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說我十二歲之前每一個生日都要在十龍廟上過。我只記得去年來過一次,也許去年之前我也是來過的,只是我不記得罷了。
爺爺從挑來的柳條筐里拿出為我準(zhǔn)備好的生日要用的銅錢和紅色毛線團還有面條和香火等物開始忙碌。爺爺在廟前的小土灶上支起一只小鍋架上柴燒水煮面。`
我正蹲在地上撿漂亮的小石頭玩,就被爺爺拉起向南邊的土坡上走。
按照爺爺?shù)膰诟牢夜蛟谑垙R南面的土坡上向著南方磕了三個頭,然后爺爺把一根串著銅錢的紅毛線套到我的脖子上,我站起來的時候脖子里就發(fā)出脆脆的響聲。不用數(shù),已經(jīng)有六串銅錢掛在那兒了。
等我們回到廟里的時侯,那看廟的人正蹲在地上擺弄著一副喬牌。那喬牌我在老姑姑家曾經(jīng)見過但是完全看不懂。正在我盯著那喬牌出神時爺爺把剛出鍋的一碗熱氣騰騰面條端到我面前:“六六快吃了這碗長壽面,今天你可是小壽星?!?p> 一年中沒有幾次能吃到香噴噴的白面條,我很快就吃完了,望著供桌上的另一碗白面條我咽下涌上來的口水用眼睛去看爺爺。
卻聽那低頭擺弄喬牌的看廟人言道:“這個女娃娃占了男人的八字,以后的生活怕是不那么平順,這幾年還好,有人相護。以后怕是……“
爺爺磕掉煙鍋里的煙灰站起來將一張紅票子遞給那守廟人:“寬初想個法子保這娃娃一生平安順利。要不我在九泉下沒法向她奶奶交待?!?p> 那守廟人接了票子并不抬起頭來只是從衣服里拿出一條黃紙用紅筆在上面畫了一道符咒遞給爺爺:“只要有你護著這娃娃就無麻煩。但是她以后遇到的麻煩事還不會少不過應(yīng)該是能化解。“
爺爺?shù)哪樕亮讼聛聿辉倏月曄蚴貜R人道過謝后拉著我走了出來。
我卻還是想著那碗白面條:“爺爺,那碗面條要涼了,我想吃……“
“六,那碗面是供給菩薩的,你不可以吃的?!蔽也环獾剜僦欤骸翱墒菑R里明明沒有菩薩,那碗面條就是給那看廟的人吃的?!?p> 我一想到那個看廟的人此時正在吸溜著那碗香噴噴的面條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不痛快的我就裝作生氣地從爺爺?shù)拇笫掷锍槌隽宋业男∈挚觳阶咴诹藸敔數(shù)那懊妗6吅芸祉懫痦懫鹆藸敔數(shù)哪_步聲,心想我要快點跑偏不讓爺爺追上我,可就在我要向前跑開時爺爺?shù)臒釟獯翟谖叶希骸澳愕淖焐夏軖焓畟€油瓶子呢?!薄盃敔斣趺粗牢业淖焓青僦模课颐髅髯咴跔敔?shù)那懊鎲?,爺爺快說你是不是有后眼?”我的注意力很快被爺爺?shù)牧瞬黄鹞チ??!盃敔斅牭接推孔拥呐鲎猜暳恕!蔽抑朗菭敔斣诙何议_心,可我還是覺著奇怪,我明明低著頭走在爺爺?shù)那懊婺菭敔斢衷趺粗牢业淖焓青僦?,莫非爺爺真長了后眼?我抱住爺爺?shù)耐茸尃敔敹自诘厣?,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認真地看過爺爺?shù)拿恳桓l(fā)絲就是沒發(fā)現(xiàn)后眼。于是我就使勁地想,可就是想不通。因為想不通爺爺是怎么知道我噘嘴的事那碗面也就被我忘記在廟里了。
我踩著淺淺的奴母河水,心情竟莫名地快樂起來。
變得高興起來的我就大聲唱起了:南泥灣,好地方,好地方來好風(fēng)光。到處死莊稼,到處死牛羊。唱完了就仰頭問爺爺:“爺爺,爺爺,這南泥灣指的就是咱們腳下的南紅泥灣吧。這南紅泥灣不是好地方又好風(fēng)光嗎,為什么到處都死莊稼還死牛羊呢?”爺爺樂著說不是“死”,是“是”。難道“死”不就是“是”嗎?有什么不同?我哪里知道這是兩個不同的字,意思也完全不同,音也是不同的,只是這里的方言卻要把兩個字說成同音字。爺爺知道意思卻不認識這兩個字也就讓我怎么聽都不明白。
走了一會兒,剛出南紅泥灣我就唱累了,喉嚨也喊疼了。我就看到前面的那棵楊樹離我很遠,我明明是向它走去的,可是總覺著我越走它就離我越遠。我就問爺爺:“爺爺前面那棵樹怎越來越離我們遠了呢?它也在走路嗎?它走得比我們快,像在跑?!睜敔斁投紫律恚骸傲卟粍恿税?,讓爺爺背一會兒?!蔽腋吲d地爬在爺爺?shù)谋成先?。爺爺?shù)谋澈軐?,我在上面看不到前方長滿野蒿的路,也看不到那棵會走路的楊樹,我能看到的只是爺爺露在羊肚手巾外那縷蒼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動著。我打了個哈欠眼淚就流出來了,我用手擋住爺爺被風(fēng)吹起來的頭發(fā)對著爺爺?shù)亩渫蝗淮舐暫暗剑骸盃敔?,你的頭發(fā)捅到我眼窩子了?!睜敔敱粐樦频姆畔挛?,我看到那棵會走路的楊樹就立在面前,我高興地喊道:“爺爺比楊樹走得快。”
我開始抱著楊樹轉(zhuǎn)圈,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看到那楊樹在動,再向上看天也在轉(zhuǎn),我就驚恐地吼道:“爺爺,天要塌了,地要陷了,你看樹在動,天在轉(zhuǎn)。”還沒等到爺爺回答我天空就劃過一道閃電,那明晃晃的閃電像一把鋒利的斧頭把天空辟開一條縫,緊接著震耳的雷聲從頭頂上砸了下來。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爺爺天塌了——”
爺爺把我摟在懷里,解下頭上的羊肚手巾在四個角打上結(jié),戴在我的頭上為我遮雨。爺爺撫摸著我的頭嘿嘿笑著:“我娃就是好看,罩塊羊肚手巾都好看?!蔽铱s在爺爺?shù)膽牙锖ε碌貑柕剑骸盃敔?,我們要在這里過夜嗎?”爺爺望望天空后搖搖頭:“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咱們躲在楊樹下不是辦法,咱只能冒雨回去了。要不了一會工夫就能到家,走到老楊樹這兒離家已很近了,一袋煙的工夫就到家了?!蔽铱粗笥陣W嘩的從天上往下澆,再看看爺爺?shù)囊活^白發(fā)就不安起來:“爺爺你把頭巾給我,你不冷嗎?”爺爺用那只溫?zé)岬拇笫州p輕拍著我戴著頭巾的腦袋:“爺爺不冷。六的頭皮嫩,爺爺?shù)念^皮老,老得像這棵幾十年的老楊樹,雨打在上面沒濕了樹身,雨自己反倒讓樹給砸碎了。”我看著那雨點碎裂在老楊樹的樹身上就信以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