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起站在一臉疾馳的列車上,盡頭穿來的風,卷起衣袂。他感受到某種召喚,這個召喚就在這輛車里。他蹲下來,減小阻力,列車在隧道里快速穿行。對面迎來一輛列車,一個小孩趴在門邊,看到了一個男人站在另一輛車的車頂。他驚訝得長大嘴巴,握緊了手里的漫畫書。
死神。
只有惡靈和人的靈魂才會驅使他來到人間。他上一次來晚了,只在墓地里看到一堆廢墟,那只惡靈不知道又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詢問旁邊的土地神。土地神告訴他是一位在人間工作的神教訓了那個玩意兒。隨庭安。羅起曾經(jīng)數(shù)次添加隨庭安為微信好友,但對方像是沒有看到一樣,拒絕和他交友。
他有這么可怖嗎?
他撓了撓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頭發(fā)。
“店長,你看到什么了?”姜路云問。
隨庭安感受到黑暗的氣息,一般來說,黑暗的氣息只有來自地獄的朋友。但這股氣息沒有強大的戾氣,不是逃上來的惡靈。那就是死神了。她想起來最近好像有個人總是頻繁地加她好友,但沒有驗證信息。車廂里的人越來越多,她被擠到邊緣,和于巾然待在一個小角落里,姜路云護在她們身前。
于巾然看起來好多了,臉色終于沒有這么難看,姜路云關切地望著她。于巾然給予微笑。她不想就這樣回去。隨庭安不留余力地嘲諷之后,她也不為所動。索性,她拉上姜路云一起,跟著那位老人家出了地鐵站。
老人家走進小區(qū)里,三人跟了進去。但由于目標過于龐大,被保安攔了下來。姜路云在一旁解釋,他們是來找朋友的。但保安還是不予理睬,他們沒有門禁卡,也不知道小區(qū)里是哪個房號。
于巾然發(fā)揮了人類的優(yōu)勢,她佯裝打電話給某位朋友,生氣地在電話里說門前的保安攔住,禁止他們通行。就連姜路云都被她的氣勢所嚇倒,保安最后把他們放了進去。
“這年頭,你對別人越恭敬,別人就越看輕你?!彪S庭安說道。
“我們確實不對,但是沒有辦法?!?p> “喲,我看見你罵人的時候,可不是這么想的?!?p> “你不是有什么隱身的手段嗎?為什么還要從正門走?!?p> “你說的啊,體驗生活。”隨庭安說完后,瞥了身后一眼。
一道黑影消失不見。
金屹清把菜放到廚房里,今天她的兒子要回家吃飯。但她卻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簡直抑制不住要哭出來。和她以前滿心歡喜地等待完全不同。她的兒子,被一個亡靈占據(jù)了身體。而現(xiàn)在,這位多年前的好友,簡直毀掉了她兒子的全部生活。
她沒有去上班,因為她的智力還未成熟,沒能夠處理好復雜的軟件工程。她也不去見自己的女友,正值兩個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女友打電話到家里,金屹清只能安慰她說,最近兒子工作壓力大,請她見諒。
她每個星期都要回家一趟。仿佛是特意來折磨自己的一樣。她在來之前,會先給她打電話,用她兒子的聲音來告訴她應該要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昨天,她還問自己要錢,說是把兒子的存款全都用光了,現(xiàn)在沒錢交房租。
魔鬼,她攤上了一個魔鬼。
她分神地想著這些事情,沒有看到燒開的湯已經(jīng)撲出來,流到下面的灶火上。灶火被熄滅了,煤氣從上面悄悄地泄漏。她神情恍惚地坐到沙發(fā)上,摘著手上的空心菜。
姜路云一行人到了樓下。樓下有門禁卡,肯定不能驚動上面的人。
隨庭安皺了皺眉頭,姜路云還以為她覺得這樣的跟蹤很沒意思。于巾然和他們坐在小花園里,等著有誰進門,能夠跟在他們身后。
“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么?”于巾然問?!安粦撓耠娨暲镆粯樱谂赃呑鈧€房子,徹夜觀察他們。然后,找到那個人的藏身地點?!?p> “我們不是在玩?zhèn)商接螒颉!?p> “于小姐,我們是要找到那個零號,如果零號見了我們就會跑掉,再要找他可就難了?,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零號肯定回在這個老人家周圍徘徊,我們不需要靠近她,只要關注她身邊的人或者事?!?p> “你怎么這么麻煩?!彪S庭安說道。
“店長......”姜路云明白自己又多嘴了。
隨庭安沒有理會他,繼續(xù)說:“你居然都跟到這里了,就因為我沒有加你為好友嗎?”
姜路云正要回她,但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的對話不在一個點子上。小花園里出現(xiàn)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他頂著光頭,太陽在他頭頂上,仿佛孿生兄弟。烈日炎炎,于巾然還是感覺冷得發(fā)抖。是他身上傳來的氣息。姜路云比于巾然更快反應過來,面前站著的人是誰。
“死神嗎?”他小聲說。下巴都已經(jīng)關不上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
“為什么不加我好友。”
“大哥,我也是剛剛才買手機。陸傳祺說了,沒有驗證信息的人,不要亂加。會被盜取資料。我才不得不小心提防?!?p> “現(xiàn)在加吧。”
“好啊?!?p> 兩人同時打開微信,相互加了好友。
這個過程,于巾然看得目瞪口呆。
死神。她居然在或者的時候,看到了死神。她的目光從上到下游離,最后停在他反光的腦門兒上。她不禁在想,這位死神看起來親切和藹,和身上冷冽的氣氛完全不同。
“我要去工作了?!彼郎裾f道。
“這次是誰?”
