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您在前面把角停就行”，言青川熟門熟路。
剛走到水泥白墻面的建筑物門口，冷氣和很燥的鼓點順著玻璃門縫撲出來。言青川沒有徑直往4號棚去，而是在不大的前廳左拐去了洗手間。燈光昏暗曖昧的洗臉池總能把人照得朦朧，近似有柔焦磨皮的效果。
齊藍絕沒有料到，30分鐘前剛剛做完垃圾分類，大踏步坐上出租車的鄰居，捋著頭發(fā)插著兜，突然從左邊拐角又大踏步地出現了。
鬼打墻么？齊藍頓了頓，在原處停了兩秒，眼見著鄰居直直推開了4號棚的門。
還真見鬼了。他反復對了對拍攝通告，4號棚，沒錯。
落后幾步進棚，她已經遇上熟人，正挨個笑瞇瞇地招呼，隱約聽見幾句“藝人到了吧”，“妝發(fā)采哈”，“等他先打個底唄，男藝人也沒啥可化的”。
他在場中迅速搜索一圈，徑直向人群中一個個頭不高，肢體語言豐富的男人迎上去。
“你好，我是齊藍。九金沒錯吧？”
只見那個叫“九金”的，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調動起面部五官，表情夸張聲調略尖地往前小沖了幾步，“對對對，我是九金，這邊的藝統(tǒng)哈。齊老板來好早！要不要喝點什么，我們準備點東西了?！?p> 齊藍稍稍加深了笑容，“我們來點咖啡和下午茶吧，今天得辛苦你們，該請大家吃好喝好”，齊藍沒給對方繼續(xù)客套的機會，“你們統(tǒng)計一下人數和要喝什么，一會兒讓助理出來幫大家點?！?p> “那就謝謝齊老板啦”，依然是九金聲音甜甜尖尖地答話。
他看了一眼大約兩步外，不遠不近站著的鄰居。
“今天封面的衣服是哪套，配哪支表？采訪記者來了嗎，可以跟我一起進去，廣笙那邊OK了我們隨時開始采”，齊藍抬步就要往化妝間走。
“衣服剛剛給廣笙哥他們看了一下，就是這套”，九金招手讓正在衣架邊熨衣服的助理，把衣服正面轉過來，“手表還在路上，應該馬上就到，哎呀，都是壕表，保鏢就配了好幾個呢。等品牌那邊到了我再叫你啊，齊藍哥！”
兩句“齊藍哥”，言青川酥掉一層雞皮疙瘩，她抬頭看看空調出風口的位置，手撫上小臂，搓了搓。
“啊，青川姐”，突然被cue到，言青川迅速管理好雞皮疙瘩，跟著九金的介紹走上前，“這是我們的文娛總監(jiān)言青川，特別資深的深度人物記者，我社一枝花。廣笙哥準備好了，我們就進去唄！”
“言青川”，齊藍默默地咀嚼了幾遍這三個字，正準備開口打招呼，又被九金嗷的一嗓子給打斷。
“啊強森哥你到了！”，言青川下意識又搓了搓小臂，牙疼似的咂咂嘴，一轉頭，看見全身閃著大logo的微胖男人，小喘著踱步近來。
說全身logo，其實并不夠貼切。強森身上真正能一眼看出品牌的，除了打理得很好，皮質柔軟光澤度驚人的Chanel小羊皮鏈條包，也就那雙在言青川看來笨重感堪比防水臺的Gucci老爹鞋，其他從帽子到衛(wèi)衣，都是叫不出名字的中外設計師作品。
“來晚了來晚了”，他捏著棒球帽帽檐，往上松了松?！敖裉煲蔡珶崃税?！”
“正好正好”，九金一迭聲地迎上去，“齊藍哥，這是我們主編強森，他特別重視這次拍攝，要親自盯呢！”
兩人很流暢地握握手。
“老聽說名字，就是沒正式見過。這下算認識了”，齊藍笑道。
“不好意思堵車”，強森迅速拿出專業(yè)social架勢，“哎呀，一直沒能約上拍你們家藝人，這次終于圓滿了”，余光恰巧看到推著蒸汽熨斗路過的服裝助理，他迅速叫住人，問：“快遞都到了吧？”
“還有兩雙鞋在路上，其他都在這里”，助理指著并列排開的三座衣架。
強森點點頭，這才又對齊藍開口，“今天的衣服你們看了吧，之前方案里貼過，還有樣片?！?p> “看到了，設計的主題我們非常喜歡”。
“對，我們這次希望整體調性冷一點。藝人之前一直有很多慵懶的很韓范兒的造型，但今天我傾向把頭發(fā)梳上去，大背頭或者淋水感這種?！?p> 專業(yè)人做專業(yè)事，齊藍愿意尊重專業(yè)，“貴刊的審美一向出眾，廣笙也很喜歡嘗試不同的東西”，說罷看了眼化妝間，“妝應該差不多畫完了，我們現在去采訪？”，說著，眼神便落在了言青川身上。
強森像是這時才發(fā)現她，趕忙攬過來往前一送，“你來了呀，趕快去吧”，又額外囑咐一句，“好好聊哦”，話尾飄高的音調，讓言青川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青川老師，沒錯吧”，齊藍抬腳跟上，“我就這么跟廣笙介紹了？”
她微微有些驚訝，點點頭，“對，言青川，叫我青川就好”，邊走，邊從頗深的包里翻騰出一本巴掌大的本子，和一支筆。
