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宗嫡女
各個院子的丫鬟將情況說了一通。
杜嬤嬤手里的茶杯蓋子一搭一搭敲在杯沿上。
旁邊站著的丫鬟揚(yáng)琴道,
“嬤嬤覺得,這幾位江家的小姐如何?”
杜嬤嬤看了一眼揚(yáng)琴,
“你說呢?”
揚(yáng)琴在宮里和杜嬤嬤相依為命多年,已經(jīng)算是杜嬤嬤半個干女兒。
在杜嬤嬤面前說話也沒那么顧忌,便直言道,
“四位小姐,都不是一個性子,只是眼前來看,四小姐的應(yīng)對是最得體的?!?p> 杜嬤嬤把茶杯放到桌上,閉上了眼睛,轉(zhuǎn)著手腕上的珠串。
“依我看,這幾位小姐,都不像是江家人。”
揚(yáng)琴好奇道,
“嬤嬤這是怎么個說法?”
杜嬤嬤道,
“把今天四小姐送的那柄玉如意拿上來?!?p> 丫鬟馬上將玉如意拿上來。
打開盒子,展示給揚(yáng)琴看,揚(yáng)琴也忍不住有些驚嘆。
“四小姐竟然給您送了這么重的禮?”
杜嬤嬤閉上眼,轉(zhuǎn)著珠串道,
“你知道江家是怎么發(fā)家的嗎?”
揚(yáng)琴對了略有耳聞,但卻也馬上道,
“愿聞其詳?!?p> 杜嬤嬤娓娓道來,
“現(xiàn)如今的江家雖自邊關(guān)河州來,卻是長安最有名的望族,與無數(shù)公侯家也頗是親近,出了名的書香世家,清貴門第?!?p> “當(dāng)年大昭建國之時,江家先祖假意投身敵營做軍師,受盡罵名和凌辱,忍辱負(fù)重,終于是替大昭太祖皇帝策反了敵軍,自己的首級卻懸在敵軍城外半月,以血報(bào)國,死無全尸?!?p> “而江家先祖的兒孫當(dāng)時卻不要太祖皇帝的封賞,只一句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zé)焉。說救國乃天下大任,行其任,不是求封侯拜相的。且若是以先祖的血來換榮華富貴,只會玷污先祖的遺志。”
揚(yáng)琴雖然知道江家是大昭建國時立了功的,卻不知是這么個立功,不禁對江家先祖有些佩服。
杜嬤嬤依舊不疾不徐,聲音平緩,
“當(dāng)時,滿朝上下震驚,而大昭太祖皇帝動容,當(dāng)場割指寫匾,血書一副“碧血丹心江不息”贈予江家?!?p> “自此之后,只要說自己是江家人,都能叫別人高看一眼,畢竟江家的烈骨錚錚,大昭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到現(xiàn)在,每年朝廷還會有賞賜賜到江家,還有圣旨撫恤。縱使江家沒人做官,也是人人高看,不敢輕蔑的門庭。可以說,只要大昭朝廷還在一日,江家就永遠(yuǎn)沒有倒臺落魄的可能?!?p> 杜嬤嬤抬頭看了一眼揚(yáng)琴,
“畢竟,這可是太祖皇帝親口所說,親手所寫的‘江不息’,有誰敢忤逆大昭開國太祖?”
揚(yáng)琴聽了這話,才回味過來這個“碧血丹心江不息”的真正含義。
原來,不僅僅是說忠心一片如江流一樣無窮無盡。
更是在給江家保證,只要對大昭的忠心還在一日,江氏就沒有“息”的可能。
杜嬤嬤的眼睛垂下來,半遮著瞳孔,
“這也是太后娘娘看重江家,讓我來江家看看的緣故?!?p> 杜嬤嬤睜開了眼睛,看向揚(yáng)琴,她輕輕敲了敲那個裝玉如意的盒子,
“但是你看看,就眼前這一見,這四位小姐,可有哪個表現(xiàn)出了江家的風(fēng)骨?”
“二小姐初見我便跪而大拜,巧言令色,妄圖親近,我不過一個奴婢,她也因?yàn)槔娑鴮ξ冶肮?。我送給她的糕點(diǎn),她竟然為了討好我,硬生生塞下去,還要派奴婢來討好我,告知我,向我百般示好?!?p> 杜嬤嬤的視線轉(zhuǎn)到玉如意上,
“四小姐送給我這玉如意,名貴得不像是個回禮,而且這回禮的份量也與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相稱,說好聽些,是她尊敬我,說不好聽,卻是賄賂,是阿諛奉承。”
“禮尚往來是有了,只可惜,也是沒能真正體會我送她這糕點(diǎn)的含義,更是失了風(fēng)骨。”
杜嬤嬤移開了視線,她眸中平靜如潭,
“且太過浮躁了?!?p> 杜嬤嬤反問揚(yáng)琴,
“你覺得,這兩位急功近利的小姐有沒有江家臨官不受的氣度?”
