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破碎之傘
“你騙我…”
良久,神情呆滯的女子說出了這句話。
“又苘…”
莫俢放開她,注視著她,想說著什么。
“你敢保證你沒有騙過我嗎?”女子沒有給莫俢繼續(xù)說下去的機(jī)會。
莫俢一愣,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將心底的話說出口。
“沒有…我保證…”
有些事情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她,以免徒生猜疑。
又苘決堤的淚水在這一刻消失,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喪失了哭泣的氣力。
她輕輕推開莫俢,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客廳。
莫俢看著又苘慢吞吞的動作,似乎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這樣平靜的又苘讓他覺得有些心慌。
此時,他的大腦也陷入了混亂狀態(tài),他不明白又苘突然爆發(fā)的原因,也不明白她突然冷靜下來的理由。
一切都是這么突然,隨機(jī),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預(yù)警,甚至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發(fā)覺的突破口。
他很困惑,很苦惱,可是沒有辦法…
莫俢努力從自己失落恐慌的情緒中抽離出來,緊跟著又苘身后,陪她一同收拾。
“小苘,你去休息吧,我找人來收拾?!?p> 又苘跪坐在地上,撿拾著碎片雜物。
她搖搖頭,絲毫沒有停手的準(zhǔn)備。
“不必了,如果讓其他人收拾,他們會說大少爺?shù)钠拮佑职l(fā)瘋了吧!”這句話是又苘笑著說出來的。
隨后她轉(zhuǎn)頭看向莫俢,臉上還帶著未消失的笑容。
“面對這種非議,作為莫家的長子,你也很困擾吧…”
…
莫俢只是驚訝地看著又苘,隨即低下了頭,在又苘對面,單膝跪地收拾碎片。
這幾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活在擔(dān)驚受怕的焦慮當(dāng)中,他生怕不知何時會情緒失控的又苘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處理工作一向游刃有余的他,全然不知如何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
他害怕著,困擾著,擔(dān)憂著,恐懼著,逃避著,可是他從來,從來沒有…
她根本不必為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擔(dān)憂,甚至是委屈自己。
莫俢緊握的手中有幾塊破碎的陶瓷片,碎片扎進(jìn)肉里,鮮血沁出指縫。
他的猛地一拳砸到地面上一塊陶瓷片,瞬間碎片紛飛,地上一片殷紅。
“又苘…”莫俢的聲音低沉,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憤怒。
她不知道一向脾氣溫和的好好先生為何如此失態(tài),不過她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可能再有耐心的人,有她這樣一個潑婦般不可理喻的妻子都會性情大變吧!
她繼續(xù)收拾著,完全不為所動。
莫俢用那只滿是鮮血的手抓住又苘的手。
又苘嘗試著掙了掙手,莫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嵌進(jìn)莫俢手掌心的碎片有一部分還裸露著,這些碎片隨著莫俢加重的力道刺進(jìn)又苘的手背。
感受到疼痛的又苘只是皺了皺眉,平靜的說道。
“放手,我還要收拾東西呢…”
莫俢依然低著頭,有些微長的頭發(fā)散落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
“不放!絕對不放手!”
“小苘,我,從來都沒有擔(dān)心過你會影響別人對我的評價,從來…從來…都沒有…將你當(dāng)做是我的負(fù)擔(dān)…我從來…都沒有…沒有…”
莫俢哽咽著,緊緊的握著又苘的手。
“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為什么我們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呢?”
男人的肩膀止不住的顫抖,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抽泣聲,他已經(jīng)忍耐到極限了…
又苘另外一只手松開了緊握的碎片,叮一聲掉落在地上,就像是為男人低聲的哭泣做出的最和諧的伴奏。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侍者問她為什么不能像木小姐一樣善解人意,她的家人問她為什么和丈夫的關(guān)系如此冷淡,她的夫家問她為什么如此歇斯底里,為什么不能做一個得體端莊的大少奶奶,她的孩子問她為什么終日哭泣,她的丈夫問她為什么要折磨她!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所有人都來問她為什么!
