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一個人靜靜坐在大殿上,閉目不語,仿佛入定般,案前擺著三份證詞。
不久婉瑩飄然而至,玉手撫摸著他肩膀輕聲詢問。天賜黯然不語,只是虎目盯著案上的三份證詞,神色復(fù)雜。婉瑩瞧出蹊蹺,挨個細(xì)愁,不禁面色微變道:“怎么會這樣哩?是她們逼迫師妹作得偽證?”
“或許吧!”天賜幽幽道,“我也希望是這樣,因?yàn)槲蚁氩怀龅诙€理由。若沒有師妹作證,她們或許不會有事;但有了師妹作證,她們地位穩(wěn)固,再也無人能撼動!”
“唉,”婉瑩愁眉道,“夫君不要難過了,等會我問問師妹?!?p> “不必了,”天賜又從袖中掏出一封信,虎目如炬道,“夫人再看看這個?!?p> 婉瑩接過細(xì)瞅,不禁花容失色,急道:“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天賜目光逼視,眼神中透著狐疑。
想起之前自己曾親口對他說無相和尚是被靈山暗害的,婉瑩黯然神傷,不知該如何解釋。凝眸盯著信箋,她只覺頭昏目眩,險些暈倒。急忙扶住案桌,慌張道:“會不會是……偽造的?”
“不!”天賜拍案而起道,“上官甫的筆跡就算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他算計(jì)我,利用我,甚至坑害我,我都可以不計(jì)較,唯獨(dú)殺父之仇我不能無動于衷。”
“夫君打算怎么做?”婉瑩顫抖道。
“是他逼我動手,”天賜字字鏗鏘道,“休怪我無情無義!”
“可是……”婉瑩憂心忡忡道,“你師弟怎么辦?雪海又怎么辦?如果殺了他,他們必會找你復(fù)仇,那時姐姐怎么辦?兄長和雪海怎么辦?”
“各安天命!”天賜擲地有聲道,“他們是他們,上官甫是上官甫,我不會遷怒無辜。不管他們?nèi)绾螌ξ?,如何想我,是去是留,都不會改變我對上官甫的態(tài)度。此仇不共戴天,誓不共存!”
婉瑩玉手撫摸著他肩膀,愁眉道:“夫君不會遷怒他們,他們就不會怨恨夫君嗎?他們是上官甫的兒女,你殺了他們的父親,就是他們的殺父仇人,他們該如何面對夫君?將來就算他們不會向夫君尋仇,也絕不會與夫君為伍,這樣真的值得嗎?”
天賜虎軀一震,想起這些年風(fēng)雨經(jīng)歷,不禁黯然神傷。又想起殘破的商宅,瘋癲的母親,絕望的父親,逐漸目光堅(jiān)毅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放過上官甫,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婉瑩早聽出蹊蹺,試探道:“夫君已經(jīng)查出他的蹤跡?”
“壽州!”天賜擲地有聲道,“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
“誰報(bào)的信?”婉瑩半信半疑道,“是不是蕩魔使者?”見天賜一言不發(fā),她悵然道:“夫君能否暫緩幾日,容妾身調(diào)查清楚?”
“不必了,”天賜搖頭道,“這件事夫人不要插手,我不想你們姐妹倆反目成仇,更不想毀了兄長的好姻緣!”
望著手中信箋,婉瑩心在滴血,暗暗咬牙道:“上尊,事到如今你還要留退路嗎?你這樣做,讓天佑、雪海何以自處?讓晴兒、子龍如何進(jìn)退?”
此時天佑正詢問香雪海舊事,聽聞她替靈山作證,天佑急道:“姐姐為什么要這么做?這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大家都指望這一次能扳倒靈山,你這么做不是壞師兄好事嗎?萬一師兄震怒,咱們怎么好意思繼續(xù)呆在八公山?”
香雪海悵然若失道:“八公山咱們是呆不下去了,這一次回來我也沒打算長住,你也不要繼續(xù)留在這里了,否則早晚有性命之憂?!?p> “為什么?”天佑驚道,“師兄不會……應(yīng)該不會因?yàn)檫@點(diǎn)事就遷怒姐姐!大不了我去求師兄,他必會原諒姐姐!”
“不,”香雪海哀愁道,“這一次恐怕不會了。他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必不會放過爹爹,咱們何必留在這里讓師兄難過?”
“什么意思?”天佑一頭霧水道,“到底怎么回事?”
香雪海無奈嘆息,只得將密信之事和盤托出。
天佑驚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
見天佑失魂落魄地從殿里出來,晴兒急道:“你怎么回事?半天不出來,急死我了!”旁邊夏子龍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香雪海,見她面色難看,也忙關(guān)切詢問。香雪海搖頭不語,眼神暗淡,面色無光。晴兒瞧出蹊蹺,小心翼翼道:“姐姐是不是有事?”
