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總算醒酒了,她頭疼得厲害,人也沒多大精神。
這時候,翠意端了水,走了進(jìn)來,過來伺候容華洗漱。
容華看到翠意過來了,便從床上坐了起來,瞥了一眼翠意,恍惚間見她也是宿醉剛醒的樣子,眼睛都還殘留著醉紅。
“翠意,我第一見你喝醉呢??茨阈氖轮刂兀植焕砦液徒魇?,只顧自己一人喝悶酒,倒比我們還先醉了。”
容華勉強(qiáng)起了身,用加了玫瑰、松香調(diào)和的水洗了手,轉(zhuǎn)頭笑看著翠意,心情輕快愉悅了些。
翠意沒有回話,見容華洗了手,便把細(xì)鹽遞給容華,又端了青瓷盆來,伺候容華漱口。
容華沒有在意翠意的沉默,她漱了口,似想起了什么,便又開了口。
“我們的翠意當(dāng)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就算是醉了,也只自個兒躺在桌邊醒酒,不聲不響的。”
容華本想再說什么,眼里卻突然有些惆悵,于是驟然停頓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仔細(xì)的瞧著翠意。
翠意抬起了眼,對上容華的凝視,有些不明所以。
“公主,怎么了?可是翠意臉上沾了什么東西?”
容華搖搖頭,眼里的惆悵寥落更甚。突然,她走上前去,擁了翠意入懷。
“翠意,我只是在想,咱們才多大啊。我們翠意是正當(dāng)好的年華,卻從來沒有任性妄為過,沒有瀟灑快意過,沒有無憂無慮過,只是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謹(jǐn)小慎微、權(quán)衡利弊的過日子,就連醉酒后,都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痛。”
“翠意,你說咱們在世上活這一遭,圖什么了呀?!?p> “翠意,我覺得對不住你。當(dāng)初我找到你,應(yīng)該替你贖身,幫你置一處房產(chǎn),再置幾畝薄田,讓你安身立命,只過屬于自己的日子,而不是接你來皇宮,讓你趟這灘渾水?!?p> 容華把翠意擁得越發(fā)緊了,直讓翠意喘不過氣來,翠意沒有推開容華,而是伸出手,拍了拍容華的背,輕輕安撫起她來。
“公主,對于翠意來說,如今的日子才是最好的。翠意真的很感激,公主把翠意接入宮,讓翠意有了公主與今上。在翠意眼中,公主與今上,便是翠意的家人了,有了你們,翠意便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p> “翠意,咱們永遠(yuǎn)是一家人。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翠意要幫我照看阿弟?!?p> 容華把頭埋在翠意的肩上,眼淚源源不斷,漸漸浸濕了翠意的衣物。
翠意聽到容華這樣說,心下不安到極點(diǎn),她推開容華,雙手捏在容華的肩上,眼睛死死的盯著容華。
“公主?!怎么突然說起這些喪氣話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容華眼睛紅紅的,淚意仍舊沾在睫毛上,她偏過了頭,躲避著翠意的目光,嗓子沙啞了些。
“翠意不必緊張,我只隨便說說,怎會做什么呢?”
翠意不相信,她把容華的頭頒正了,正好對著她。而后,鄭重其事的看著容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公主,你聽好了,翠意絕不允許公主以身犯險!”
容華這次不再躲閃翠意的眼神,她把翠意的手放下來,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便含笑看著翠意,一身的輕松隨意。
“翠意,你不要這么杯弓蛇影嘛。我只是剛剛醒了酒,比平時多了些胡思亂想而已呀?!?p> 翠意又仔細(xì)瞧了瞧容華的神情動作,看容華神情輕松,動作也沒有什么遲鈍,看起來不像有什么心事的樣子,便將信將疑的放下心,專心致志伺候起容華的梳洗來。
這幾日,許墨睡得昏天黑地,就如容華前幾日一般,喊都喊不醒,還好江流石寸步不離的陪著他,不然容華真不知如何面對許墨呢。
不過,因為許墨的大睡不醒,容齊的瑣事就多得數(shù)不清,通常是批折子批得通宵達(dá)旦,根本無暇去看阿姐,急得是口角生瘡,生平第一次感念出許墨的好來。
容華正趁機(jī)裝病,因為她怕她一說她病好些了,許松就會把許墨挪到她的寢房來,叫她貼身照顧著。因此,她只好裝著病。
但因裝著病,也不好親自去皇宮看阿弟了,便只能讓翠意去報個平安。
不過,容華也沒有閑著,這幾天除了日常補(bǔ)覺外,也會尋閑暇時分,去書房瞧瞧許墨,好做個樣子給許松看。
翠意也私下里派人傳話,說公主與王爺如何如何伉儷情深,公主就算生著病,也要拖著病體去照看王爺。
當(dāng)然,話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到了最后就變成了,公主與王爺伉儷情深,這江流石硬是要橫插一杠子,王爺在梨白院昏睡了,他還眼巴巴的跟著去,破壞公主與王爺?shù)母星椤?p> 也虧得公主心胸寬廣,不甚計較,就算知道江流石在許墨身邊礙眼,也還是每日都去照看王爺,當(dāng)真是難得!