啊~她也好想知道為什么…
又苘抬頭看向左側(cè)墻壁上的油畫,眼神中流露出舍棄一切的決絕。
她一直不明白畫中站在雨中的女人為什么沒有打傘。
以前,她是一個渴望庇護(hù),渴望“雨傘”的女人,自然不能理解畫中女人放棄遮風(fēng)擋雨的庇護(hù)的原因。
現(xiàn)在,她明白了…
或許那個雨中的女人不是不用雨傘,只是不得已舍棄了而已,比如那原本就是一把壞了的雨傘…
固執(zhí)地守著一把壞掉的雨傘,非但不能得到庇護(hù),還會加重前行的負(fù)擔(dān),只能舍棄了吧!
或許,是時候舍棄了…
曾經(jīng),對于她而言,莫俢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上天饋贈給她的一把雨傘,為她遮風(fēng)擋雨,為她過濾所有的刁難和不悅的審視。
這把“傘”同樣也會在陽光明媚的日子,收起傘翼,贈予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光明。
可是,現(xiàn)在,這把雨傘壞了…
不,不,或許這把傘原本就不屬于她,只是重新選擇了能夠擁有它的主人罷了。
又苘的視線重新落到了悲痛隱忍的男人身上,她覆上他的臉頰,溫柔撫摸著。
她端詳著,多么溫柔的面容,多么深情款款的眼神?。?p> 可惜,他此時神志如此清醒,她不能信任他的深情,他的悲痛。
因為,人只要有意識,就會偽裝…
比起此時的他,她認(rèn)為那個曾經(jīng)在神志不清,意識不明的情況下的他,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才具備讓她信任的真實性。
也正是這個讓人不得不信的真實性摧毀了一切假象。
其實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以前不說,只是不想戳破虛幻的泡沫。
她擔(dān)心一旦問出口,她連和他維持虛假關(guān)系的機(jī)會都會消失,所以她忍耐著!忍耐著!可是什么都沒有改變!
當(dāng)然即使是準(zhǔn)備舍棄的此刻,她也不會說,她只想保留住她曾經(jīng)作為他妻子的最后的尊嚴(yán),保留住她作為一個女人的自尊而已。
可能對于這宅邸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而言,不,可能對于認(rèn)識她的大多數(shù)人而言,她作為妻子,作為女人的尊嚴(yán)早就不存在了吧…
哼!可笑…
她冷笑了一聲。
“莫俢,抬起頭看著我。”
莫俢抬頭注視著又苘,眼睛通紅。
“莫俢,我以后都不會再折磨你了,你自由了!”
莫俢眼神迷茫,他不明白又苘這話是想表達(dá)什么意思。
“我們…”
又苘停頓了一下。
“我們分開吧!”
莫俢瞳孔陡然放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小苘,你在說什么?”
“我放過你,不對,我是放過了自己,我不想再這樣痛苦下去了,成為你的妻子讓我倍受煎熬,成為這莫家的少夫人讓我倍感壓抑!
所以…”
不等又苘說完,莫俢將她扯入懷中,緊緊地?fù)е?p> “不!我拒絕!”
莫俢口中一直重復(fù)著這一句話,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又苘,你只是不喜歡這莫家宅邸對不對?你只是不喜歡莫家夫人名號的束縛對嗎?你只是不喜歡這里的人和事對嗎?你不是不喜歡做我的妻子對嗎?是不是,是不是?”
莫俢沒有等又苘回答,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不喜歡這里,我們搬出去好嗎?等父親壽宴結(jié)束了,我們就搬出去,不,如果你想,我們明天就搬出去好嗎?”
莫俢抓著又苘的肩膀,等待著她的回答。
這原本就是他準(zhǔn)備要與又苘說的話,他想告訴她,他答應(yīng)了帶她和孩子出去,去過只有三人的生活。
他沒想到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他曾經(jīng)以為的唯一一個絕對不會拋棄他的人如今也要舍棄他了嗎?
不!他絕不容許!
又苘看到眼睛里流露出無助恐慌神情的莫俢,心中抽痛起來。
她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回想起了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