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王世子回來了,這一下整座城便熱鬧了起來,無數(shù)的文人士子捶胸頓足,更是被自家老爹敦敦告誡。
有人歡喜有人愁,歡的自然是那些名樓里的花魁姑娘們,世子殿下?lián)]金如土,從不吝嗇兜里的黃白之物,而且這位北涼頭一號的紈绔子弟還是個風花雪月的體己人,相比其他惡趣味的惡少來說,可好了無數(shù)倍。
三年來艱難跋涉,世子殿下在精雕玉漆的房間里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帶著丫鬟姜泥來到了聞名天下的聽潮亭。
抓上一把魚餌,往那湖中一拋,引起千萬龍鯉縱躍搶食,旁邊的左雄袁左宗背脊筆直的站在一旁,猶如一根白石柱子,讓得心中憤恨的姜泥不敢有絲毫動作。
一個胖的像個球的千牛龍武將軍褚祿山提著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袋子飛奔而來,體重三四百往上的祿球兒看似肥胖,但跑起來輕盈快速,就像是個皮球在地面蹦彈,幾步就到了聽潮亭。
一見那位朝思暮想的大少爺,當場甩開手里的袋子,一膝蓋跪在徐鳳年跟前,抱住徐鳳年的小腿,哭天喊地,述說關心的衷腸。
徐鳳年笑著拍拍祿球兒肥胖的臉蛋,說了一句不愧是好兄弟。
這祿球兒因為十分不要臉,極得趨炎附勢,狗腿子的風范,因此十分不被袁左宗等人放在眼里,心中甚至還十分鄙夷不屑這位胖的像球一般的從三品將軍。
徐鳳年看著旁邊祿球兒帶來的大包,站起伸手去提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大包居然紋絲不動,也不再嘗試。
“這是第幾塊?”徐鳳年回頭問祿球兒。
褚祿山當即回答:“正好第一百零八?!?p> 徐鳳年一驚:“哦?這就最后一塊了?”
三年游歷,想不到龐叔叔的鍛造似乎就要完成了啊。
“走,去石房!”
徐鳳年從小就很好奇聽潮亭這么高大上的樓子后面為什么會有三間這么寒顫的石頭房子。
小時候的徐鳳年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地摸進去過,可剛剛進去,就被那常人難以忍受的高溫逼了出來。
后來問了徐驍,才知道府里這位長得高大魁梧的打鐵人是個神匠,手藝非凡,就是徐驍那把能與大涼龍雀一爭高低的昂首大刀都是出自這位的手筆。
小時候的徐鳳年見過龐觀的打鐵手藝,那么重,那么大的鐵塊,在龐觀手里一天就變?yōu)榱饲挼拇蟮秾殑?,而且鍛造過程簡單粗暴,但又極有章法,當時的小鳳年就說了一聲:“技術活,該賞!”
小時候徐鳳年經(jīng)常往龐觀這里跑,當然不是來看龐觀,而是來湖中游玩,順便過來看看,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這位龐叔叔常年不出石頭房子,一直在為府上或者軍中的武將打造兵器,徐驍六位世子手中的武器,有四位都是出自龐觀之手。
徐鳳年曾問龐觀,為什么不打造一件神器,蓋壓天下所有的神兵利器呢?
