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天長夜短的原因,這兩日莫憶昨總是感覺睡不醒,身體猶如灌鉗般沉,昨日更是聽到父親吃過藥后重重的嘆息,心被針扎一樣疼。
莫里半閉著雙眼,臉色發(fā)灰,由于太瘦,皮膚也很松弛,條紋粗淺不一的很明顯,以他的年齡而看,略顯滄桑中老。
他的心極為憂恐,自己的身體就像年久失修的軸承,破壞磨損到正在碎裂,已經(jīng)承重不起年輪的轉(zhuǎn)動。
‘‘你在那邊還好嗎?如果只能堅持到這里,你一定會傷心會怪我吧,我我我真的不舍啊...’’
莫里抖著眉毛,眼角慢慢流下淚水,一直往下流著,這些話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問著,愧疚的哭泣著...
‘‘我的身體越來越糟了,是時候告訴憶兒事情的真相了,我知道你會很痛,但這不是殘忍,等見到你時你不會怪我吧’’
每一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帶來了酸甜苦辣,卻帶不走留戀的往昔,孑然一身處只知自己是誰,風(fēng),輕輕吹過,一縷炊煙洗塵埃。
怨也好,痛也好,莫里狠狠嚇著決心,一定要說,否則,女兒的人生怎會是完整的,有兩次他都要出口,卻硬生生的卡在喉嚨里,他心疼的說不出來...
女兒來到這個世上第一眼見到人是自己,第一句說的話是‘爸爸’。
當(dāng)女兒捧著獎狀撲在他懷里時,仿佛就在昨天。
莫里捶著胸咬住雙唇,任淚四濺,心里悲楚吶喊;‘‘憶兒,爸爸的憶兒,你知不知道爸爸有多愛你,可,爸爸不能騙你啊,爸爸的好女兒,你會理解的是嗎’’
他恨不能把心掏出來,有淚無聲的哭到欲窒息。
‘‘爸爸,我餓啦,呵呵...是肉哦,有肉有老爸幸福的不要不要的啦,敢問誰有我幸福,呵呵...’’
‘‘爸爸,我想把我們的房子圖上畫,就是要與眾不同的快樂與溫馨,好不好’’
‘‘爸爸,我又考了第一,高興嗎,嘻嘻...這基因好,女兒也不差是吧,原來聰明的女兒是莫里的呦’’
‘‘爸爸,生病了不可怕,您有女兒陪,我們一起戰(zhàn)勝它’’
‘‘誒呦,爸爸連針都不怕,怎會怕吃藥,那好吧,您不吃,我替您吃’’
‘‘爸爸,不要難過不要自責(zé),有爸爸在就有家在,是屬于爸爸和憶兒的家’’
緊緊抱著父親撒嬌的,逗趣的,賣萌的,堅強(qiáng)樂觀的,還有鼓勵安慰的......,雖是生活中平凡的點滴,竟是莫里這二十年來最真實最快樂的時光。
‘‘你不要有愧疚,女兒就是你留給我最幸福的擁有’’,莫里雖然不知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他從未埋怨過已經(jīng)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畢竟他暗戀了十年的女人最終是躺在他的懷里‘走了’。
最后還是莫里的承諾讓他真心喜歡的女人慢慢閉上眼睛,遺憾很深,但是很安詳...
像膠片一樣在眼前清晰的重放著快樂的每個畫面,莫里是千腸百扯再也控制不住,掩面痛哭起來。
刺骨的痛都不會皺下眉的莫里,如此剛強(qiáng)的男人,想到女兒,他不知有多痛,不知有多希望上天垂憐,讓自己活下來。
即使活著遭受病痛的侵蝕與折磨,他也祈禱可以留下,在陪女兒一程。
他卻不知,有人守護(hù)他直至天明。
隔著門,莫憶昨靜悄悄的站著,一夜未眠,無聲的淚水浸濕睡衣的前襟,她怕出聲音用力捂住嘴巴,至始指甲劃傷左耳下邊,顯現(xiàn)很深的一道血痕。
她渾然不知,只是深深的害怕,害怕爸爸有話對自己說,說出她最不想聽到的話,明知終究還是要知道,她還是希望一直拖下去...,甚至不說也好。
對于女兒永遠(yuǎn)都很心細(xì)的莫里,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指痕,忽然一問,莫憶昨倒還一驚,自己怎么不知道,一摸‘很疼’,雙眼圓瞪,驚恐問道;‘‘爸爸,夏阿姨,我是夢游了,還是撞見鬼啦,我的媽呀,好恐怖啊’’,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佯裝害怕瞇起眼睛,這樣就不會輕易被發(fā)現(xiàn)很重的黑眼圈,哭了那么久,眼睛還是干澀泛紅的,怎么也有憔悴,她盡力掩蓋。
‘‘胡扯’’,夏鳳舒輕輕戳了她的頭笑道;‘‘你那么精,撞見啥啥都得繞道跑嘍’’。
夏鳳舒看莫憶昨的眼神好溫馨,好暖,好有愛,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莫憶昨雖一直不離口的叫著夏阿姨,心里她就是自己的‘媽媽’。
莫里行動不便很著急,莫憶昨索性雙眼一閉,偏向父親,側(cè)過頭一扭身晃了一下安慰道;‘‘爸爸您看,沒事,劃破皮而已’’,說完,借故洗漱忙躲開。
夏鳳舒放下牛奶笑著道;‘‘快點洗漱,我給你涂點藥,不然上班要遲到啦’’
聞聽,莫憶昨慌叫;‘‘啊...天吶天吶...今天那個管理鬼才不知抽的東南西北哪陣風(fēng),要親查賣場,慘啦慘啦’’。
牙刷一扔,捧起水向臉上撲了兩把,抓過毛巾胡亂擦了擦,順手帶過背包,走到桌前端起牛奶猛喝兩口,抓起饅頭咬著,也沒有擦藥,風(fēng)一樣刮出小院。
莫憶昨知道莫里一直在注視著,她不敢看也不敢停留,借著工作為由,有多快就閃多快。
她就是怕爸爸看到自己哭過的痕跡,她只想給爸爸堅強(qiáng)的勇氣,只要彼此都不放棄,奇跡被感動那希望自然就會來了。
一口氣跑到巷外,莫憶昨吐出嘴里的饅頭拍拍有點噎的胸,紅著眼角回頭望了一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的饅頭渣,一看時間確實來不及了,急忙跑走。
莫里一直盯著門口,笑得雖苦澀,滿眼的知足與欣慰,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就這樣一直看下去...
