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四川郡,治所沛縣。
刺史蒙毅剛一上任就面臨著十分嚴峻的形勢,由于官吏瞞報、虛報,導致蒙毅至沛縣時,四川郡南部已然為陳涉叛軍所有。
與圖前,蒙毅長久佇立,眉頭緊鎖。
“刺史。”長史周其羽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入居室,作揖行禮道。
看著眼前同為姬氏的洛陽心腹,蒙毅開口道:“四川郡叛軍之勢,長史以為該如何?”
到任幾日里,身為一州長史,周其羽也反復在思考著對應之策,見蒙毅考問,他步行至與圖前,說道:“羽以為,刺史當集沛、戚、留、傅陽四縣之兵卒,移治彭城縣,南依泗水,西屏谷水而筑,切斷陳涉叛軍北上取地;以東??ぼ婑v下相縣,構筑取慮、僮、徐三縣防御,自東圍剿叛軍;以九江郡軍守淮水,以騎郎搶占垓下,自南圍之,另至書碭郡守,請其務必死守睢陽縣,拖住陳涉于城下,至書陳郡守,請其移兵城父縣,斷其后路,四面而圍,陳涉不攻自破矣!”
蒙毅沉默,不置可否。
凝視與圖良久,他才開口道:“陳涉軍自蘄縣起事,不過數日既以下五縣,兵峰向西而去,長史以為他必攻睢陽?”
“然也?!敝芷溆鹂隙ǖ?,五縣以下,叛軍已然對睢陽呈合圍之勢,我部當......”
“不?!泵梢銚u了搖頭,一指與圖肯定道:“睢陽高城深池,非一戰(zhàn)而能下,陳涉之兵,多為新卒,不可久戰(zhàn),故吾以為陳涉所取之地必然為陳縣!”
“陳縣?”周其羽不解,舍近而求遠可是兵家大忌,陳涉沒有理由不知道吧?
“陳縣為故荊之都,荊人起事,必然復都?!泵梢阌朴频卣f道:“況且,于陳涉而言無有遠近之別。”
“為何?”
“荊地之民皆背秦也。”蒙毅闔目嘆息道:“賊人如燎原之勢取五縣之地,而不靡費一兵一卒也,非開城納降,既殺其令而迎,長史所言調諸郡之兵,怕是兵未至,而諸郡以反,吾等圍陳涉,而反軍圍吾也。”
“這......”周其羽訥言,一時語竭。
“吾移治彭城。”蒙毅思慮道:“依泗谷二川而筑營,東海郡、九江郡各守其地,至書左將軍,煩請其移兵相縣,構筑虞、栗、碭、芒四縣之地,全力南下陳郡絞殺陳涉?!?p> “另,吾有書上陛前?!闭f著,蒙毅步回案幾前,拿起一卷竹牘遞給周其羽道:“陳涉之叛,非往昔六國,僅剿無用,當同撫之?!?p> 周其羽接過竹牘,細細地看了遍,隨著觀看時間,眉頭越皺越深,罷了,失色開口道:“刺史不可,此事非吾等可能承擔,若......”
“陛下用吾守一州之地,為臣下當查遺補缺,諫言所想,是故,不失為臣?!?p> 蒙毅負手背身,態(tài)度堅決。
周其羽見狀,知不可再勸,便以書刀篆刻名于其上,同蒙毅聯名。
蒙毅上書所言,其一,法令嚴苛,而東方舊民不適不從不認,故而方有陳涉戍卒舉兵,各縣贏糧而景從,若不加以調整對東方的政策,一味以兵平叛,只會使各地皆反,使朝廷陷入被動。
其二,停止征發(fā)徭役,今之天下,閭左聚而閭左反,戍卒集則戍卒亂,并遣上諭而安撫各郡,公平法度使民無分秦人楚人齊人晉人,皆為黔首,使民愛敬。
其三,速以調兵鎮(zhèn)壓陳涉,不可等閑而視,坐觀其大,使六國之民不敢心生他念。
蒙毅的上書與大澤鄉(xiāng)起事的公文一前一后送至關中,軍情警急,日夜兼程。
秦胡亥暫時還沒有收到來自東方的消息,和羋南徹夜長談后,他一直也在反思自己以往的行事,竟發(fā)覺毫無計劃可言,往往心有所想,便有所行,肆意而無遠謀。
咸陽宮,宣室。
秦胡亥一身燕居之服,正伏案而書寫計劃。
停停寫寫之時,殿外的喧鬧之聲讓秦胡亥好生煩躁,他惱怒之下,將一卷書牘狠狠擲于地,怒聲道:“景夫!給寡人滾進來!是何人在外喧嘩!”
皇帝的暴怒讓景夫忙小跑而入匍匐在地,口稱請罪,然而卻有一人大咧咧地闊步同入,至景夫身側之時還不忘揶揄一句道:“中書謁者令,吾之前講什么來著,若不傳稟,受罪之人還是汝,汝看,不就這樣嗎?”
