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鳳薇本以為自己的江湖還未開始,眼看便要結束了,她心里有沮喪與悵然絕望的情緒。對于她這種小姐一般的人物來說,自從被高義收為義女后,便是有了無微不至的呵護,青州盟主義女,這名頭足以讓她在整個青州白道上橫著走。
這等身份,幾乎等同于一個護身符,青州誰敢去惹她?誰會去惹她?
她的江湖就是做些個所謂“鋤強扶弱”的事情,報上自身家門,對方必定轉變了態(tài)度,立時誠懇道歉,服帖的如同小媳婦一樣,她說什么那就是什么。因此這一兩年中,這一身紅裙總會在周遭城鎮(zhèn)里出現,替人伸張正義。
有些遭門派子打壓、構陷、甚至是吃了飯沒給錢的,鄉(xiāng)里鎮(zhèn)上城中,但凡與門派有些牽連的雞毛蒜皮小事,都會尋到她頭上。女俠也絲毫不嫌麻煩,就登門一派派的拜訪。正道門派都知道她身份尊貴,這些個門派哪里敢去辯解,本也只是些微末小事,那就處處順著她高女俠的心思算了,總歸賣個好也好過得罪尊勝門,何必因為一些面子的小事而得罪一處巨頭。這個選擇,幾乎不用考慮,那些個老謀深算的人物,自然擇選的清楚。
長久以來,高女俠以為這就是江湖。“懲強扶弱”、“護佑鄉(xiāng)里”,在她的眼中,只要登門拜訪,講足了道理,擺清了事實,一切都是好說好講的,大家都是敞亮人,也會極其通融的致歉,隨后禮送她出門??扇舨皇撬^頂頂著高義的光環(huán),誰會同她講道理?
世道是不會講道理的,天下人、江湖人,最應該知道縱然自身理直,可如果氣不壯,你同他人講道理,他人必然會同你談談刀劍之利。而若是你氣壯,縱然理不足,何懼他講道理,一刀劈死便罷了,讓他那道理同閻王爺好生講述。
可如同眼前,女俠想起自己好心庇佑他,可對方卻這般不講道理,在緊要關頭將自己一掌推出。她心里不知哪里便生得一汪怒火,上前一腳踹在那顆腦袋上,猙獰可怖的腦袋在地面上咕嚕滾以一圈,落在了墻角處,空洞的雙眼對著輕輕拍打著紙傘的江魚。
他抿了抿嘴,將傘身的鮮血抖落,轉身走到窄道中央,彎腰蹲下抽出小娘親手做的銅竹傘骨,重新插回傘身上,又打開看了看,確認整體不偏不倚,這才小心的收起裹束好。
起身之時,便正好望見目光如同雀鳥一般,正偷偷望來的高女俠。
高鳳薇身陷險境,江魚不能不插手,倒也不是打著什么英雄救美,去討這位紅衣女俠歡心的念頭。只是畢竟二人間有高義維系干系,高門房的義女遇險,自己便在暗中看著?就這么平白讓她被那肥壯匪人一刀劈成兩半?或用鏈子錘將天靈蓋砸出一個血窟窿?
于情于理,這著實都有些說不過去。
至于那顆被他丟出來擋錘的腦袋,不是別人的,正是靈蛇劍派掌門韓吳的狗腦袋。
慕其野就藏在他派中,堂堂一派掌門,偏偏還拿不下一個斷臂的少俠?直讓人脫逃了去...不知是他膽子太肥,以為自己當真下不得死手;還是絲毫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中?彼時若不是高義苦苦相勸,江魚立時便將這個兩面人給斬殺當場。
江魚也是能夠體味高義的為難,他雖然一心為的是自己,可偏偏又處在青州盟主的位置上。若是他不攔,這事外傳出去,難免讓青州其他門派為之齒冷。也正是為高義著想,江魚忍著惡心沒有動手,可誰知這韓吳在這山水船上,又想坑殺高鳳薇,以怨報恩,行徑可恥。他自己屢次找死,也就別怪江魚食言了,饒是他沖出了匪圈,可就在下個路口卻被江魚把他腦袋削了下來,死的著實是憋屈。
眼睛偷偷的瞅著江魚,高鳳薇倒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人會武功,畢竟江湖人,總歸是也該有幾分功夫壓身,不然憑何在江湖行走?但當真是沒料到他武功這般高,又想起自己在烏篷船上時,還威脅要將他丟進長河里游一圈,不禁臉上就泛起了些許的嫣紅。
江魚淡淡撇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太過在意于這位女俠內心的小想法。他只是推開了半扇的房門,轉而來到樓道入口,看到到處多是些伏地的尸首,刀傷劍刺的好不惹眼。這些個河上惡匪,自登上山水樓船,便是一言不發(fā)從船頭殺到船尾,他們也是知曉事情利害,明白要痛下殺手,將青州白道們殺的肉疼,殺得怕了,才能夠避免接下來的絞殺。
樓上,依舊有喊殺聲不停,不時有人被從上拋下,噗通落在水中,不多時便泛起了血紅色,多半便會喂了魚了。這真是一個血腥、暴戾的江湖,打生打死才是最最的本質。高鳳薇也在一側看著,有心想要說話,但當初不知道江魚是位高手時,她可以大咧在他面前拿出老練的“女俠”氣場,總是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教育他。可這會兒江魚展露了手段,高女俠反倒是不禁變得有些小女人態(tài)了,扭捏道:“江少俠,我們現在就去找我義父,將他救出來,一定能夠安穩(wěn)局面?!?p> 江魚搖了搖頭,退回到一處沒有被波及的房間內,施施然坐下以后,提起茶壺為自己斟滿茶水喝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高盟主那邊,用不著我去救?!?p> “那我們就沿著樓道一路斬殺匪人?”高鳳薇想了想,依舊兩眼放光。
江魚有著凌厲手段,依照高鳳薇所說的,倒也真的是能夠從巷口殺到巷尾,從一樓殺到七樓。
可那又如何?自己一人之力與在山水樓船上肆虐的河上悍匪而言,依舊是不值一提。自己畢竟只有一個人,即使是悍然出手,都只是杯水車薪。若是想翻盤,靠著逐漸從酒醉狀態(tài)下醒悟的青州門派弟子就足矣,更不用提還有沈家的護衛(wèi)力量。
如果河上匪人們當真就錯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全場,把控整艘樓船,這是取死之途。如果他們自身足夠聰明,想來定然會適時退走。突然發(fā)動的這一次夜襲,一者殺了青州白道門派一個措手不及,兜頭便給他們澆了盆冷水,展露了自身力量,想來此夜過后,關于剿匪一事,定然有不少門派會打退堂鼓,可以說河上匪的危機足以解除了五六成;而第二在于,殺上了山水樓船,這一回也足以讓他們賺的個盆滿缽滿,匪人就是匪人,錢財已經到手,誰還想繼續(xù)拿命來搏?
因此無論江魚是動或不動,結局早已經是注定的,只是中間的過程或許有起伏波瀾,要多死一些門派子弟。
但這又為什么要由江魚來管束?就他自己而言,坐而不動,才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
而且在他心中,總歸覺得有些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