“金屹清?!?p> 姜路云很快捕捉到了:“死神大人,這個不行?!?p> 死神的目光注視著他,冷冷的,隨庭安用手擋住姜路云的眼睛。聽說被死神盯著的人,就會被他帶走,就像喝了迷藥一樣。姜路云想到陸傳祺曾經(jīng)這樣和他說道。他慌忙地用手捂住眼睛,再也不敢抬頭。
“剛剛加了好友,沒有必要這樣吧?!?p> “他企圖阻止死神的工作,妨礙公務?!?p> 隨庭安知道死神的脾氣。她如果不給他一個好的解釋,今天,她無法辦成任何一件事情。起碼他們兩個在身邊的時候不行。
“這么說吧,我們之間的業(yè)務有些重合?!?p> “怎么說?”
“我要抓的某個人,可能會在她身邊徘徊,如果你帶走她,我就沒辦法找到那個人了。”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人不能選擇選擇自己什么時候離開。”
“這是一項業(yè)務,咱們不是剛剛加了好友嗎?給點面子,這樣,你幫我,我也幫你怎么樣?!?p> 死神的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他的抉擇。姜路云看不到,但他能夠感覺到周圍微妙的氣氛。于巾然視線朝下,看著隨庭安的鞋頭,如坐針氈。兩人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只有隨庭安正常和他對望。
他們在交易。
你開個價,五萬塊怎么樣。
不行,這是違反死神的守則。
十萬。不能再多了,死神也不能漫天要價。
不行,除非給我二十萬。
嘿,你這趁火打劫的行為十分不齒。
我還要你幫我找一個人,克里斯。你上次對付的惡靈。我正在追蹤他,可是到了你這里斷了線索。
十五萬,幫你找到克里斯。
十八萬,給你兩個星期的時間。
四個星期,不行就玩完。
成交。
他的眼睛重新恢復清明,好像靈魂去哪遨游了一樣。他向隨庭安點了點頭,如同蓋章確認一般。隨庭安也點了點頭。兩位神在心里完成協(xié)議。而姜路云和于巾然兩個人還坐在石椅上,等待著死神下一句發(fā)言。死神轉過身,消失在燦爛的陽光下。
“他到底什么意思?”姜路云問。
“廢話,當然是同意了。店長出馬,一個頂倆?!彼噶酥缸膬扇恕?p> 隨庭安得瑟地笑著,笑容突然凝固,糟了,她應該去救那個快要死亡的人。隨庭安沖向樓梯,消失在門后。姜路云立刻反應過來:“于小姐,我們要救人了。剛剛那個死神,沒有帶走她,不代表她現(xiàn)在沒有生命危險了。”
隨庭安出現(xiàn)在餐桌旁,廚房里還有滾熱的湯,她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是煤氣。老人不知為何將所有的窗戶和門都緊關著,空氣沒法流通。她一招手,窗戶全部打開,就連廚房的抽油煙機都開始運轉起來。清新的空氣涌入其中。房間里煤氣的濃度有了些改變,老人早就暈倒在沙發(fā)上,昏迷不醒。
她的臉色發(fā)青,腳下還有一盆未摘盡的青菜。家里有些凌亂無序,幾件衣服放在靠近陽臺的沙發(fā)上。茶幾上還有打開的佛經(jīng)和遺落的手串,旁邊放著一個轉經(jīng)筒,窗外的陽光照在轉經(jīng)筒上閃閃發(fā)光。順著陽光看去,放在柜子上有一座觀音像,是新的,最近才剛剛請進家中,上面的香灰還沒到二分之一。
于巾然在門口用力敲門,咔噠一聲,門自動打開了。老人躺在沙發(fā)上,樣子很安詳,嘴角還帶著笑意。于巾然聽到臥室里有動靜,是隨庭安在房間里翻柜子的聲音,她想要找一些線索。
老人的呼吸很均勻,室內的煤氣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許罷了。姜路云再次去廚房查驗,將抽油煙機關掉后,檢查老人的狀況。還好,她無虞。
金屹清的老伴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現(xiàn)在這套房子是她一個人住。屋子卻沒有冷清的意味,陽臺上擺滿了花草,幾顆多肉放在陽光充裕的地方。但一旁的幾盆花有些頹態(tài),似乎很久沒有打理。
隨庭安翻到她壓在衣柜最底下的箱子里,打開木箱,傳來潮濕的木香。有點年頭了。箱子里都是一些以前寫的信,還有一些老舊照片,大多數(shù)都是和家人的合影,還有基本集郵冊。隨庭安翻了許多,一本一本的找,里面沒有記錄或者提及那場火災的事情。
隨庭安本來也沒有抱什么希望。
原稿被燒毀了,作者肯定不會是金屹清。沒有人會把這種放火的事情寫在日記里,或者是留下些什么。他們大概會把所有的東西銷毀掉,為了隱瞞罪惡。
她來到客廳,于巾然正在房間里轉悠,姜路云正在電視柜里翻找著什么。他們對上視線,在彼此的目光中都沒有找到期望的回答。
“打電話給她的孩子吧,母親需要他的照顧?!苯吩普f。
“那么,我們應該怎么解釋,在她暈倒的情況下,開門進來了呢?”隨庭安背著手,像個下鄉(xiāng)巡視的領導。
“額,這樣吧,我們再演一遍,咱們把門關上,然后強行突破,再打電話給醫(yī)院。這樣就順理成章了?!?p> 隨庭安在陽臺往下看,見到一位年輕人正往他們這棟樓的方向來。是她的兒子。陸傳祺給她看過金屹清的家庭信息。他要上來了。在他對面走過來一個中年婦女,熱情的和他打招呼,但卻受到對方的無視。隨庭安回到屋內,打了幾個響指,室內的被他們的翻找過的東西全部復原。她一手搭著于巾然,一手搭著姜路云,消失在客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