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捏了捏衣角,嘴角不覺含了冷笑。父皇作為天子,一生勤政為民,勵(lì)精圖治,政績卓然,卻一味溺愛許皇后,任其戕害后宮。明知許皇后裝病,誣陷德妃行厭勝之術(shù),卻依然把德妃幽禁冷宮,德妃在冷宮日夜啼哭,不多久,就憂郁而死,二皇子、三皇子便被養(yǎng)在許皇后膝下。隨之,恭妃據(jù)說暴病而亡,四皇子也被送養(yǎng)給許皇后。
容華想,或許,許皇后實(shí)在看不起母親出身,才懶得動(dòng)手處理,又看著礙眼,便隨意把我們趕出了宮。之所以不去母留子,也是瞧不上自己與阿弟的出身,堂堂皇后,何其金貴,怎可把歌女之子,養(yǎng)在膝下?世間之事,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許皇后無意之中,竟救了自己與阿弟一命。
說來也怪,大皇子因早產(chǎn)了一月,身體瘦弱,父皇格外憐惜疼愛,許皇后卻對(duì)大皇子厭惡至極。容華幼時(shí),便有所耳聞,許皇后從不抱大皇子,大皇子也從不敢在許皇后面前哭,一哭便被許皇后棄之不理,絕食懲罰。
父皇欲立大皇子為太子之時(shí),許皇后聯(lián)合許家,極力反對(duì),不顧朝臣“立嫡立長”的勸阻,只說大皇子愚笨跋扈,不堪大任,堅(jiān)決擁立五皇子。
但皇帝向來愛長子,一向溺愛許皇后的父皇,這次并沒有同意,而是立了大皇子為太子,還親自教養(yǎng),愛如珍寶。
容華實(shí)在想不通,都是親生的,為何許皇后對(duì)大皇子與五皇子的態(tài)度,差別如此之大?實(shí)在令人費(fèi)解。
容華揉揉額頭,輕笑一聲,想不通便不想吧,人性之豐富,不可盡訴,每一個(gè)人細(xì)看之下,都會(huì)讓人驚心動(dòng)魄。她又何必事事想通,白白惹了思緒,只焦頭爛額罷了。
恰巧翠意打問消息歸來,瞧見容華隔著紅蓋頭揉著額頭,以為仍在煩憂。怕容華瞧見自己臉上的表情,便把本來臉上浮著的怒氣,換了一副笑模樣,言語上也寬慰起來。
“翠意心知公主并不滿意這樁親事,可是情勢所逼,無可奈何。翠意也是女子,如何不知公主的心事?所以,不管王爺來與不來,合著也是個(gè)不如意,沒什么打緊的。要是有旁人說閑話,公主堂堂萬金之軀,不必在意。當(dāng)然,要是在意,翠意便有的是法子替公主收拾他們?!?p> 容華看翠意難得講這許多話,又看她盡力寬慰的樣子,心中倒暖和起來。本來,容華剛才的心緒,便如嚴(yán)冬中北風(fēng)肆虐,心涼如冰,翠意這一番寬慰,倒像一陣春風(fēng),讓容華心中暖和,開滿了春花。
“聽你這口氣,許墨來不了吧?翠意,不瞞你說,我倒松了一口氣。旁人如何說,我倒并不介意?!?p> 翠意聽了,暗暗放下心來,從懷中取了手帕,手帕里包了各色的糕餅。翠意小心取了一塊,拿在手上。
“公主,失禮的并不是咱們,是王爺不懂分寸。這事兒傳出去了,王爺?shù)貌涣撕?,月苑的那位金絲雀更得不了好。況且,這許府許老爺子也還在,他還能眼睜睜看著?咱們只管吃飽喝足就是了。翠意聽說,公主早上只吃了一碗銀耳粥,便一直未進(jìn)食,現(xiàn)下都是晚上了,公主準(zhǔn)餓了?!?p> 翠意一股腦兒說完,俏皮勁兒上來了,把拿著的糕餅隔著紅蓋頭放在容華鼻尖,便壞笑著說。
“公主快聞聞,這是什么?猜著了才有得吃?!?p> 容華隔著紅蓋頭,使勁兒嗅了嗅,聞了出來,心中大喜,立馬失聲叫道。
“通州的特產(chǎn)----炸油糕!我和阿弟最愛的小吃,街西邊的趙老頭炸得最地道,味道也最好。可惜,那時(shí)候家里拮據(jù),我和阿弟不能常去買。娘親不忍心看我們眼饞,便自己嘗試著做,一開始總也做不出來,后來居然也像模像樣......”