可一想到這幸福的時光就要隕落時,他不禁淌下萬般無奈與不舍的淚,哪怕再痛,自己都會忍,只希望在陪著孝順的女兒一段時光。
最近莫里總是獨自惆悵,感傷是一觸即發(fā),淚就崩然而下,他就是害怕時間。
他也不敢想,那一天真的來臨了,女兒怎么辦?誰來給她擦眼淚...,心又是一陣欲裂的疼。
在生病后,莫里做夢都希望親手把女兒交到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另一半手中,自己就是走了,也看見女兒的幸福了,也就安心了。
那一刻,莫里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看到...,枯瘦的繭手顫抖地抹著淚...,心里非常懊惱,自己除了淚還能給女兒什么?
夏鳳舒隔著廚房的窗紗默默的看著,誰來幫幫這對可憐的父女,眼淚滴落在手中的碗里...
‘‘憶昨,等等,你跑那么快干嘛呀’’,顧小南氣喘吁吁迎在莫憶昨面前,雙手撐在膝蓋上,有點岔氣,追問道;‘‘你,跟時間...較勁那,累死我啦,啊吁...’’
‘‘不是要迎接那管理鬼才嗎’’,莫憶昨急得滿頭大汗,盯著時間直跺腳,心里暗生氣,總裁大駕光臨卻把自己害得早餐沒了,腿也跑軟了,這個鬼才真會害人。
‘‘誒呦喂’’,顧小南慢慢直起身子,險些哭出來嘆道;‘‘我的親,檢查取消了,你沒看群發(fā)的通知啊’’,搶過手機(jī),打開頁面,讓她睜大眼睛仔細(xì)看看。
果真如此,自己怎么沒看見,一聲‘哎呦’瞬間整個人搖搖攤下,只因擔(dān)心爸爸手機(jī)靜音了,又一夜未睡,饅頭也是邊趕路邊噎下,精神一松懈,真有種頭暈眼花四肢無力的感覺,能躺會兒也不錯。
莫憶昨何止昨夜無眠,近期她都沒怎么睡好,每夜能打盹一兩個小時已算休息了,再怎么積極樂觀,憔悴的臉深陷的眼窩也難以在隱藏心痛的不安。
從不化妝的莫憶昨悄悄從顧小南借了粉底霜,輕輕涂抹在悴黃的腮邊,盡可能不讓爸爸發(fā)現(xiàn)哪里的不妥,以免他憂心。
反正倒下去也有人接,中招的顧小南著實一驚,慌忙攙扶,擔(dān)心喊著;‘‘憶昨,不要嚇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扶正,等她反應(yīng)過來嚇的就是她時,倒也沒生氣,只是輕輕推了一下。
她習(xí)慣了,若莫憶昨不皮她,她倒不習(xí)慣了。
一陣風(fēng)吹過,撩起耳邊發(fā),顧小南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那耳朵下面的劃痕,急問道;‘‘怎么受傷的’’。
莫憶昨站定抓抓頭,若無其事淡淡回答‘不知道’,她真的不清楚怎么弄的傷。
見到過心大的,沒見過這么大的,顧小南戳了她一下頭很擔(dān)憂,強(qiáng)行拉著幫她處理一下傷口,碎念著;‘‘請你愛惜一下自己吧,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角,沒有了健康看你還拿什么堅強(qiáng)’’
明知跟她重復(fù)千遍,她也如耳邊吹過一陣風(fēng)而已,可年長一歲的顧小南總是不厭其煩的叮囑,擔(dān)心她的同時希望她不要什么都自己鎖在心底。
莫憶昨哼哈笑著答應(yīng)著,當(dāng)聽說晚上要與同事聚餐,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道;‘‘不不不去’’,可以省錢不說,自己要補(bǔ)覺,更要多陪父親。
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時間很緊迫了,誰知,吃個飯還要服從命令,經(jīng)理下了最后通牒,聚餐不參加扣兩天工資和滿勤獎,她是又氣又困又無奈,索性躺在更衣室里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