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陌漓負手立在云淺寢殿之前,夜風(fēng)滌蕩著他的勝雪白衣。
他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連露水都落了滿身,風(fēng)一吹,帶起些潮濕的涼意。
原是先前小徒弟情緒低落地走了,他擔(dān)心她會鉆牛角尖,猶豫了片刻后便尋了過來。只是還未到門口,便見著她同人界皇帝一起走了。
白陌漓本想跟上去的,可轉(zhuǎn)念一想,即便他是云淺的師父,實也不該對她過多干涉,于是便停了步子等在此處。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仍不見小徒弟回來,心底不知為何便有些煩躁。
白陌漓閉上眼,默念清心咒,好不容易平和了幾分,睜眼卻見軒轅宇扶著醉眼朦朧的云淺朝這邊走來,遠山般的眉驀然緊蹙。
軒轅宇一眼便看到了白陌漓,微微頷首,“仙尊——”
白陌漓卻未應(yīng),只是上前了幾步,伸手將云淺拉了過去。
掌心的柔荑驀地消失,軒轅宇有些失神,下意識地收緊手指仿佛想要留住那還未散去的溫存。
云淺本就腳步虛浮,被這般不客氣地一拉,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白陌漓在腰間托了一把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白陌漓面色猛地一沉,斥責(zé)道:“身子還未痊愈,怎敢喝這么多酒!”
云淺蹙著眉嚶嚀一聲,偏頭在白陌漓的肩膀?qū)ち藗€舒服的位置靠著。
往日里清麗的臉龐在酒氣的氤氳下,呈現(xiàn)出醉人的紅,兩瓣粉嫩的唇微微嘟起,竟露出幾分憨態(tài),撒嬌似地喚了他一聲,“師父——”
心頭的火瞬間被澆滅了,白陌漓略顯無奈——罷了,喝都喝了,難不成還要罰她?
抬眸,見軒轅宇還站在原地,神色瞬間冷淡下來,“小淺交給本尊便可,皇帝陛下請回吧。”
軒轅宇大約知道在云淺的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此刻看白陌漓也順眼了一些,聞言并沒有反駁,只聲音平和地道:“阿淺醉了,我吩咐人去給她準備醒酒湯,一會還要有勞仙尊喂阿淺服下?!闭f罷,回身走了。
白陌漓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對軒轅宇這般平靜的態(tài)度有些詫異。往日的他,不該是爭鋒相對寸步不讓的嗎?
白陌漓若有所思地看向靠在他肩膀昏昏欲睡的女子——也不知兩人方才說了什么,能讓人界皇帝有如此轉(zhuǎn)變。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竟后悔剛剛沒有跟上去……
白陌漓的眉頭狠狠地皺起,有些氣悶,微微俯身將云淺攔腰抱起,往殿內(nèi)走去,重重地摔在床榻上。
榻上雖然鋪了厚厚的一層被褥,可是如此不吝氣力的一摔還是有些疼的,云淺被撞得哼了一聲,意識瞬間清醒了幾分。
云淺費力地撐起自己軟綿的身體,有些茫然地望著白陌漓沉冷的臉,輕卻篤定地道:“你在生氣……”
白陌漓有些許怔愣,望著她的眼里不由深了幾分。
見他不言,云淺顧自說道:“可是為什么呢?該生氣的,不應(yīng)該是我嗎?”她的眸子覆蓋著一層柔軟的水光,使她看起來純良而無害。她想要起身,奈何酒意上涌剛站起來幾分又跌了回去,手指卻碰到了白陌漓搭垂在床邊上的柔軟潔白的衣袖,眸中陡然滋生出幾分戾氣,便扯住那截衣袖猛用力將白陌漓拉了過來。
白陌漓毫無防備,竟被拉著向前一蹌,而與此同時云淺的手臂纏了上來環(huán)住他的脖子。
白陌漓大驚失色,沉怒間低頭看去,恰逢云淺也抬了頭,她的唇便輕輕擦過了他的臉頰。
心跳如擂鼓,許久都未能平靜。
白陌漓雙唇緊抿,唇線繃得筆直,沉默著抬手想要把她的胳膊扯開,她卻倔強地不肯放,在他耳邊不滿地抱怨,“白陌漓,都這么長時間了你竟還在防著我,難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居心不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嗎?是——一開始我的目的確實是神器……我太想回家了,神器就宛如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我后來放棄了……你為什么就是不信……”
“我也想做個單純善良的人啊,誰又愿意一天天的玩弄心術(shù)詭計?可若我真的不諳世事,根本活不下來……在那樣一個家族,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汰是再尋常不過……我的父親身負家主的地位卻沒有一副冷硬的心腸,才會在后來的奪權(quán)中被我的叔叔取走了性命……他們曾都是我敬愛的人,可最終呢,兄弟鬩墻不死不休……”云淺嗤笑一聲,仿佛不在意地繼續(xù)道,“而我,失了父親的庇護,要生存下去,就必須比所有人更強更狠……我要讓那些欠了血債的,通通付出代價!”
白陌漓眸光震動,久久未能言語。
云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宛如夢囈般輕嘆,“所以白陌漓,你總教導(dǎo)我有能力者當對蒼生懷一顆悲憫之心,我做不到……蒼生從未憐憫過我,又緣何要我對他們心懷慈悲?”
環(huán)著他脖子的手慢慢失了力道,云淺似乎是睡著了。
白陌漓動作輕柔地將云淺的手拿了下來,讓她在床榻上靠好,又為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在床沿坐了下來,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她。
不是沒有想過探尋她的過去,她是他的弟子,只有了解她才能真正做到因材施教,可她的過往就像隱在迷霧之中,他無法看透。
也曾想直接詢問于她,但彼時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以她的脾性,定不會如實相告。
可如今知曉了,內(nèi)心其實并不輕松……
即使在睡夢里,云淺的眉頭也是微微蹙著,或許因為醉酒,少了平日里的克制堅強,長而濃密的睫毛上水氣逐漸凝結(jié)化作了眼角的一顆淚。
白陌漓見之,伸手過去,于是那滴淚便墜到了他的手指上,分明是溫涼的觸感卻似灼痛了他的肌膚,引得他的手顫了一顫,心中牽出絲綿密的疼痛,為她悲傷的經(jīng)歷,也為他曾經(jīng)不明緣由對她的諸多責(zé)備……
輕輕將她臉上沾染的碎發(fā)拂開,白陌漓眼中幾分憐惜,低聲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口口聲聲說著袖手旁觀卻耗盡仙力去保護仙門弟子不被妖魔大軍屠戮;被昔日好友所傷卻不計前嫌地選擇回護……
被兇險謀算磨礪得堅硬的心,卻還能保持著那深處的一分柔軟,她……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