當世有九大名劍,也有十大高手。
但龐觀所有鍛造的武器中,卻沒有一把位居其上。
可能也正是徐鳳年的這句話,打動了龐觀平靜的心,身為神匠,自然不希望有其他的武器壓在自己的頭上。
從徐鳳年十五歲開始,龐觀便開始著手打造自己這欲爭天下第一神器的武器。
可惜沒有如徐鳳年所想,龐觀既不打算鑄劍,也不打算造刀,更不會鍛槍鍛方天畫戟,最終敲定的鍛造樣式卻是一把錘子,讓得想看看天下第一神兵到底會有什么神奇的徐鳳年大失所望,一把錘子,據(jù)龐叔叔說還是用來打鐵的一把錘子,這有什么好看的,既不風流,也不瀟灑。
沒錯,龐觀打的就是一把半個人高的大錘子,可能龐觀是想著自己沒有一把好錘子,因此他希望自己的這把錘子能排上天下神器之首的位置。
龐觀曾說,這柄錘子要用到一百零八種不同的珍貴金屬,萬千捶打,高溫熔煉,每種金屬一百四十斤,最終精煉鍛打,余下四十斤左右,可即便如此,一百零八種合起來也有四千多斤往上。
時至今日,這最后一塊金屬也被祿球兒提來了,可見這把號稱蓋壓一切神器的錘子就要出世了。
可徐鳳年興致勃勃的剛要起身,威震天下的北涼王徐驍就來了,褚祿山之所以備受世子殿下寵愛,憑的就是一個放下身段,極為不要臉皮的本事。
因此直接五體投地,頭都不敢抬,相比這位卑微的千牛龍武將軍,袁左宗就要有骨氣的多,雖然禮節(jié)依舊十分到位,但至少不會下跪屈膝。
徐驍舔著臉要坐上徐鳳年的椅子,卻被徐鳳年毫不客氣的一屁股闕了下去。
大柱國也不惱,在這個家里,他的地位可不高,徐驍怕徐鳳年,徐鳳年怕徐渭熊,徐渭熊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徐鳳年召喚來天上的六年鳳,借著疼惜鳥兒的話挖苦大柱國,一旁局促的搓著手的大柱國臉上露出慚愧的神色。
也是他這個當?shù)臎]用,他要是能再硬一點,天下間又還有誰能逼的他兒子遠走游歷?歷經(jīng)這六千里的顛沛流離?
自家兒子紈绔囂張不假,揮金如土敗家子也罷,但終歸是自己的兒子,他敗家就敗家,老爹要囤夠讓他敗家的資本,他囂張,老爹就要拿出能讓他囂張的底氣。
可說到底他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已經(jīng)硬到頭了,再硬一點,那就過了,就要硌著別人了,再說太硬也就太脆,這個道理徐驍當然是懂的,想要任由兒子天老大地老二的亂闖,這天下人哪里能允許?
“你先起開,別的話等會兒說,我先去石房,這張單子你先看看,辦不妥別想我給你笑臉。”
徐鳳年甩下一張單子,大步離去,祿球兒連滾帶爬抓住那個裝著最后一塊金屬的袋子,急忙跟上。
大柱國連忙伸手一撈,將空中飄蕩的白紙抓在手里,攤開一看,從上到下,每一個都不是小勢力的人物,當場臉就苦了。
姜泥雖說是府里的少爺丫鬟,但這個府里有三個地方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的。
一就是大柱國的住處,二就是眼前的聽潮亭上面三層,而第三就是后面的石房。
聽潮亭每年都有江湖人士前來偷書,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很會在意毗鄰的石房,但姜泥知道,比起這個高大的聽潮亭,后面三間石房卻是更得大柱國重視。
記得當年紫禁山莊的余孽夜晚來偷書,大半的人進了聽潮亭,最后全都被守閣奴打死掛在了樹枝上,而其中還有兩個膽大包天的,看出了石房的突兀,認為這里必有寶物,因此擅闖石房。
最后被守閣奴趕到,打成殘廢,那個打鐵的漢子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把這兩人當場扔進了熔鐵的爐子,做了燃料。
當時慘叫聲傳遍了王府上下,凄厲的叫喊聽得人心里發(fā)麻,可那個冷血無情的打鐵匠卻始終面無表情。
事后大柱國不光沒處罰鐵匠擅自做主,甚至還親自帶著大魚大肉與一大缸好酒上門,在中間那間石房喝的爛醉。
姜泥并不怕徐鳳年,不光是不怕,而且是欲殺之而后快,一說起徐鳳年,她就恨的咬牙切齒,但對于眼前這個她真正的殺父仇人,姜泥卻從心底里沒有想報仇的想法,這個男人總是能讓她從心底里害怕,越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害怕之心就越甚。
大柱國看著手上的單子,實在沒辦法,只得跟上去,希望兒子放些水,能讓他少操些心,少殺點人。
這單子上的人,不是他不敢殺,而是殺了動靜太大,現(xiàn)在這個看似平靜的朝堂江湖,可沒有借口調動這么多的人手,做出這么大的事情來。
徐鳳年一馬當先來到石房,祿球兒跟在后面,果不其然,龐觀依然在拉風箱,十年了,這個動作來回不知進行了幾億次?