于是,公主賢良大方的名聲出去了,公主對王爺情深似海也傳出去了,公主與王爺伉儷情深也傳出去了。但是,江流石是狐貍精的傳聞,也傳得更遠(yuǎn)更廣了。
這些變了味的閑話傳進(jìn)許松的耳朵里,他想起江流石就更加刺心了,心中更加憎惡江流石,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容華呢,她的確每日都去書房,美其名曰是去照看許墨,其實(shí)是拿著賬本子去向江流石請教。
容華如今睡得極好,精神頭養(yǎng)回來不少,又不想閑著,便把許松之前給的賬本子都偷偷看了,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了不少額外開支,卻又沒有明確注明事項,不知花在哪里去了。
江流石之前一直管著許府的大小事務(wù),這些他最清楚不過。容華一開始想直接去問他,又怕這些賬就是江流石暗地里做得的假賬,好中飽私囊。
其實(shí),她私心里,并不愿意相信江流石會做假賬??墒?,賬本是死物,從不會說謊。而且,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接受了許府的內(nèi)務(wù),不與江流石交接清楚,賬面上少了那么多銀錢,日后若是被發(fā)現(xiàn),自己也補(bǔ)不起來這個窟窿啊。
容華想了又想,便打著照看許墨的幌子,裝作不知道賬本之事,仍是像往常一般,去請教江流石。
容華每次去,也不是空手去的。她叫翠意去月苑,向月苑的下人打聽好江流石的喜好,知道了他喜好哪些食物、書以及繡品,每日去的時候,總會帶些江流石喜歡的。
江流石也總是殷勤接待容華,若是容華那天帶了一本書來,他與容華對好了一些賬,便會與容華各占一個書桌,靜靜的熏香看書,看到興起處,也會論辯一二。
若是容華那天帶了些好繡品來,江流石總會技癢,忍不住自己繡一繡,有時更要教容華女紅,即便容華的手極笨,他也不嫌。
今日,容華知快要對到那些額外開支的賬,有些緊張,便專門叫翠意準(zhǔn)備食盒,盒子里放著些切好了的青醬肉、五香小肚、薰肚、薰雞絲等等,還帶上了雙鮮醬,都是江流石愛吃的。
翠意也知容華的意思,容華臨走時,她又特意塞了壺好酒進(jìn)了食盒。
容華拿著賬本,提著食盒,走到書房前,刻意吸了吸氣,見里面無聲無息,才低聲喊道。
“江公子,酒溫飯熟,快出來就月光對酌了?!?p> 過了一會兒,一個仆童拿著竹塌出來,江流石跟在后面,拿著兩個紅木凳子。
容華慢慢踱了過去,把食盒交給仆童,江流石遞給了容華一個凳子,容華接了,徑直坐下了。
仆童擺好了飯菜,容華便從懷中拿出了蕓豆糕,順手遞給了仆童。
仆童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竟愣在原處,不敢伸手去接。
“快拿著吧。本宮像你這般大的時候,總是饞一口吃的。我看你一天都要待在書房,吃飯沒個準(zhǔn)時的,大概會經(jīng)常挨餓,這蕓豆糕吃了可以墊墊肚子?!?p> 容華笑著看著仆童,眼里都是善意,仆童不敢抬頭,仍是沒有伸手去接。
“快拿著吧。今晚這書房有我看著,你就去廚房吃一頓熱飯吧?!?p> 仆童見江流石開了口,這才露出了些喜意,伸手把蕓豆糕接了。隨后,道了謝,行了大禮,就朝廚房的方向走去了。
江流石坐了下來,給容華與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嘴角起了笑意,眼中卻清冷了起來。
“公主今日特意把仆童支走,可是有什么事么?”
容華抬起頭,也笑了起來。如今,容華養(yǎng)了一段時間,眼下的青烏只剩了一點(diǎn)痕跡,這么一笑,昔日的美貌又明艷了起來。
“我今日來,還是與江公子對賬呢。只不過,今日對賬,與往日不同,自不能有旁人在場?!?p> 容華索性直接把賬本拿了出來,指出其中的幾項開支,輕輕說道。
“這幾處開支極大,卻沒有注明具體事項,花費(fèi)在了哪里,實(shí)在令人費(fèi)解?!?p> 江流石抿著酒,眼睛瞇著,周身的媚意發(fā)散開來,混著他時刻變化的體香,實(shí)在魅惑至極。
“原來,原來如此啊。公主原來管著偌大的公主府,怎不會看賬本?只要熟悉了許府的事項是什么,自然就會看了。”
容華覺得,江流石說的那句“原來,原來如此啊”,意外的有絲傷心,她感覺那與自己有關(guān),一時竟有些心虛。
她這幾日,確實(shí)對江流石抱著懷疑之心,言語間也多有試探,見他總是坦坦蕩蕩,神情不變,這才打算索性攤開了來說,直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