揚(yáng)琴對上杜嬤嬤的視線,忙低頭道,
“是揚(yáng)琴短視了?!?p> 杜嬤嬤悠悠道,
“你也不算短視了,眼前做得最好的確實(shí)是四小姐。如果不說院子里的情況,就單單說我自己能看見的,她確實(shí)做得還算得體。而且有一個有這樣城府的嫡母教著,遲早能平息些浮躁?!?p> 揚(yáng)琴好奇地追問道,
“那三小姐和七小姐呢?嬤嬤怎么看?”
杜嬤嬤搖了搖頭,
“三小姐太過天真,而她的母親也不夠大氣,只想著出外不說祟話,別人問起不露破綻,雖然心地善良,不能做出相應(yīng)的應(yīng)對之策,未免太小家子氣,難擔(dān)大任。”
杜嬤嬤重新端起茶,
“至于那位七小姐,太過沉默孤僻,不能大方言談,且唯有她吃到糕點(diǎn)之后是一點(diǎn)舉動都沒有。也不像是個能上大臺面的人。”
“今日在堂上談笑時,也只有她一個人默不吭聲,走也是安安靜靜地走,過于孤僻,沒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揚(yáng)琴好奇道,
“那嬤嬤現(xiàn)在是定了誰的名字記到大宗上面去聯(lián)姻了?”
杜嬤嬤平靜道,
“急什么,現(xiàn)在看到的未必就是我要看到的,只能說是她們想讓我看到的?!?p> 她略有些眼皮下塌的眼睛瞇起,露出一絲精光,
“說不定,最后選的,反而是我現(xiàn)在說得一無是處的?!?p> 杜嬤嬤看向門外的那幾株桃花,門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她的聲音似乎也小了一些,
“但這幾位小姐里總有一位是要記到江家大宗大夫人名下的,遲早也是咱們見了要叫一聲主子的人。”
揚(yáng)琴道,
“可大宗已經(jīng)有一位名諱舒云的小姐,為何還收宗室女兒做嫡女?”
杜嬤嬤笑笑,
“江氏雖然永遠(yuǎn)不息,但是若一點(diǎn)兒都不為自己打算,遲早也是要被人拿捏,而無官無爵的江氏要站穩(wěn)腳跟的最好辦法,就是去與高門聯(lián)姻?!?p> “可江家大宗的嫡女,是江家的底線,真正的嫡女不聯(lián)姻,是江家不涉朝堂的表征,嫁其他女兒,也不過是為了讓小人忌憚,不敢迫害。但若是以庶女身份嫁那些女兒,難不成,那些高門會愿意娶嗎?”
揚(yáng)琴恍然大悟,又給杜嬤嬤添上了茶,
“嬤嬤打算什么時候開始教導(dǎo)幾位小姐禮節(jié)?”
杜嬤嬤接過茶杯道,
“現(xiàn)如今,正是剛剛?cè)胱〗磺惺虑槎歼€未曾安定下來,待過了兩三日再說吧?!?p> ———————
陳王府
溫孤齊下了馬車,徑直入了府中。
一路過來,下人都忙行禮,
“世子爺安。”
“世子爺。”
溫孤齊回了懷虛院。
不知道為什么,院子里的下人們總感覺今日的世子爺周身像是滲著冷氣似的。
下人們這段日子還驚喜于世子變得和睦好相處了,雖然依舊少話,但對于下人寬容又溫柔。
只是還沒歡喜多久,世子爺好像又變回那個冷冰冰的煞神了。
溫孤齊抬腿進(jìn)屋,環(huán)視了一眼屋內(nèi),桌面上還放著一本東京夢華錄,用鎮(zhèn)紙壓著,顯示著這書剛剛還在被人閱讀。
溫孤齊坐下,將那本書拿起來,隨手折了個角,放在了一邊。
“頌卷?!?p> “這段日子,府里可有大事發(fā)生?”
頌卷疑惑道,
“世子爺您一直在府里,想必您對府里的情況比奴才清楚多了,奴才來說,想必缺胳膊少腿,說不全乎?!?p> 溫孤齊冷眸一抬,頌卷的冷汗霎時就下來了。
看來,今兒個世子是心情不好了。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頌卷心間蔓延開來。
雖然眼前的世子并不溫和,但他卻無由來有種安心的感覺。
“這段日子沒什么大事發(fā)生,若非說有,世子爺您昨日生病便是大事了?!?p> 溫孤齊沒有再問,而是又沉默了下來。
頌卷看著自家冷若冰霜的世子爺,想到這段日子世子的和善,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斗膽問道,
“世子可是出去遇著了什么不開心或是不好的事?”