容華越往后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后,干脆停了下來。容華看著眼前的紅蓋頭,像一抹血紅橫在面前,躲也躲不掉。容華愣了愣,終究又開了口,向翠意幽幽講道。
“翠意,我沒有娘親了,也吃不到娘親的炸油糕了。”
翠意也沒了俏皮的心思,她甚至無法安慰容華。因?yàn)榇湟馀c公主同病相憐,同樣都沒了娘親,同樣都有個(gè)不如人意的爹爹。翠意知道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公主與自己又不同,自己的賭鬼爹爹拋棄了一回,便一勞永逸,自己與之永不再牽扯。公主的爹爹給了她尊榮的身份,卻從沒有給與什么庇護(hù),甚至那無情的爹爹死了,也連累公主深陷其中,甚至于要賠上一生。
翠意沒有說話,只把炸油糕放入容華手中。容華輕輕接了糕點(diǎn),捏在手心,朝翠意的方向笑了笑,可惜被蓋頭遮著,翠意看不見。
“翠意,你知道嗎?炸油糕是糯米粉制成的皮,把糯米粉打成餅狀,里面包著紅豆沙,酥酥脆脆又甜甜膩膩的,特別好吃。本來我也向娘親學(xué)了一手,可是我和阿弟難過,就再?zèng)]做過炸油糕?!?p> 翠意拿了一個(gè)盤子,把手帕里的糕餅一一攤在上面。翠意剛才去打問消息的時(shí)候,順便去廚房把糕餅都熱了熱,熱好后又仔細(xì)包好,顧不了燙,就都揣在懷里,生怕涼了就不好吃了?,F(xiàn)下擺在盤子里,這些糕餅都還冒著熱氣呢。
“公主,別想那么多了。這些炸油糕,隨翠意顛簸了數(shù)日,翠意為了保存它們,費(fèi)了不少心思呢。公主,快嘗嘗炸油糕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p> 容華不想辜負(fù)翠意的心意,拿起糕餅,吃了一口,感覺味道熟悉,驚奇極了。
“就是這個(gè)味兒,莫非是老趙頭的手藝?老趙頭還活著?如今算來,趙頭得過百歲了,居然還能炸油糕賣?”
翠意撲哧一聲笑了,笑眼彎彎,不經(jīng)意間多了風(fēng)情。翠意用手巾捂住了嘴,忍著笑向容華解釋了起來。
“我的好公主,老趙頭早就沒了。他要是還活著,還能賣著炸油糕,莫不成了老神仙啦?只是他這炸油糕的手藝,傳給了他的兒子,他兒子又傳給了他孫子?!?p> 容華聽了,這才解了疑惑。她又拿起糕餅,仔仔細(xì)細(xì)品嘗了起來,同時(shí)囑咐道。
“翠意,你也沒吃飯,拿房里的糕點(diǎn)吃吧,墊墊肚子。”
容華被紅蓋頭遮著,不知翠意還拿了別的通州小吃,以為只拿了炸油糕。方才進(jìn)屋的時(shí)候,隱約瞧見屋里放了不少糕點(diǎn),便叫翠意拿著吃。
翠意輕搖了一下頭。成親這天,新娘都穿得極為華彩,美則美矣,卻萬分不好入廁,為避三急,新娘便不吃飯。久而久之,便成了風(fēng)國風(fēng)俗,更是訛傳,當(dāng)日吃了飯,就不吉利。因此,為防新娘偷吃,喜房的糕點(diǎn)都擺弄出造型,精巧異常,少了一塊,都非常突兀,是萬萬吃不得的。
翠意心疼公主,舍不得吃自己千辛萬苦帶回來的通州小吃,況且自己皮糙肉厚的,餓一兩頓又不打緊。
“翠意不餓,公主吃吧?!?p> 說完,翠意想了想,又附在公主耳旁,囑咐她要吃凈了,別留下糕餅屑。萬一王爺過來,教他瞧見了,又免不了一頓奚落。
容華聽了暖心極了。她感念著翠意的善意,嘴角翹起了笑,小心的把炸油糕撇了兩半,分了半塊,遞給翠意。
翠意瞄了眼站在外間的仆婢,見沒人注意,便輕輕推了推,示意不要。
容華掀開一角蓋頭,露出的嘴角,笑意暖暖,聲音俏皮。
“好翠意,叫我一人吃獨(dú)食,可吃不下啊。”
翠意連忙捂實(shí)了蓋頭,只得拿過了半塊糕點(diǎn),和容華一起吃了。容華心中春意暖暖,妥帖極了。
容華和翠意分吃完了通州的小吃后,翠意笑著,拿了手帕,擦凈了容華的指尖,又俯身下去,看蓋頭下容華的嘴角,把些細(xì)碎的糕餅屑也給擦了,這才放下心來。
突然,外頭的仆婢跪倒一片,聲音規(guī)整,把容華與翠意嚇了一跳。
“參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p> 容華趕緊坐得筆直,體態(tài)優(yōu)雅,心中暗自揣摩,好大的派頭,人人都行了大禮。況且這么晚了,怎么還來了?
翠意快步上前幾步,朝著許墨,俯下身去行禮。
許墨忽視了翠意。許墨的眼角清潤,臉色泛紅,更襯得色若桃花,煞是好看。但容華被紅蓋頭遮住,一屋子奴仆連抬頭也不敢。此等容顏,倒空付了。
許墨站定,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容華,微微愣神,隨之?dāng)[擺手,示意奴仆退下。
翠意雖不放心公主,可到底尊卑有別,只得低著頭,恭謹(jǐn)?shù)耐讼铝恕?p> 容華有些緊張,她咽了咽口水,手上緊抓著喜服,而后又放下。容華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又穩(wěn)了穩(wěn)心神,在紅蓋頭底下作出毫無破綻的笑臉出來。
許墨上前了幾步,又想了想,看向離容華數(shù)步遠(yuǎn)的桌旁。那桌旁上放著一個(gè)金盤,盤的周邊裝飾著紅珊瑚,金色與紅色交映,卻并不顯俗氣,反而大氣磅礴,多了幾絲金貴的喜氣,也算是一份巧思了。
盤中放著挑蓋頭用的喜秤,秤桿上有標(biāo)明斤量的星星,那些星星由天干地支配合而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祿、壽三星,恰合十六之?dāng)?shù),寓意大吉大利。
許墨拿了喜秤,輕輕挑開了容華的紅蓋頭。容華隨即抬起頭來,看向許墨,眼角彎彎,容顏嬌美,帶了女兒家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