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老表的婚禮,蓋大龍就抽空在村子里轉轉。聽村里老人說蓋士村是個自然形成的村落,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蓋士村憑借自身條件成為南鄉(xiāng)縣第一個小康村。
村子傳統(tǒng)的農業(yè)生產就是種糧種菜,靠近南邊的水田多,叫田壩,以種水稻、油菜、蓮藕為主,是蓋士村的糧油產區(qū)??勘边叺暮档亍⑺疂驳?、沙地多,以種玉米、蔬菜為主,是蓋士村的蔬菜產區(qū)。
每年糧油收獲后,農戶把交夠集體的,留夠自家的,多出來的糧油全部拉倒縣城賣給居民戶換成錢。蔬菜一年四季更替著種,出產時令蔬菜,農戶把種的蔬菜也拉倒縣城里賣,早上一大早出門到吃中飯時就能賣完回家。這種生產模式延續(xù)十幾年,使整個蓋士村比周邊村莊發(fā)展的早,發(fā)展的快。
在解決掉溫飽后,村民中有能吃苦,會經營的家庭會做點其他生意,有做豆腐的,有蒸泡吧饃、饅頭、包子的,有種香菇、平菇的,有跑個體運輸?shù)摹⒂修k加小工廠的。這一時蓋石村的家庭作坊和小型工廠林立。這種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自給自足,自產自銷模式,在解決了溫飽問題后還增加其他收入,比當時在縣城里上班的家庭收入都要多。各家各戶搞得紅紅火火,家家戶戶富裕殷實,是名副其實南鄉(xiāng)縣的白菜心。
當時南鄉(xiāng)縣所有的姑娘都想嫁入蓋士村、所有的男孩都想娶蓋士村的姑娘并把戶口遷入蓋士村。在南鄉(xiāng)縣內只要提到蓋士村的,沒有不豎起大拇指說好的,都說是好地方。村民腰包鼓了,出手也大方,親戚朋友過事送禮舍得花錢,對外鄉(xiāng)人熱情好客,這些都在當?shù)爻蔀槊勒?,是屬于哪個時代蓋士村人的榮光。
當村民掙了錢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修房。原來的老房子是土胚房,新蓋的房子從剛開始的一層磚混平房到后來的兩三層磚混瓦房,再到后來的立體框架房。就這樣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沿著縣道水泥路兩邊都蓋滿了房子,縣道水泥路兩邊蓋完后就沿著每個生產小組的機耕路兩邊建房。
經歷了三四十多的發(fā)展,蓋士村形成了新村和舊村的格局,新村靠近牧河離縣城更近,區(qū)域內都是磚混房,舊村靠高土坡,區(qū)域內都是土胚房。從舊村老院子里搬出來的人家,繼續(xù)保留著土胚房,租給山里下來的人家居住。
每組機耕路把新村和舊村聯(lián)系起來,從空中俯瞰,整個葛石村就像是一個網格狀的篩子,以路為線,畫成方格,兩邊是房子,中間是田地。整個村子的規(guī)劃成“井”字狀,更像是古老的井田制下的村落。說是規(guī)劃,其實是沒有規(guī)劃,整個村落有點無面,有線無片,新房子都是依路而建,村民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劃過。
人們總是往便利的地方發(fā)展,舊村老院子慢慢的人煙稀少,人們都從老院子里搬到路邊的新房,留下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早十年還有從山里搬下來的人租住在老院子,隨著城里商品房的興起和各地新農村建設、移民搬遷房的建設,這部分住租房者都移居他處?,F(xiàn)在的老院子十室九空,有的土胚房常年無人居住,年久失修,有些都已經垮塌。村里人原本計劃是等到年輕的一代結婚時,再在老院子土胚房的基礎上新修房子,結果到現(xiàn)在了南鄉(xiāng)縣又時興在城里買房,家里有條件的都在城里給小孩子賣房結婚居住,家里條件一般的年輕人也不愿意再住回老院子。隨著老人們慢慢的去世,老院子更加沒有居住,閑的蒼涼和空曠。
當進入新世紀后,南鄉(xiāng)縣重點開發(fā)城北,從牧河的上下游分別新建了幾座跨河大橋,蓋士村不再是城南向城北的必經之路,縣城公交車也不從這里經過。交通優(yōu)勢喪失殆盡。隨著物流的發(fā)展,南鄉(xiāng)縣所需的糧油、蔬菜都從外地來回來本地銷售,這對蓋士村的經濟形成致命打擊。以前蓋士村的蔬菜一天不拉城里賣,城里蔬菜都要漲價,現(xiàn)在縣城居民都是去生鮮超市買菜,外地拉回來的蔬菜品種又多,品相有好,價格又便宜,居民不再去路邊的蓋士村民拉的架子車上買本地蔬菜。種出來的菜賣不出去,慢慢的就沒人愿意種菜。
經濟結構的變化影響著蓋士村,從本世紀初開始,蓋士村村民陸陸續(xù)續(xù)到外地去打工,最開始去的人賺到了錢,回村后一個帶一個,集中在天津、深圳這些大城市。小孩子長大后,要么打工,要么考大學,大學畢業(yè)后都在外地發(fā)展,回蓋士村的幾乎是沒有的,年輕人在蓋士村里斷層,平時在村子里幾乎看不到年輕人的身影。
蓋大龍帶著女兒走進老院落時,看到斷壁殘垣,一派衰敗景像,在泥胚修建的房子下,偶爾會遇到村里的老年人,蓋大龍主動和這些老人打招呼。這里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他抱著女兒現(xiàn)在自己家老房子的屋基地前,給女兒說:“這就是爸爸就是出生的地方,爸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是在這里玩耍?!?p> 這是一塊有將近一畝的土胚房宅基地,這里原本有六間土胚房的,是蓋大龍的爺爺蓋德在上世紀向村集體買的,老人家百年之后被蓋大龍的父親和幺大繼承,兩兄弟平分,一家三間,房屋垮后,各拆各家,推到泥墻,打碎泥胚,立起界石,各種各地。