來者并不是旁人,正是剛剛被秦胡亥敕封為廬江王的秦始皇次子公子棄疾。
“阿兄有事?”秦胡亥疑慮,他和這個二兄并不熟悉,記憶中除了一些宮中大宴之時,都不曾私下見過。
公子棄疾不言,他坐下下首,目光隨意地四處打量著屋中陳設。
見狀,秦胡亥示意景夫退下,緊守殿門。
待礙眼之人離開后,公子棄疾開口了。
“?晉。”公子棄疾湊近道:“阿兄為廬江王?”
“是。”秦胡亥不咸不淡地回答道,自從魂穿以來,除先君始皇帝外,可從未有誰再叫過自己的表字,就連長公子扶蘇見了自己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喊一聲“陛下”,這二兄真是太過于放肆了。
秦胡亥漸漸陰沉的臉色,公子棄疾卻毫不在意,他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廬江郡,為故荊之地,其民多為蠻夷之后,非中國之裔,斷發(fā)文身,不知禮,不守道。”
“阿兄說的是殷商?或是周上公時?”秦胡亥打斷公子棄疾的話,譏諷道:“怕阿兄看來,江左皆茹毛飲血之民吧?”
“非也?!惫訔壖惨膊粚擂?,他抿了抿嘴唇繼續(xù)說道:“既然?晉不喜聽古,那阿兄就直言不諱了?!?p> “請便!”
“阿兄以為,秦之法不適廬江之民!”
“啪!”
秦胡亥聞言驚的使書刀落地,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公子棄疾,滿是疑惑地問道:“阿兄何出此言?”
“?晉莫驚?!惫訔壖舱f道:“自詔書下,敕封阿兄為廬江王后,這幾日阿兄便去找老太史,翻閱故荊所書載,已詳實了解廬江之民?!?p> “阿兄請言?!蹦艿贸鋈绱笋斎寺犅劦慕Y論,秦胡亥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公子棄疾說道:“胡亥洗耳恭聽。”
“商君使秦法?!惫訔壖步忉尩溃骸耙愿麘?zhàn)為基,加以賞錢爵土地,民無需自謀其食,自可安居樂業(yè),然,荊人不同,荊人多為據山野而居,無秦人耕織習俗,百業(yè)之中,全憑喜好而自擇之,是故荊王以羈縻而治其民,荊國有封君萬千,分而治之,非羋氏領民,民擁王室而納賦,戰(zhàn)時而聚兵為王而戰(zhàn),賞罰皆陣前而定,是所以荊人矯健捷勇而不可久戰(zhàn)?!?p> “阿兄以為,若治廬江,不可急而躁之,施以秦法加之荊人之身,此不妥,一當如昔日荊王羈縻而治,從秦者,賜田以耕,未從秦者放任自流,一如侍荊君而侍秦君即可?!?p> 公子棄疾的話讓秦胡亥新奇不已,這不就是一國兩制嗎?只要擁護一個皇帝一個王朝的統治,給荊人以足夠的時間過度,喜歡秦制的國家歡迎,給土地給房屋,不喜歡的也可以按照原有的生活繼續(xù),只要聽從領導就好。
上下打量著公子棄疾,秦胡亥神采奕奕地問道:“阿兄可知二十一世紀?”
“二十一世紀?”公子棄疾搖頭,這是什么?聞所未聞,難不成是某些古籍所記載的嗎?
“不知啊。”秦胡亥不死心,他問道:“既阿兄不知,又緣何得出一國兩制之法?”
“一國兩制?”公子棄疾聽罷贊道:“善,如此稱呼妥當貼切,當浮一大白?!?p> “阿兄?!鼻睾デ昧饲冒笌?,頗為不悅地說道:“阿兄尚未復胡亥之問。”
“這有何難。”公子棄疾笑道:“?晉知書不多矣!”
“阿兄何意?”秦胡亥不解,問道。
“昔者,我祖獻公苦于秦之舊制使國弱民疲,欲行新政國策,然,雍都老世族勢大,竭力反對,使新政難以為繼,故而獻公東遷,以櫟陽為都,此后,櫟陽為新政,而雍都為舊制,喜新政者居東,厭者居西,阿兄之言,不過如此。”
秦胡亥聽罷了然,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他苦思冥想許久居然都忘了一國兩制的事,楚人絕大多數底層黔首對于秦國統治還是楚國統治并無太多意見,只不過是被突如其來的律法、貨幣、文字等大變化而措手不及難以接受,畢竟使用了幾百年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摒棄的。
始皇帝是歷史的前瞻者,他以武力威逼天下,是破碎的九州之地凝為一團,然而他卻忽視歷史的主要承載者們,那些因黑巾裹頭而被稱之為黔首的底層民眾的感受,如果說陳涉、項籍、諸田等反秦是為了復國大業(yè),那么贏糧而景從的民眾們只不過是想推翻秦朝,回到過去的生活而已。
自高皇帝行黃老,與民休息,不加以強迫,是故,戰(zhàn)國之民再無一次行復國之舉,或漢或楚或秦或趙或魏,于黔首而言不過統治者的游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