“龐叔,我回來了!”
看見他為數(shù)不多的長輩之一,徐鳳年很是欣喜,整個府里,真正能讓他尊敬的長輩不多,一手能數(shù)出來。
魏叔陽那個九斗米老道算一個,他半個師傅李義山也是,徐驍也算是吧,還有一個是湖底的那個老魁,至于這最后一個,當是眼前的龐叔叔了。
而這趟六千里的游歷,又讓徐鳳年交好了一個馬夫老黃,人數(shù)終于突破了一只手數(shù)的過來的境地。
這位龐叔叔在徐鳳年看來就是府上第二怪的人,他曾問過徐驍,龐叔叔你是從哪里挖來的?
可徐驍?shù)幕卮鹱屝禅P年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你以為我會信?”
徐驍?shù)脑捠牵骸爱斈牮嚮?,撿來的?!?p> 而且龐叔叔似乎曾經(jīng)傷過腦袋,從前的事一概不記得,唯獨一身的打鐵手藝沒有丟,還幸好記得自己的名字叫龐觀。
面對徐鳳年的招呼,龐觀卻是連頭也沒回,淡淡的“哦”了一聲。
希望得到安慰的徐鳳年有些傷心,但轉瞬又開心的指著祿球兒手里的袋子,笑著說道:“龐叔,這就是最后一塊了,打完這塊,您那個天下第一的打鐵錘子就要成了!祿球兒,說說,這塊金屬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名堂?”
祿球兒恭恭敬敬將這塊金屬放在龐觀眼前,不敢自豪,很是謙虛的說道:“深海沉銀母,從東海淘來的,找遍了沿海,就這一塊,龐大師,您看重量夠不?”
祿球兒一手提著絲毫不費勁的大鐵塊,龐觀拿著更不費勁,徐鳳年一直都知道龐叔力氣大,是個猛將般的人。
不過他曾問過徐驍,也問過李元嬰,可惜得到的答案都是龐叔根本不會武功,別說什么內家丹氣,更別說什么劍法術法,他龐叔那是一竅不通。
龐觀掂量掂量鐵塊,終于點了點頭,讓祿球兒徹底放下了心。徐驍六位義子之中,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從心底里尊重龐觀的其實只有祿球兒這一個,在其他幾人眼里,龐觀就算是個神匠,但一不懂天文地理,經(jīng)緯算數(shù),二不會舞刀弄劍,上馬殺敵,整天圍著一堆鐵塊較勁,能有什么值得他們尊重乃至佩服的地方?
也正因為此,這找金屬的差事才落到祿球兒手里,龐觀從墻角拿出一件鐵衣,金屬葉子鏈接而成的一件背心,因為放在打鐵爐子旁邊,布滿了鐵屑,龐觀用手一抖,揚起半屋子灰塵。
龐觀將這件鐵衣扔給祿球兒:“為我找來一百零八金屬,沒什么好答謝的,這件衣服正合你的身形,穿上它,硬抗一招正一品高手的全力一擊也不過輕傷?!?p> 這話一出,祿球兒當即兩眼放光,就是徐鳳年也有些眼紅,可惜一看那尺寸,祿球兒當背心,他怕是要當?shù)鯉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