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羋南的屢次提醒,繼位已有月余的秦胡亥怕是忘了應(yīng)該去驪山看一看自己的便宜老爹,都言人走茶涼,縱使成為千古一帝的男人也不能免俗,自秦胡亥以九族誅殺師傅趙高后,滿朝文武便欣然地接受了改朝換代,至于去驪山祭祀先帝的事提都沒人提,那么多的肱骨社稷之臣,怕是還不如深宮中一小婦人。
辒辌車內(nèi),秦胡亥與羋南依舊在玩著陸博。
即使升級成了大秦皇帝,秦胡亥的棋藝也沒有任何長進,不出一會便連輸數(shù)局,好在如今貴為皇帝手里的籌碼也變得多了起來,不似為公子時那么窘迫了。
眸子死死地盯著,眼前白皙細膩的小手持箸輕輕地?fù)苤⒍斑M,落定,秦胡亥棋盤上的梟已是必死之居。
“陛下輸了。”羋南巧笑嫣兮,伸出白嫩的手掌給秦胡亥,聲音輕快地說道:“不知陛下這次輸南什么?”
這小娘子最近頑皮了啊,都敢主動伸手要東西了。
秦胡亥心下腹誹,陸博委實是玩的肉疼。
“咸陽宮?!鼻睾ヒ允峙脑诹d南的手掌上,道:“咸陽宮歸南姬了,以后寡人長居興慶宮?!?p> “陛下?”羋南怔愣,傻傻地看著秦胡亥,不明白丈夫的意思。
“不要?那算了?!鼻睾サ靡庖恍Γ骸胺鞘枪讶速嚻?,實則是南姬不肯收?!?p> 見羋南呆萌地看著自己,秦胡亥咧嘴,從一側(cè)的篋笥中拿出一枚方印道:“此乃吾祖惠文王所制秦王璽,寡人這次押這個,南姬肯玩不?”
羋南蹙眉,她看著如同市井潑皮般的秦胡亥,嚴(yán)肅正聲道:“陸博不過游戲爾,陛下何至以國器而賭?!?p> “秦王璽不行???”秦胡亥嗮笑道:“寡人還有禁中右符,非子戟,穆公劍。”
羋南:“......”
最終,秦胡亥不僅成功從羋南手中收回了之前屢次陸博輸?shù)舻膬扇f鎰金,還順便敲詐了小女郎的私藏五千金。
車輿后室。
玩累了的夫妻二人躺在軟榻上,羋南蜷縮在懷,不著片縷,面色潮紅,盡一小婦人樣。
秦胡亥則累的腰疼,他發(fā)現(xiàn)自俯身而來,本尊的身體就不太健康,還沒怎么樣呢就繳械投降了,現(xiàn)在別說享齊人之福,能不能滿足羋南如今都是個未知數(shù),寡人有疾,其疾曰疲。
“陛下?!绷d南輕喚。
“嗯?”秦胡亥聞言,有些恐懼地看著懷中的小女郎,生怕她在提出什么非分之想難為自己。
卻是秦胡亥想多了,羋南并沒有那么如饑似渴,欲求未滿。
只聽小女郎道:“陛下誥祭祖先,繼承皇帝位,今已有月余,卻未發(fā)一詔以安天下黔首,南以為此事不妥?!?p> 秦胡亥雖已繼承皇帝,然卻未曾變動始皇帝留下的分毫,三公九卿中除了郎中令蒙毅被踢到東方換上了族兄公孫畢,其余的依然照舊,此時雖沒有蕭規(guī)曹隨的這個成語,但意為是一樣的,滿朝文武包括秦胡亥本人在內(nèi)都不覺得自己可以超越始皇帝。
“不知南姬以為當(dāng)發(fā)何詔?”秦胡亥側(cè)過身子,輕撫冰肌玉骨,一時間心猿意馬。
“陛下?!币咽潜M知丈夫的德行,羋南也不在躲閃,繼續(xù)道:“一者大赦天下以安黔首,可盡取民心;二者輕徭薄賦休養(yǎng)生息,以示新朝新政。”
“民心嗎?”
秦胡亥呢喃自語,陷入沉思,其不安分的手此刻也停了下來。
最近眼皮總是跳動,秦胡亥一直懷疑是否又有刁民想要害朕,想來最近深宮之中紙醉金迷,確是忽略了東方,東方?大澤鄉(xiāng)?
思及此處,秦胡亥忙坐起身,高聲呼喊景夫進來。
羋南確是大羞,忙扯過錦衾遮蓋,好在隔著紗帳,景夫又是低首垂眸,一切無虞。
“近來東方可有生事?”秦胡亥問道。
“奴未曾聞也。”景夫答道:“想來是無事,若有事端,左相當(dāng)覲于陛前?!?p> “哦。”秦胡亥聽聞此倒是安心了不少,他想了想又繼續(xù)問道:“前將軍恬行至何處?”
“昨日前將軍蒙君遣使回稟,已東渡大河,十余日可抵晉陽?!?p> “長公子與后將軍信行至何處?”
“已出武關(guān),旦日可達南郡?!?p> “左將軍賁呢?”
“左將軍以至三川郡。”這回不用秦胡亥繼續(xù)問,景夫依次說道:“武安君仲即出武關(guān),郎中令畢將至漢水?!?p> “蒙毅如何?”
