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三千離開那座村子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老頭,那個老頭身材傴僂,那雙手總是揣在袖子里,一口黃牙毫不掩飾的沖著這個世界發(fā)出咯咯的嘲笑聲。
陳三千也是才知道老李的全名叫李忠,這是一個不怎么喜歡說話的人,與很多上了年紀的人不同,老李的牙口似乎很好,最喜歡吃的東西便是玉米粥,當然有肉的話更好,最愛吃的是烤五花,一頓能吃好多,這讓抱著包裹的清兒有些不滿地總是一天數(shù)好幾遍銅錢。
關(guān)于老李頭吃肉這件事清兒還悄悄對陳三千埋怨過這老頭太能吃了,就包裹里那些錢恐怕再吃幾頓幾個人就要露宿街頭了。
事實當然不會那么慘,畢竟包裹里的錢銀可是很多的,陳三千便是笑著說道:“以后咱們就少讓老李吃一點。”
清兒開心的點頭,隨后過了一會兒卻又回來,有些不忍的說道:“老李也挺可憐的,那么一把年紀了,在這之前也沒有吃過什么好吃的,要不然還是算了?”
陳三千似乎一點底線也沒有,無論清兒說什么他都說好,這讓清兒也是有些無奈,心里想著陳三千這也太不會過日子了,一點主見都沒有,不過算了,自己多為他操點心好了,然后看了一眼揣著雙手樂呵呵的老李頭,努力想要表達一下兇狠,可是那張小臉上最終呈現(xiàn)的卻只有可愛。
他們已經(jīng)走過了三個村子,一路上只有陳三千和清兒兩人說話,老李頭似乎真的不喜歡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是站在一旁聽著并不發(fā)表什么言論,只是偶爾會點點頭。
那天夜里,清兒也想不明白陳三千究竟做了什么,只是之前村子里的那些個老人卻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而老李就那么成了陳三千的仆人。
清兒問陳三千老李是什么來路,陳三千笑著說:“你可以去問老李啊?!?p> 這個回答讓清兒很不滿很不喜歡,于是氣鼓鼓地悶頭走了一路,不愿意再理這個人,老李在一旁樂呵呵地露著那口大黃牙,像是很開心,這就更讓清兒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于是更加生氣。
而這種氣憤的情緒一直持續(xù)到幾人翻越一座大山的時候陳三千伸出手拉著清兒并且叮囑她要小心,小姑娘這才有些開心地在心里表示大度地原諒了陳三千。
于是路上又嘰嘰喳喳地又唱又跳。
當清兒真的開口去問老李:“老李啊,你為什么會呆在那個村子呢?還有你說的那個鐘到底是什么啊?”
當時正在一個小鎮(zhèn),三人坐在一個小飯館里點了幾個小菜,對于吃喝老李頭似乎并沒有什么要求,玉米糊喝得,饅頭吃得,素菜葷食烈酒碗茶都是來者不拒,吃得津津有味。
他吃飯的時候動作都很慢,似乎是年紀大了,消化不好,所以總是要嚼很久才下咽,當咽下嘴里那口饅頭,老李頭這才笑了笑,像是勾起了什么不愿回首的往事,嘴角有些苦澀,本來清兒已經(jīng)打算不再追問,因為她看到了那抹悲傷,可是老李頭喝了一小口酒,然后吃了三顆花生米,慢悠悠地說起了過去。
陳三千就在一旁,默不作聲,溫吞著飲酒,感受著小店里烈酒的味道。
那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
老李頭說他的記憶力始終不好,年輕的時候便經(jīng)常丟三落四開始慢慢遺忘少年時候的事情和經(jīng)歷。
說到這里的時候老李又是緩緩飲酒,那雙眼睛變得有些混濁與迷茫,隨著烈酒入喉,那張像是貼滿樹皮的老臉上泛出一抹微紅。
他說自己早年的時候也曾羨慕過那些不老不死的修仙人,而且他還見過一個,可那個人究竟叫什么,長什么樣子,老李直到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那個人給了他一個鐘,那個鐘很小巧,拿在手里就像是一個小鈴鐺。
當時還是小李的老李接過鈴鐺的時候看到了一抹微笑,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情緒,微微勾起的嘴角本應(yīng)是愉悅,可偏生那般寡淡冷漠。
老李搖了搖鈴鐺,小巧玲瓏的鈴鐺發(fā)出了極為清脆的聲音,老李很開心的往村子里走,一邊走一邊搖著剛剛得來的鈴鐺。
可當他搖著鈴鐺給別人看的時候,村子里的那些人卻都搖著頭說聽不到聲音,這是一個啞鈴鐺。
老李搖了搖,聲音清脆啊。
那天晚上老李做了一個夢,夢里鈴鐺變得巨大,那是一個鐘,黑色的鐘上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字,那些字如同漩渦一樣不停地旋轉(zhuǎn),隨后演變,老李情不自禁地跟著誦讀,他每讀一遍那些字的顏色便鮮明一分,老李也不知道自己讀了幾遍,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眼前那個漆黑的鐘已經(jīng)密密麻麻布滿了鮮紅如血的字跡。
老李被那副場景嚇壞了,然后從夢中驚醒,可是夢醒之后眼前依舊站著一個巨大的寫滿鮮紅字跡的鐘。