這幾件房子拆掉恢復田地時,蓋大龍正上初中,通過拆房還地的過程終于領略到先人的智慧,土木結構的房屋是可以還田還地的,用現(xiàn)在的話叫環(huán)保。而新村的房子都是鋼筋混凝土,很難恢復還田。
當年爺爺有先見之明,提前購置下這片公屋,就給子孫居住,房子垮了還能還地種菜吃。蓋大龍不由的感念先人恩德,先人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生存之艱難。與老一輩相比,他們這層年輕人確實汗顏。這也刺激了蓋大龍回鄉(xiāng)發(fā)展的決心。
在外打工,只是一種過渡,只是生存的一種方式,到頭來終究是給他人做嫁衣裳,年輕時為他人的城市建設流汗,年老時再回蓋士村養(yǎng)老。他見多了這種狀態(tài),有些長輩年輕時在城里掙錢,年老了干不動了回到農村,一身的病痛,沒有社保,沒有醫(yī)保,生活困難。有的常年在外,家里過事,竟找不到幫忙的。
先人在蓋士村這片土地上休養(yǎng)生息已近三百年,養(yǎng)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到了他們這一代,年輕一代外出,留下老人和小孩,老院子日漸殘破,近乎荒廢,這么下去怎么對的起先人當年在此辛苦創(chuàng)業(yè)。
蓋大龍拉著女兒繞著走一圈,他教女兒說,這里是蓋士村,我們的家,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三歲的女兒正是學說話的年紀,她的發(fā)音不太標準,可小孩的天性活潑,說了一遍又一遍,聲音一次比一次高。
屋基地的旁邊就是蓋家祠堂舊址,以前是很大片的,現(xiàn)在只剩三間房的屋基,直徑深度不過二十米,周邊用紅磚砌的院墻圍起來。門口是一扇古老的木門,上面掛了一把鎖,可以從門縫中向里看,靠最里面的修了三家青瓦房,向著院子這一面是敞開的,沒有門也沒有窗,院子中間位置立著一塊石碑,看上去有些年成了。
蓋家祠堂歷朝歷代都有修繕,久經戰(zhàn)亂沒有被毀。到了解放后,還有正堂三間,偏堂六間,廂房九間。為支持地方建設,鄉(xiāng)里拆了祠堂的正堂,取了大梁和椽子去蓋工廠,其余廂房作為大隊的集體庫房,只留三間偏堂作為蓋氏族人祭祖的場所。后來祠堂逐漸殘破也沒人出面修繕,東家去祠堂搬個石墩,西家去祠堂揭兩片瓦,到最后連三間偏堂也垮了,村里人一哄而上,撿木頭,搶瓦當,拆窗戶,卸門板。在老一輩人不孝子孫的罵聲中蓋家祠堂被蓋氏后人搞得轟然倒塌。倒下的不僅是祠堂本身,倒下的是一代人的家族傳統(tǒng)。
蓋氏族人隨著祠堂的倒塌四分五裂,“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誠悌勤雅恒?!钡膫鹘y(tǒng)早都拋到腦后,平時各家搞各家的,互不深交,偶有誰家過事才會來幫忙。家族成員坐在一起論資排輩,年輕的一層人,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房哪門哪支哪宗,只知道自己姓蓋。年輕人更關心的是如何掙錢,對這些傳統(tǒng)文化,家族輩分全然不感興趣。
整支族人沒有像他們的先祖一樣富有開拓精神和善良心性。傳統(tǒng)的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禮義廉恥群被集體遺忘,兄弟打架,鄰里動粗。先時蓋士村占盡天時地利,坐擁糧油產區(qū),蔬菜產區(qū),民風雖說不上古樸,但重在村民也肯干實干,吃的下苦,拉的下臉。但是隨著南鄉(xiāng)縣縣城規(guī)劃和發(fā)展重心北移,蓋士村迅速衰落下去。
更隨著周邊村莊的崛起,蓋士村已經喪失了上世紀的榮光,所處的位置越來越尷尬,說是縣城規(guī)劃區(qū),可是這里沒有社區(qū),仍然是以生產組為單位,不通公交,不通下水,不通路燈,一到晚上全村漆黑,和河對面燈火通明的縣城形成鮮明對比。村民以外出務工為主要收入來源,青壯年勞動力都外出,種地的人越來越少,土地逐漸荒蕪,肥沃的土地成片的長滿了蒿草,任由牛羊在上面撒歡。原來平整的水泥路也破爛不堪,下雨過后,一坑一洼積水嚴重,學生上學都得穿深筒水鞋出入。村里只剩老人和孩子,整個村子沒有活力,喪失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創(chuàng)業(yè)的激情和發(fā)展的動力。
現(xiàn)在的蓋士村方方面面都落后于周邊村落,在外鄉(xiāng)人看來這個村莊會繼續(xù)沉淪下去,可在年長的蓋士村原住居民眼里,他們仍然回記得這個村子曾經的榮光。時代在發(fā)展,在變革,蓋士村也將迎來新的命運。
幸運的是時代無論怎么變,蓋士村耕讀傳家的風俗始終沒有變,尤其在1999年高校擴招之后,那一代80后幾乎人人上大學,家家戶戶都出大學生,在21世紀前十年蓋士村供養(yǎng)了幾百名大學生,如今他們已成各行各業(yè)的骨干人員,蓋士村的未來將決定于這些人中間,上了年紀的蓋士村人都期盼在這里面能有像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樣的領頭人,帶領這個古老的村子實現(xiàn)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