“已抵碭郡?!?p> 四方布置皆有條不紊,秦胡亥思來想去覺得終是自己多心了,東方看來無事。
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始終是壓在秦胡亥心上的噩夢,他不敢想象大秦滅了后自己會怎樣?是如隋世祖般從容而言:“這大好頭顱,誰當(dāng)斫之?”,還是匍匐祈求在劉項足下請求寬宥?
自己如何?那羋南呢?是被劉季收入后宮日夜蹂躪,還是被項王列為肉臠?
啊呸!想什么呢?羋南和項籍是同宗!
秦胡亥搖了搖頭摒棄了滿腦子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未戰(zhàn)先怯,此乃兵家大忌。
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驪山歸葬著大秦開國皇帝,先君嬴姓秦政。
此次前來乃是皇帝私行,并無百官隨行,所以也稱不上多正式隆重,秦人無后世儒家之繁瑣,又刪減周禮過多,而且自商君變革后,更是以吏為師而治其政,許多時候都是能簡則簡盡量不去鋪張。
圜丘,露祭。
神幄下,始皇帝靈位在立,看著秦胡亥心里陣陣發(fā)虛,只低著頭看著神位前擺列著的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目光呆滯,不知該說些什么。
皇帝登臺,樂起。
正南臺階下東西兩側(cè)的排列整齊,肅穆壯觀的編磬、編鐘、鎛鐘等十六種組成六的中和韶樂依次奏響,聽的秦胡亥心煩意亂。
草草結(jié)束祭祀,秦胡亥在羋南的陪同下開始參觀驪山,五百年前周幽王燃起烽火只為博紅顏一笑,想著,秦胡亥不由得看了看身側(cè)的羋南,按說這也是禍水級別的妹紙,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有些表示?
此刻整個驪山盡是一片大工地,始皇陵浩大的地面工程從未停止過,數(shù)十萬刑徒正在此修建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巨大皇陵,為后世者嘆。
為顯孝心和誠意,在羋南的極力勸說下,秦胡亥只得去巡查了一番塵土飛揚的施工現(xiàn)場。
快要離開時,眾刑徒中,有一人成功地引起了秦胡亥的注意,身材高大健碩,其力大又為古之少見,身負(fù)重數(shù)石仍可健步如飛,秦胡亥覺得此人倒是和武王蕩有一拼。
“真勇士也!”
見皇帝陛下贊嘆,如影隨形的中書謁者令景夫忙湊上近前言道:“奴這就喚人前來,為陛下與皇后一觀。”
自己看也就算了,這么強壯的男子給皇后看什么?
見秦胡亥面色不虞,景夫自知失言,忙告罪后小跑著去傳人了。
須臾,壯漢便被景夫帶至近前,原本赤果的上身此刻也穿了件袍子。
“九江郡六人,偃姓英氏布參見陛下?!甭曇翮H鏘有力,不卑不亢。
“請起身,讓寡人看看?!?p> “唯!”
面色潮紅,英武不凡,左頰黵有篆隸,然卻不失美感。
“可曾受過黥刑?”
“是?!庇⒉即鬼?,盡是失落神情,秦律,受刑之人不可為官。
“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看得出丈夫有籠絡(luò)之意,羋南故而展顏一笑,輕啟櫻唇圓場道:“英君無需過于自責(zé)。”
九江郡!六人!英氏!名布!受過黥刑!九江王沒跑了,已實錘。
秦胡亥一時間如獲至寶,驪山之行還真沒有白來。
欣喜之下,秦胡亥作了一個讓眾人都大跌失色的舉動,他步行至英布身前,拍了拍其肩膀,爽聲道:“無妨,寡人已原諒爾!”
英布:“......”
羋南:“......”
景夫:“......”
......
受刑之人不可為官如何?此事無需秦胡亥操心,世監(jiān)門子姚賈心靈剔透之人,為皇帝解憂既是廷尉的職責(zé)所在。
不過兩日,姚賈就以英布為皋陶五十九世孫,秦不可使先賢之后無祿米可食為名,除其罪籍,補已為左中郎,受爵五大夫。
自從得了英布,秦胡亥可謂是愛不釋手,每日除入寢休息外都要英布作陪,哪怕是與小女郎玩陸博之時,也要英布在一旁支招,二人合謀竟還贏了羋南一局,因左中郎職責(zé)所在,羋南也不好多少什么。
華陽宮復(fù)道,秦胡亥與英布同行。
“英卿?!毕肫鹎笆烙洃?,秦胡亥問道:“聽聞卿曾使人觀其面,卜人言:‘刑后可為王也!’真有此事?”
英布聞言面色大駭,他忙下拜解釋道:“鄉(xiāng)人玩笑語,此粗鄙之言,當(dāng)不得真?!?p> “起來?!鼻睾バπΦ溃骸肮讶瞬贿^隨口一問,英卿何須如此?”
“唯!”
“英卿有何志?”
“布愿為陛下拓土略地,得關(guān)內(nèi)侯爵以歸鄉(xiāng)梓?!庇⒉颊f道。
“不愿如卜人言,裂土而王?”
“陛下!”英布下拜,叩首道:“陛下以國士待布,布亦為陛下效死,絕不敢有不臣之心。”
“英卿。”秦胡亥負(fù)手,悠悠地道:“天下之大,絕非九州一隅,朕以志四方也,英卿若功大于國,朕又何惜一王爵?盡秦之諸侯以為藩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