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黑夜涼了起來,林中也開始彌漫起了冷霧。
容華摸到江流石身上冰冰涼涼,想來已退了熱,又怕他開始冷了,便把他的衣服攏起。
“還冷嗎?”
容華低下頭,伏在江流石的耳邊,輕輕問道。
江流石的耳朵又滾燙起來,他在黑夜中點了點頭,嗓音難得的多了一絲沙啞。
“有一點。”
容華聽了,便把滿地的落葉堆在江流石身上,好替他擋一擋霧氣。
“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江流石把頭轉(zhuǎn)向容華,明知容華看不見,也仍是笑了起來。
“好一點,但還是有些涼了?!?p> 容華皺了皺眉,頭微微向前抬起,似乎在想還有什么辦法取暖。
“我在你旁邊躺下來,隔著你身上的落葉抱著你取暖,你可介意?”
這些話正中江流石的心意,他心中那些隱秘的歡喜,如水中的氣泡一般,不自覺地冒出了許多。
“流石沒什么好介意的,只恐污了公主的清譽?!?p> “事從權(quán)宜,這又有何妨?”
容華說著,當(dāng)真隔著落葉抱著江流石,還小心翼翼的避開了江流石的傷腿。
也得虧這些落葉還算新鮮,要是成了枯葉,容華這么一壓上去,枯葉就變成碎葉了,要是那些碎屑落到了江流石的身上,那他可就難受了。
容華躺在了江流石的身上,他們隔得極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江流石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聞著容華的發(fā)香,身上像被蝴蝶的觸角撩撥了似的,渾身麻酥無力。
容華聽見江流石的呼吸聲越來越大,像喘不過氣來,身上還有意無意的蠕動,像被什么咬了一樣。
難道我太重了,壓著江流石了?
容華有些尷尬,她默默把腿放了下來,頭往下去了些,放在了江流石的胸口,人卻仍然擁著他。
江流石有些失望,聞不見容華的發(fā)香了,而且,身上少了她的重量,總感覺心中缺了什么一般。
“江流石,講講你的童年,講講你的身世吧?!?p> “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可以一敘?!?p> 容華有些困了,為了有精神些,便想聽聽江流石的故事。
江流石不忍心拒絕容華,況且,此刻他們相依為命,又是這樣的長夜,他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
“我父親是戲班里的臺柱子,唱花旦出了名,身姿儀態(tài)比女子還柔?!?p> “只要父親一唱戲,那必定場場滿座,紅綃纏頭更是不知其數(shù)?!?p> “有時候,那些貴家子弟為了爭個好位置看父親的戲,甚至能不顧身份,當(dāng)街斗毆。”
“偏偏父親的美貌又動人心魄,私下里,多少富家貴族都為了他爭風(fēng)吃醋,鬧得不可開交?!?p> “可是,父親誰都不愛,更不愛男子,他只愛我娘?!?p> 江流石說了許多,慢慢停了下來,好似劈開了時光,看見了他父親年輕時候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容華正聽得認(rèn)真,見江流石停了下來,忍不住發(fā)了問。
“你娘是誰?是不是也是無雙的美人?”
“不是,我娘長相普通,但是她很愛笑,也很愛吃,就是父親家鄉(xiāng)最普通的一個鄉(xiāng)下姑娘?!?p> “我父親極愛我娘,為了娶我娘,幾乎耗盡了自己的積蓄。”
容華有些不解,一個當(dāng)紅花旦,一個下鄉(xiāng)姑娘,兩個看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
“為何你父親娶你娘要那么多銀錢?”
“因為我娘的爹娘很貪財,又很虛榮,他們看不上我父親,覺得就是一個戲子,下九流而已?!?p> “我父親為了能娶到娘,只有給很多很多的銀錢,我娘的爹娘才勉強同意了?!?p> “我父母成親后,一直很恩愛,不久就有了我。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幸福?!?p> “后來,有一個貴人看上了我父親,還把我父親搶去了他府上,暗地里把他囚禁了起來。”
“我娘多方打聽,四處奔波,才知道父親被那個貴人囚禁了。于是,她帶著我,去那貴人府中當(dāng)了燒火婆子?!?p> “我父親放心不下母親與我,逃了無數(shù)次,卻都被那貴人捉了回去。”
“那貴人對父親愛而不得,漸漸開始折磨父親。最后,父親被他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只曉得喊母親的小名‘彎彎'?!?p> “有一天,父親瘋瘋癲癲的逃到廚房,剛好碰到了在那里燒火的母親?!?p> “父親竟一下都不瘋癲了,他認(rèn)出了母親。他甚至整了整頭發(fā),把衣服提了起來,遮了身上縱橫交錯的曖昧痕跡?!?p> “父親喊了'彎彎',他們就這樣在廚房里相認(rèn)了。”
江流石停了下來,那些往事如此沉痛,讓他沒有勇氣再往下說了。
“后來呢?你父親母親逃出來沒有?”
容華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脖子,然后便又伏下身去,抱著江流石。
“后來,貴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盛怒之下,用長劍刺死了母親,因太過用力,竟然將母親肚腹對穿,腸子流了一地?!?p> 容華聽到這里,氣憤異常,但她還是極力克制,只是把江流石擁得更緊了。
“父親一時驚悲,吐了一大口血。他吐完血,緩過神來,竟去撿了母親流在地上的腸子,緊緊抱在懷中,癲狂大笑,瘋魔異常?!?p> “那貴人想去拉住父親,誰知父親不能忍受獨活,竟向母親身上的長劍沖去,用刺死母親的長劍自盡了。”
“哪里來得的貴人?竟如此蔑視王法?”
容華實在氣不過,憤憤不平的開了口,但又怕惹了江流石傷心,就又忍住沒有多說,只是用手輕輕拍著江流石,期望能安撫住他的情緒。
“對于貴人來說,他們就是王法?!?p> 江流石對于悲傷早就習(xí)慣了,甚至開始麻木,因為沒有人真正在乎。
但是今晚,容華對他這樣溫柔,他的悲傷又開始涌動起來,眼角慢慢有了淚。
“所以我容華發(fā)了誓,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p> “就算粉身碎骨,也萬死不辭!”
“江流石,你信我,你只要好好活著,就會看到一個清明盛世。那時候,世間再不會發(fā)生這些不平事?!?p> 容華聲音冷靜,她的承諾,現(xiàn)在看來,如水中月,鏡中花,可江流石卻愿意相信她。
“公主,流石信你。你本就是一個極好的公主?!?p> 江流石用了極是篤定的語氣,他相信容華。而且,他也會好好地活著,與容華一起見證那樣的盛世到來。
“那后來呢?你又怎會流落到煙花之地?”
容華聽見江流石那么說,見他愿意相信自己,不像別人會笑她癡人說夢,心中極是感激,甚至忍不住落了淚來。
她不想江流石發(fā)現(xiàn)自己落了淚,便連忙轉(zhuǎn)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