齊藍看在眼里，笑著搭腔，“現在還用紙筆采訪的記者不多了?！?p> “其實還是要錄音的”，言青川只當他是客套，“就是習慣了要寫關鍵詞和時間節(jié)點，到時候回去翻錄音也好找。”
她刻意提及“錄音”，深知藝人團隊向來對明星說出口的話很慎重，有錄音筆在側，雙方都更放心。
化妝間三五步就到，齊藍敲了敲門。
開門瞬間帶起一陣風，他恍惚聞到一絲正宗的椰子味。
開門的是個個頭略矮的白凈女孩，黑色口罩拉下來堆在下巴間，開門的瞬間手上還回著微信，手機被一個巨大的粉色帶耳朵的軟質手機殼包包裹住，“很典型的宣傳架勢”，言青川心里轉著念頭。
“齊總你來啦”，女孩放下手機，把人往里迎，還不忘朝身后喊，“廣笙哥，齊總來啦?！?p> 齊藍當先走進去，朝著宣傳女孩說，“小新，正好，你出去問問他們多少人，統(tǒng)計一下咱們點咖啡”，他讓開身子，向化妝鏡前正由著化妝師擺弄的男人說，“廣笙，這是言老師，你OK了就可以采訪?！?p> 單廣笙從鏡子反射里遙遙揮了揮手，看上言青川溫溫一笑，“隨時！”
“對了青川，你要喝什么？”，叫小新的女孩還在化妝間梳著自己團隊的人數，齊藍順勢問道。
“熱美式，謝謝”，言青川回頭跟小新笑了笑，走到單廣笙身后，問，“那咱們現在開始？”
“青川，凳子放這里方便嗎”，齊藍單手拎著一把矮背椅，放在單廣笙左側不遠處，一個相當標準的采訪位。
正被化妝師擺弄鬢角的單廣笙，聞言沒忍住抬頭從鏡子里看了齊藍一眼，又看了眼正在打開手機錄音的言青川，沒有作聲。
齊藍坐到墻邊長沙發(fā)上，閑閑地和原本就在沙發(fā)上的幾個人示意過，一個年紀稍顯大的干練女人拿起手機，作勢要和齊藍對工作。
齊藍抬手壓了壓，示意安靜，先聽采訪。
單廣笙又從鏡子里看過來，眼神與齊藍對上，挑了挑眉，在齊藍無聲但頗有威壓的眼神里，收回目光，轉而從鏡子里投向已經準備好訪問的言青川。
沙發(fā)的視角略低，正好能從鏡子里把各人的表情神態(tài)全盤收進眼底。
言青川身子微微前傾，做出聆聽的姿態(tài)，但肩膀和背依舊很直，腰也繃得挺挺的，那節(jié)白的發(fā)光的修長脖頸，在亮堂的化妝鏡燈下白得透了明。
“廣笙”，言青川實在沒辦法像九金看齊，坦然地叫聲“廣笙哥”，好在單廣笙的名字是三個字，去掉姓氏叫名字，既不突兀也顯親切。萬一他叫單廣或單笙什么的，言青川沒把持住又走了半秒神，那就真只能硬著頭皮叫哥了。
齊藍低頭佯裝看表，嘴角揚了半分。
鏡前對話還在繼續(xù)。
“我中午出門前還在看昨晚那集的重播，虐得我不行”，言青川的開場白。
倒不是恭維，《何以得卿卿》堪稱時下大熱劇，數據熱度口碑統(tǒng)統(tǒng)一馬當先。雖然故事說穿了左不過瑪麗蘇宅斗，但難得被拍出了一股淵渟岳峙的況味。言青川很為這部劇的矛盾氣質著迷，早有寫一篇雄文逐條分析、抒發(fā)感慨的打算。
所以今天采訪單廣笙，她準備多聊聊拍攝幕后，尤其是組里的日常，為計劃中的“雄文”搜集素材佐證。
“瑞影可以說是幾乎不失手的團隊，我一直希望能去瑞影的現場探班，看看他們傳說中的’良心劇組’和默契程度”，青川多鋪墊了幾句，“可惜他們很少開放媒體探班。那從你的角度看，和以往的拍攝經歷相比，在他們的劇組待著有沒有什么特別不一樣的體驗？比如效率、氣氛或者專業(yè)程度上。運鏡、構圖是不是真像網友們總結得那樣精細、良心？”
單廣笙“唔”了一聲，這個問題好答，又不好答。
言青川等著他給出一些干貨。
“誒，不好意思冒昧問一下”，單廣笙突然不好意思地皺了皺眉，露出標志性地暖男微笑，第一次沒有從鏡子里，而是轉過頭望向左側的青川，“有點冒昧啊”，他繼續(xù)找補了一句，“你是用了椰子味兒的香水么，什么牌子的呀，還挺好聞?！?p> 齊藍看到言青川一直維持的“矜持的商業(yè)微笑”，有瞬間的碎裂，嘴角僵住了兩秒。他迅速抬頭從鏡子里找單廣笙的眼神，果不其然，這家伙在狀似真誠地看著言青川之余，還能分出神來透過鏡子，瞥了齊藍一眼。
單廣笙了然地放大了嘴角弧度，接著說，“感覺我邊上坐著個大椰子?！?p> 言青川做好表情管理，大概是單廣笙問得輕巧有禮，她沒有多少被冒犯的感覺。
“不是香水”，青川從善如流地接過話頭，“我日常習慣用椰子油做油浴，對，就是能拿來炒菜的椰子油，便宜大碗，一瓶多用。你拍戲一天下來很疲勞，推薦用椰子油按摩肩頸小腿什么的，10-20分鐘吧，再進行常規(guī)洗澡步驟，保證一夜無夢。特別解壓?！闭f完該說的，她把話題帶回正規(guī)，“你們一進組少說就是兩三個月，你通常必帶的東西是什么？比如拍《何以得卿卿》的時候，拍攝壓力大嗎，導演是要求你們嚴格按照他的構想來，還是給演員比較多的發(fā)揮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