香雪海一愣,苦笑道:“我無事,只是……上尊要出事了?!?p> “不會!”天佑斬釘截鐵道,“師兄不會恩將仇報(bào),不會,絕不會!”
眾人齊至大殿,殿里早已沒了天賜身影,只剩婉瑩獨(dú)坐案旁,拄著腦袋,閉目不語。晴兒疾步近前,低聲詢問。婉瑩鳳目含愁,面露倦容道:“夫君準(zhǔn)備閉關(guān)幾日,你們都不要去打擾。我也有些不舒服,想下山走一走,能否請雪海師妹陪我走一趟?”
香雪海恭敬道:“圣尊正想下山,咱們一起吧!”
“下山?”晴兒震驚道,“下山做什么?”
天佑面無神情道:“小師娘來信,說已經(jīng)查出上尊下落,我想下山一趟,盡快查清此事。”
“小師娘?”晴兒嘀咕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
天佑苦笑不語,面露尷尬。
旁邊傅玉成瞧出蹊蹺,趁機(jī)笑道:“不如大家一起下山,聽說過幾日山下有花燈節(jié),冰兒最喜歡看了!”
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婉瑩、香雪海在前,天佑、晴兒在后,傅玉成、冰兒、夏子龍緊隨。婉瑩一路上問了許多,香雪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得婉瑩心驚肉跳。想起靈山大費(fèi)周章挑起眾名門動手,她恍然大悟道:“她們的目的原來是師妹你!有師妹作證,靈山仿佛死里逃生般!二十年前江寧鎮(zhèn)是被關(guān)師父屠戮,二十年后江寧鎮(zhèn)是被衛(wèi)青山屠滅,盤龍鎮(zhèn)上百平民是被神龍教所殺,楊世濁案是天靜宮、神龍教背后主使,他們倒摘得一干二凈,好手段,真真是好手段??!”
香雪海汗顏道:“唉,我也沒辦法,望天后不要怪我!”
“我哪敢咧?”婉瑩苦笑道,“再加上三份證詞和上尊的密信,靈山已經(jīng)洗得清清白白,還有誰能撼動他們的地位?”
香雪海嘆氣道:“如果不這樣做,只怕玲瓏師妹性命不保,圣尊也……”
“罷了,”婉瑩打斷她話道,“反正我也沒指望這一次能扳倒靈山,就算你不作證,就算靈山承認(rèn)所有罪過,又有誰能奈其何?我只是不明白上尊為什么要寫這封密信,現(xiàn)在是生死存亡之際,如果人人都想著自己,那大事指望誰咧?”
香雪海無言以對,黯然低頭。
眾人行到山下,婉瑩握著香雪海玉手,語重心長道:“師妹多保重,我就不送了。不管將來如何,我都希望你們不要與夫君為敵。”
香雪海沉默不言,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天佑聽得仔細(xì),強(qiáng)顏笑道:“我們只是暫時離開,遲早還會回來的。再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管將來發(fā)生什么,我都會站在師兄這一邊,怎么可能與師兄為敵?”
晴兒雖然不明白天賜、天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見二人行為異常,也隱約猜出幾分,挽著婉瑩胳膊無奈道:“妹妹保重!唉,不知道什么時候咱們才能再見!”婉瑩暗暗神傷,與晴兒執(zhí)手話別,竊竊低語。
旁邊夏子龍肝腸寸斷,佇立二人身側(cè)靜靜望著香雪海,含情脈脈。香雪海不敢抬頭,生怕撞見那炙熱的眼神,只得撩發(fā)遮掩,情難自已。
望著天佑三人遠(yuǎn)去的背影,婉瑩嘆氣道:“希望上尊不要一錯再錯,否則我也無力回天?!?p> 這時傅玉成、冰兒攜手而至,紛紛急道:“天后,出事了!”
婉瑩心里咯噔一聲,急忙領(lǐng)著眾人趕回山上,只見李云樓疾步而來,神色慌張道:“天后,后山陣法被破,似乎有人闖入了山門!”婉瑩邊吩咐傅玉成守住山門,冰兒護(hù)住大殿,邊領(lǐng)著夏子龍、李云樓疾步趕往后山。
見陣法被破,后山一片狼藉,婉瑩神色凝重道:“對方?jīng)]有得逞,只是試探,師兄不必慌張!請師兄重新布防,派人日夜巡視,不可大意?,F(xiàn)在是多事之秋,大家都要小心戒備,以免有人趁機(jī)滋事!”李云樓遲疑道:“是否上奏掌門?”婉瑩輕輕搖頭,若有所思道:“夫君正閉關(guān)修練,這種小事就不要打擾他了!”
十五元宵節(jié),壽州城一片祥和,處處張燈結(jié)彩,炮竹連天。
背街暗巷一處私宅內(nèi),天佑、晴兒對桌而坐,香雪海靜靜侍立一旁,三人都沉默不語,又都坐立不安,面露焦急。
等了許久,晴兒急道:“小師娘不是說你爹要來,怎么還沒到?”
