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魚返回之時,推開院門便已看到滿桌佳肴狼藉一片,某個無肉不歡、無酒不暢的老家伙正蹲在石凳上大快朵頤。
他身形瘦弱,蹲在那里好似個尋常老民人,哪里看得出有半分高手氣質(zhì)。
困在湖底,生生坐蠟數(shù)載的經(jīng)歷,讓他終究是難以坐住,屁股總不愿沾那凳兒,想來是會引起他不好的回憶。是以這番個模樣,又好似饞嘴的老貓兒一般,待見到江魚回來,他頭也不抬,直接便問道:“小子,你那師兄倒是個人物!”
方方送走了唐可畏,歷經(jīng)一場分別的江魚點了點頭,便當(dāng)仁不讓的坐在老叟對面,一言不發(fā)的端起杯盞抿了一口。
聶老叟嘎嘎笑道:“小子,你這性子真是讓人厭惡,分明是江湖兒女,偏偏要矯揉造作。天下何處有不散的宴席?如何值得失落什么。你若是個娘們性子,那我可真就是直犯惡心,你別看那姓唐的小子嬌媚好似女人,口中話語不停更似婦人嚼舌根沒完沒了一般,可他卻必然是個當(dāng)斷即斷,堅硬如鐵的性子,比你高上幾層樓!”
江魚撇嘴,嘀咕道:“我怎地卻看不出來...”
老家伙人老,耳朵卻靈光的緊,聞言卻也不生氣,呵呵道:“你小子又有幾多經(jīng)歷?你走過多少路?行過幾座橋?見過幾番人?”
“天下人性情各自有異,自不相仿,可若是說江南唐家出個性子柔弱的男兒,我卻是不信的?!?p> 老人這番話,好似藏了些隱秘,讓江魚多了幾分疑惑,覺得他話里像是提點了什么。
江湖之上,唐姓人物,他也只是聽聞過唐家堡唐門最是聲名鵲起,哪里出過什么江南唐家。
可江魚才想問個究竟,老叟突然便捂著肚子,老臉皺成菊花,艱難道:“小子,你這茅房在何處?”
“這數(shù)載吃的清淡,突然放開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過于油膩,怕不是這腸胃犯沖了。”
嘴里雖然這樣說著,可聶老叟嘴里卻還鼓鼓囊囊的嚼著豚肉,手上的豬蹄也不曾放下過。
江魚臉龐抽了抽,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嘴里就沒好話的老家伙,生生吃得自己拉肚子,他不禁就有些阿Q精神似的,自身被老家伙夾槍帶棒的打擊個不停,偏偏自己又奈何他不得,這會兒看他面色僵硬,自己心里竟然好受不少。
“高手也會拉肚子么?”
聶老叟老臉抽搐著,望見江某人面色戲謔,氣的一拍桌子,生生印出一掌五指,咬牙切齒道:“小子,怎地!高手便不是人了?人吃五谷雜糧,哪里不會拉屎放屁?哪個規(guī)定高手便不能蹲茅廁了?且讓他同我說道說道!”
美少女會拉屎、高手也要拉屎,想想真是讓人失望的事啊!
江魚心里想著亂七八糟的念頭,見聶老叟臉色憋得通紅,望著自己直磨牙,發(fā)恨道:“罷了罷了...便就拉在褲襠里,老子反正這把歲數(shù)了,怕得個逑!這是你的屋宅,我便要看你小子忍得幾時!”
見過耍無賴的,可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老臉,賴得理直氣壯的家伙,江魚趕忙起身,匆匆往一側(cè)茅房指著,自己腳底抹油,麻溜得奔得遠(yuǎn)遠(yuǎn)的,還尋了個上風(fēng)口,免得被這老家伙熏到。
長河邊上的小酒館依舊開著,門前便開了一個小地方,李鯉那小子便揮著木刀砍著面前木樁。
小娘便依舊蹲在岸邊濯洗衣衫,半縷青絲落下,她素指輕輕挽在耳畔,如鏡一般的湖面上倒映著那張俏臉,卻從不曾被她自己注意。
兒時娘親總喜歡語重心長的說:“兒啊,你日后切要小心女人?!?p> “女人的嘴,天邊的鬼,越是漂亮的女人愈是如此,可萬萬別被哪個女人家勾了去。”
一開始江魚還會反駁“那娘呢?”
娘親就笑著說“你娘我可是千萬人中才出得一個,便是哪個都能做你娘不成?”
江魚總覺得這話似是有理,可又有哪里不對。
等到父親為自己尋了個姓寧的人家,幼時便束了婚約,娘親便總是扯著他耳朵,往往會嘆氣說,“我家兒可別輕易便被迷了心竅,這女人啊...”
那個時候,江魚就有些不耐了,總覺得她這話總是不對的,寧家的小姐他見過,多么一個青妙的小可人兒啊。
每次走動,小人兒都會捧著些好吃的給自己,彎彎好似月牙一樣的眼睛就盯著自己望。
可后來不知怎地,漸漸的便走動的少了,兩廂人家本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卻生生好似有意無意避著彼此。
直到有一日,寧家人破天荒的登門拜訪,那天父親在書房摔了一枚他從讀詩書時便戴在腰間的佩環(huán)。
遇災(zāi)之時,江魚被師尊帶著踩瓦踏檐,破空而走時,好似隱約看到,那府上大門始終緊合。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直讓他心情有些莫名的黯淡,可當(dāng)他看到那在岸邊濯洗衣裳的身影時,卻又有些云淡風(fēng)輕了。
小娘是很漂亮的,但卻是不會騙人的,她多半是窘迫的,那張嘴更哪里會去迷人心竅。
數(shù)載前,曾經(jīng)自己師尊帶著自己不遠(yuǎn)千里而來,他患病在身,不得不投宿人家,李家人尚在猶豫之時。便是小娘一力堅持讓他二人留下,又囑咐男人去尋醫(yī)師,自己熬了長河鯉粥,大火熬得魚肉碎了,一點點一口口勺喂給自己吃。在他床邊忙來忙去照顧了一宿,絲毫不曾合眼。本來是不曾相識的人兒,江魚二人不過是借宿的路人,偏偏這般好心;可本來是青梅竹馬,偏偏那般狠心。
江魚望著那副畫面,心里不知覺的涌上暖意,他只是看著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至于再上前接觸,卻從沒有這等打算...
若是前去,不過是李鯉那小子莫名興奮,想來定要拉住自己展示他苦練的本領(lǐng);而李老頭不過是依舊小心卑微的伺候著,心中縱然有其他念頭卻不敢顯露分毫;而小娘定然也只是柔柔的笑著,為自己奉上素手烹得鯉宴。
只是...何必呢。
本來自己都只是偶然相逢的游人,他人生命中的過路客,何故重去攪擾那平靜的生活。
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江魚抬腳便往回走,直覺的天地之大,渺渺一身。
自己看似無處不可去,卻又有何處可棲身?何其可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