溫孤齊聞言,面無表情地抬眸看了一眼頌卷。
頌卷緊張地吞了一口唾沫。
縱使是自小跟著世子,他也常常提心吊膽,世子爺面無表情,可比有表情恐怖得多。
溫孤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語氣溫和地緩緩道,
“很好。”
頌卷看見溫孤齊那縷若有似無的笑,越發(fā)覺得瘆人。
世子氣急的時候,不都是這般嘲諷地笑著,然后帶笑道一聲“很好”?
只是隔日對方就得遭殃。
比如陳璟公子搶公子的玉玨玩,世子笑著,咬牙切齒地說了一聲很好。
隔天陳公子養(yǎng)了一個月的瘸腳鳥雀就啄傷了陳公子。
陳公子拿著鳥籠,淚眼婆娑地把鳥放了,口中還哽咽著原來都是利用罷了。一把辛酸淚地看著一掉一升撲棱棱拼命飛的胖鳥雀。
卻不知世子在旁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
再譬如陸小姐在世子沐浴的時候站在了屏風(fēng)外面,逼得世子不能出來,非得聽完陸小姐剖白心意。
陸小姐嬌羞地看著屏風(fēng)那邊的倒影,問一聲“表哥可喜歡這首情詩?”
世子爺?shù)牡褂耙粍硬粍?,水光粼粼在屏風(fēng)上和世子光潔的背上蕩漾。
霧氣蒙蒙,隔著一扇屏風(fēng)便是陸小姐。
看起來很是繾綣纏綿。
頌卷卻聽見了很輕的一聲笑,還有世子爺那句“很好”。
不了解世子的人只會以為是贊許。
陸小姐更是羞怯地低頭一笑。
但頌卷當(dāng)下就毛骨悚然,替陸小姐捏了一把汗,似乎能看見到世子在屏風(fēng)那邊的面目猙獰。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就聽見陸小姐抄襲偷詩在詩會上被發(fā)現(xiàn),被陸家禁足在家的事。
總之不管是什么時候,世子這么似有似無的笑,再加一句“很好”,不大可能發(fā)生什么好事。
每每頌卷想起世子爺?shù)哪莻€似笑非笑的神情和那句“很好”
都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簡直是惡鬼含笑,閻王說好。
而陸小姐和陳公子痛哭流涕的樣子就浮現(xiàn)在腦海里。
頌卷牙齒打架,顫顫巍巍地問,
“世子爺,是什么不順心的事兒讓您費(fèi)心了?”
溫孤齊抬頭,收住了笑,冷冷道,
“沒有?!?p> 他反問道,
“你很閑?”
頌卷:“………”
不…不閑!
而王府主院中。
李氏聽著下人的傳報(bào)十分驚訝,還頗是不敢相信,
“你…是說世子是穿著我送的衣裳出門的?”
丫鬟忙奉承道,
“千真萬確,世子今日穿的那件青竹外袂,內(nèi)著白色長衫,好一派君子風(fēng)流,龍章鳳姿,奴婢可從來沒見過這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世子?!?p> “這才知道,原來世子這么合適清雅的衣著,想來都是您的功勞,若非是您送了這樣的衣裳,怎能見世子有此一面?”
丫鬟雖然是卯足了勁拍馬屁,但李氏并不覺得反感。
李氏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溫孤齊穿那身衣裳的樣子。
若是…若是自己能親眼看見就好了。
李氏的眼神有些恍惚,心情忐忑,卻帶上了幾分不該有的希冀。
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織金繡花帕子。
世子……這是開始接納自己了嗎
愿意吃她做的飯,愿意穿她送去的衣裳。
如果還像之前那樣疏遠(yuǎn)她,怎么可能接受這些呢?
李氏腦海里,慢慢浮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的愿景。
想象中的她蹲下來,給那個小小的孩子穿上她親手做的衣裳,替他拍掉肩上的灰,溫柔地笑著告訴他,娘在家中等他。
可是事實(shí)上,那個從小腰背就被挺得板直的孩子,不曾看過她一眼。
更不曾看顧過她一顆慈母之心。
每每都是冷冰冰地吩咐下人將她親手做的衣裳原樣送回。
她送一次,他還一次,小的時候,哪怕舊衣已經(jīng)破了,他都不愿意接她送來的衣裳。
自那之后,她也不得不讓府里的繡娘們?nèi)珯?quán)負(fù)責(zé)了世子的衣物織造。
世子如今,愿意穿她送去的衣裳了。
是她曾經(jīng)想象過千萬次,到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不敢再妄想的希冀。
李氏的眼眶不由得有些紅了。
李氏垂了下眸子,不讓下人們看見她濕潤的眼角,
“那昨日清晨送去的粥,世子喝了嗎?”
“回王妃的話,世子喝了?!?p> 李氏呼吸放緩,壓住喉頭的哽咽道,
“好…”
“有賞,今日全府上下都有賞!”
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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