廳工作人員已經(jīng)來來回回收拾了很多次。
餐廳里的食客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更有甚者,直接拿出手機記錄著這個時刻。
“你不想見見饕餮嗎?他就在那里。去跟他打招呼吧?!?p> 于巾然背脊發(fā)涼。
“怎么?害怕啊?!?p> “他不是四大兇獸嗎?為什么會在人間。從神話故事里跑出來的?”
“這就是你的工作。我們的外快,就是把他抓回去。雖然不是我的職責(zé)范圍,同僚找我?guī)兔?,我能不幫嗎?說實話,這種事情找我,準(zhǔn)沒錯的。別擔(dān)心,我們抓完他之后,還有其他事情要干,姜路云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我們了。”她沾沾自喜。
“你要怎么抓住他?”
“和抓住那只老鼠一樣?!?p> “帶他去沙漠?”
“找一個誘餌。”她打了一個響指。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餐廳變得空無一人,外面的汽車鳴笛聲也消失了。
于巾然往窗外望去,停車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單車和電動車,正取車的人們都不見了。
好像在黑洞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于巾然知道,這座城市里,恐怕連活著的生物都沒有了。
“拜托了?!?p> 隨庭安消失在椅子上。
于巾然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面前的胖小子已經(jīng)吃完了最后一口漢堡,他想要叫人來為他續(xù)上,身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也并非是空無一人。
他眼前坐著一個女人,正用緊張的表情看著他。
是人類。
他覺得,漢堡和炸雞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人類,以前饑不擇食的時候會吃,房子也是,木頭也是,但他們都有點沒味道。他的胃有著完美的消化系統(tǒng),雖無味,但重在能夠填飽肚子。眼下,也沒什么好吃的了。
他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臉。
饕餮站起來,掀開阻擋著他的桌子,還有路過的椅子以及隔斷墻。于巾然早就等不及要逃跑了。她迅速從自己目前的方位,往最近的門口跑去。她沖出麥當(dāng)勞的大門??諘绲拇蠼郑皇O嘛L(fēng)聲。她想開動一輛停在路邊的轎車。她學(xué)著電視里那些人肘擊玻璃,發(fā)現(xiàn)疼得要命,根本撞不開。
一輛共享單車擺在她面前。
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只能這樣了。
她騎上共享單車,發(fā)足狂奔。
“左邊?!彼厒鱽黼S庭安的聲音。
這毫無契約精神的女人,說好合同里不能傷害她的人身安全呢。
她向左拐,進入復(fù)興路。
復(fù)興路上有一座新世界立交橋,貫通整個江南區(qū)的交通軌道。
這是她第一次騎著單車上這座宏偉的大橋。于巾然時不時地往回望,密切關(guān)注著身后的動靜。啊,什么都沒有,太好了。但她更加努力地踩著自行車,跟了隨庭安幾天,這種事情要長記性。于巾然不會這么容易在這個世界存活下來。
遠遠的好像升起沙塵暴,于巾然感覺到腳下的震動。她立刻掉頭,往原路返回。她看見了,不是沙塵暴,是立交橋被某樣?xùn)|西碾壓,吞進肚子里而掀起的灰塵。如豆大的汗珠從她臉頰滑下,她認為自己能夠跑這么長的原因,得益于她每天早晨去公園的五公里長跑。
雙腿交替,她感覺到腳底板在著火。
她來到立交橋橋底。
四通八達的立交橋底,能夠隱藏她的蹤跡。
左拐,再左拐。耳邊的聲音一直在指引她的方向。
她穿過一個又一個紅綠燈。
左拐,繼續(xù)左拐。
她一直在立交橋下打轉(zhuǎn)。隨庭安到底要做什么。
“往右前方行駛。上橋?!?p> 右前方是立交橋的通往成功大道的方向,而正在北邊吞噬鋼筋灰泥的饕餮,能夠很快趕到她面前,圍堵她的逃跑路徑。她此刻不是要逃跑到安全的地方,而是要和饕餮相遇。饕餮的影子正在靠近,于巾然感覺不到生的希望。她最后質(zhì)疑了一下這個決定。
“我這樣會死的?!?p> “右前方?!?p> 于巾然一咬牙,在最后的分叉路選擇了繼續(xù)上橋,她自忖,你最好抓到他。
太陽像個被鼠標(biāo)拖動一樣,迅速下山了。這是于巾然看到的目前為止,如此急促的日落。星空被移到上方,此刻,于巾然在流淌的星河中逃跑。
城市的燈光亮起的那瞬間,于巾然緊急按著剎車,不敢再向前一步。饕餮化成小孩子的模樣站在她的面前。于巾然氣喘如牛地看著他,余光尋找著隨庭安的身影。
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饕餮,你跑不掉了。束手就擒吧?!彼龎阎懽哟蠛?。表情卻很沒有說服力。
“我吃完東西就會回去,又有什么罪過。”
他的發(fā)言好像很有道理。隨庭安到底是幫誰找回留在人間的饕餮。
“你的外出,違反了神界條例,必須要請你回去?!?p> “你是哪位神的侍從?”
“你不用知道。”她撒了謊,其實她也不知道隨庭安叫什么。
“我不記得哪位神擁有這樣的能力?!?p> “不是所有的神都會被人所知,即使這樣,他們依然守護著人類?!?p> 饕餮聽得不耐煩了。地上突起黑色的石錐,層層遞進。直逼于巾然的位置。于巾然顧不得指示。她只能往回跑。夜風(fēng)很大。呼呼的吹著她的耳膜,她睜不開眼睛。汗水還沒流下,就已經(jīng)被她的體溫蒸發(fā)了。饕餮露出冷峻的神情,舌頭在嘴里打轉(zhuǎn),嗜血的殺戮比吃著人間的食物更加令他興奮。
隨庭安!于巾然心里大叫,還沒賺到錢,我就得死了!
石錐透著冷光,在她的腳后緊緊跟隨。砰砰砰,接二連三的穿刺,堅硬的橋面像石膏板一樣被輕易戳碎。于巾然身體不受控制,摔了一跤,翻滾在地。她用手撐起身體,目光從膝蓋越過,看到死亡的冷鋒。
她快要沒有力氣了。不,她已經(jīng)沒有了。于巾然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還有鼓膜震動聲。
隨庭安!
一道冰墻立在她的身后。
石錐就此停下腳步,厚厚的冰層擋住了那鋒利的獠牙。
“你終于出來了?!?p> 于巾然爬起來后,又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她被嚇得腿軟。
一雙帆布鞋,正站在她旁邊。隨庭安扶起她,拍了拍她褲子上的灰塵,走到她身后,面對著那心思詭譎的胖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