天佑攤手道:“我哪知道?再等等,別急嘛!”
晴兒一手托腮,愁眉不展道:“這么好的日子,要是能跟瑩瑩聚一聚多好,偏偏你非要下山,搞什么嘛!往年元宵節(jié)都是我們一起過的,今年分離兩地,不知道她習(xí)不習(xí)慣?!?p> 天佑嘆氣道:“有些事我沒敢告訴娘子,師兄不是閉關(guān)修練,是不想再看見我們。姐姐被靈山劫走后,先后替靈山做了三份偽證,幫她們洗清了罪名,又將罪名扣在了師兄頭上。這一次師兄借口閉關(guān),大概就是因?yàn)檫@個?!?p> “啊?”晴兒震驚地瞅著香雪海,疑惑不解道,“為什么?姐姐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不是她們逼你的?”
沒等香雪海開口,天佑忙攔下道:“娘子不要怪姐姐了,一切都是爹的意思?!?p> “你爹?”晴兒驚得目瞪口呆。
天佑無奈攤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也不要問了,等會就知道了?!币娗鐑翰灰啦火?,忙拉著她小手緊張道:“等會爹來了,你千萬不要亂問,更不要質(zhì)疑,有什么事你跟我說,我替你問,懂嗎?”
“哼,”晴兒白眼道,“要你囑咐?”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驚得三人齊齊望向堂外。眨眼間,一個素紗蒙面的女子扶門而入,上氣不接下氣。見夏淑敏獨(dú)自一人前來,天佑急道:“小師娘,我爹呢?”香雪海、晴兒也急忙迎上,眼神關(guān)切。
夏淑敏鬢發(fā)凌亂,眼神慌張道:“上尊……上尊出事了!”
“怎么回事?”天佑急問。
夏淑敏眼神哀傷道:“我們在來的路上撞見了賜兒,我奉命去追他,等回到原地,上尊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上尊不會無故丟下我,必定是出事了?!?p> 天佑急忙率領(lǐng)眾人趕往街心,只見四周張燈結(jié)彩,人影綽綽,卻絲毫不見上官甫蹤跡。四人結(jié)伴搜尋,沿著街道,順著巷路,從東到西,從南往北,幾乎搜遍了壽州城。望著陌生的街道,聽著喧鬧的炮竹,四人越來越沮喪,越來越焦急。
翌日清晨,婉瑩正梳妝打扮,突然冰兒疾步而入,急道:“小主,出事了,天佑、晴兒闖入山門,非要見公子!”婉瑩心里咯噔一聲,立刻猜出幾分,不覺撂下梳子,幽幽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不多時,婉瑩領(lǐng)著夏子龍、冰兒、傅玉成等人齊至大殿,見天佑、晴兒等人個個眼神焦急,婉瑩忙吩咐李云樓準(zhǔn)備飯菜,又示意冰兒斟茶。
沒等坐定,晴兒疾步近前道:“妹妹,天賜到底在不在山上?”
“當(dāng)然,”婉瑩面不改色道,“夫君正在閉關(guān),你們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我會替你們轉(zhuǎn)達(dá)。”
“師嫂不要騙我了,”天佑斬釘截鐵道,“我?guī)熜指静辉谏缴?!小師娘昨晚看到師兄了,是他故意引開小師娘,趁機(jī)劫持了上尊,對不對?”
“劫持?”婉瑩面色微變道,“你們有證據(jù)?”見眾人不語,她似笑非笑道:“既然沒有證據(jù),你們怎么知道那人不是別人假扮的?靈山的人才走沒幾天,說不定是她們劫持了上尊?!?p> 晴兒面露尷尬,回頭白了天佑一眼,埋怨道:“讓你不要瞎說,你非不聽,一邊去!”又回身挽著婉瑩胳膊賠笑道:“妹妹不要生氣,我們找了一晚上,幾乎翻遍壽州城都沒有尋到上尊,他們是急壞了?!?p> “原來如此,”婉瑩捻發(fā)道,“你們先吃飯,等你們吃飽了,我?guī)銈內(nèi)ヒ姺蚓!?p> “不!”天佑急道,“我要立刻見到師兄,一刻也不能拖延!”
“你急什么嘛?”晴兒眼神暗遞,忙回身笑道,“妹妹見諒,人沒找到,他們心急如焚,小師娘更是累昏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哪有心思吃飯?出了這么大事,總要讓我們見一見天尊,否則不是壞了他的名聲?”
婉瑩嬌軀一顫,見天佑怒火滿眼,香雪海愁容不展,無奈嘆氣道:“罷了,我?guī)銈內(nèi)?!不過,我有個要求,你們只能在門外,不能闖入密室,以免夫君急火攻心,走火入魔!”
“好,我們一定不會硬闖!”晴兒急道。
天佑半信半疑,心下暗道:“師兄,希望你……真的在密室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