老李呆立當場隨后抽了自己一巴掌,疼,一個紅色的手掌印慢慢在臉上浮現(xiàn)出來。
那天夜色撩人,皓月當空。
村子里死了一個人,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老李才聽到那個人死亡的消息,老李認得他,那是昨天嘲諷他撿了一個啞鈴鐺的人之一。
老李下意識地就摸了摸系在腰間的鈴鐺,手指捏得發(fā)白,眼角有淚劃過,只是這眼淚并非因為死去的人,而是他在害怕。
死去的人面容枯槁,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無數(shù)歲,雙目凹陷,頭發(fā)花白,伸手一碰,那些頭發(fā)便是如同枯草一樣,從頭上掉了下來,至于身形更是瘦弱不堪,一個原本白胖的青年現(xiàn)今已經(jīng)只剩下皮包骨頭。
毫無疑問,這個場景讓村子里的人都覺得一定是這青年被山間狐媚給吸去了精氣,于是,村里老人便是商量著去請個法師做場法事,看著那場極為熱鬧的法事,昏黃的火堆旁村民們隨著火光搖曳著身姿,翩翩起舞。
那是一種特殊的用來祈福的舞蹈,與法師們神乎其技的絢麗技能輝映,說不出的美麗。
火堆旁,老李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一抹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像極了那天他見到的那人,一樣的寡淡冷漠。
法事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等到火堆變成了灰燼,人們這才散去,老李蹲在地上,看著那些灰燼,隨后輕輕吹了一口氣,再然后便是起了一陣風,把這些灰燼吹到了天上,于是人間像是下了一場雪。
在那之后老李還是經(jīng)常會做夢,每做一次夢便會死一個人,他不愿意相信死人和自己做夢有什么關(guān)系,可一次次的事實證明,那些人的死似乎真的與夢有關(guān)。
老李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覺了,他的心被揪著,撕扯著,這個世界上純粹的好人和純粹的壞人都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可老李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好不壞,時好時壞,所以好像是很多年前老李就已經(jīng)看起來這般蒼老了。
可村子里的人終究還是越來越少,法師請了一波又一波,人也死了一個又一個。
老李想過把那個鈴鐺丟棄,可每次夢醒還是能夠看到自己的腰間系著那個漆黑的鈴鐺。
“鈴鐺啊鈴鐺,你到底怎么才能放過我?”老李經(jīng)常會自言自語,而鈴鐺始終沉默。
有人說老李瘋了,或許在很多年前老李就已經(jīng)瘋了。
有時午夜夢回,村子里會響起悅耳的鐘聲,老李知道這是喪鐘,可是喪鐘為誰而鳴?
在那之后老李像是逐漸失去了記憶,一直以來都顯得視線朦朧,記憶混亂,如同喝了假酒之后斷了片。
等到老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腦子里像是被塞進了許多東西,那雙眼睛轉(zhuǎn)動了一下,隨后看著自己,有些迷茫,有些不解。
那個時候他身處于一個山洞當中,身形已經(jīng)如同而今這般,瘦削,臉上的皮膚也變得如同老樹皮一般,他往前走著,走啊,才終于在記憶里翻出了一些熟悉的東西來,那個村子還在,只是看起來更加破舊和衰敗。
當他走進村子的時候竟然沒有多少人認識他,甚至沒有什么來關(guān)注這么一個蒼老得像是一棵成精老樹妖的人。
推開老舊的木門,老李回到了那個家,可是這里早已經(jīng)蛛網(wǎng)密布,門外傳來了一聲咳嗽,聲音蒼老,隨后伴著一聲摔倒的慘叫,接著便是鮮血的味道。
村子遭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眼前那個倒在地上的老人早已經(jīng)油盡燈枯,只是不知為何竟然拖著老邁的身體來到了老李的門前。
老李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睛,認出了這個人,很多年前他們曾經(jīng)是朋友。
老李開始成為了村子里的埋尸人,因為總需要一個人來把這些莫名死去的人入土為安。
老李還是住了下來,
那個時候村子里的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死光了,剩下的就只有這些老邁的人,而當這些人也察覺到快要死的時候,便開始往老李的門口爬去,因為他們知道這里還有一個人會給他們?nèi)胪痢?p> 有一天夜里,他看到了一道身影,當他慢慢靠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具尸體,尸體上系著一個小鈴鐺,夜風一吹,鈴兒響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