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寺院有奸細的結(jié)論,竟讓這二位經(jīng)歷頗豐的長者垂頭不語。
既然是奸細,想來定是和尚無疑了。
但是這話我卻不敢說。
就在這種低沉的有如暴風雪來臨前的寂靜時刻,籠罩于白云寺上空的烏云不覺又濃了幾分。
“猴子?……猴子的行蹤?”
不過須臾,李重慈就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他站起身瞧瞧窗外,興奮地說:“奸細,就是隱身在寺中的奸細!”
“哦,重慈兄有什么發(fā)現(xiàn)?”法渡禪師問。
“對了大師,”李重慈反問了一句,“這猴子平日是什么人所養(yǎng)?”
“衣缽僧覺池呀!”
“大師,佛寺門規(guī)甚嚴,但有些事還是不得不防??!”
“你懷疑覺池?”
“現(xiàn)在還不敢妄語,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
“老友但講無妨!”
“紫衣,”他轉(zhuǎn)頭問我,“夜里你朝禪師房里觀望時,可曾聽到猴子的嘶叫?”
“沒有,”我想了想說,“您懷疑什么?”
“那就有問題,”李重慈說,“猴子又不認識藍婆婆,既然看到生人如此規(guī)矩,干嗎跑到觀音殿和一個惡徒搏斗,聽你的描述,就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它好像很早就知道觀音殿里有貓膩,所以一直拉著我往那邊跑,聽您這么一說,我也感到懷疑,大師的房子里進了賊它都……噢,我有一個大膽的分析,之前講述經(jīng)過時,我認為是猴子給開的門,敢情不是這樣,其實是藏在門后的藍婆婆怕暴露自己,因此拉開保險,把猴子放了出去。”
“有可能是這樣,”李重慈點點頭,“所以呢,這猴子跑到觀音殿,不是去尋找惡人,而是去看望一個它親近的人,它也不是撲到他身上撕打,而是親密?!?p> “那么說,只要找到猴子,就能找到那個夜闖觀音殿的賊了?!?p> “應(yīng)該是的,同時也能排除一點了,猴子要找的人絕不是嚇唬你的怪物,否則不會見不到猴子?!?p> “那個人會不會是覺池?”
“沒有證據(jù)不要瞎猜!”
其實我還不曉得,李伯父繞了這么遠,還不是想讓法渡查查他的弟子。
可惜,我們倆一唱一和,法渡禪師卻沒有任何表示,估計是關(guān)系到他廟里的聲譽,怕萬一情況坐實臉面上掛不住罷了。
5
第七日……
離天亮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鐘鼓樓里的鐘聲業(yè)已敲響,寺里的僧人全部上大雄殿做早課了(就是誦經(jīng)念佛)。
法渡禪師走后,我和李重慈伯父來到他的禪房,準備從那瘋婆的口中再了解些情況。
來到房中,身子縮成一團半躺在靠椅上的藍婆婆好像還沒有醒,還未靠近那瘋婆,便有一股難聞的怪味兒從她身上飄來,嗆得人幾欲嘔吐,我急忙打開窗戶,李重慈伯父走過去推推她。
鼓弄了半天,終于把那瘋婆子叫醒,她一邊口中磨磨唧唧地念叨著什么,一邊懶洋洋地直起身子,一抬頭,猛然嚇我一跳,倘若不是開著燈,倒也和驚嚇我的怪物有幾分神似。
“婆婆,我問你幾個問題?!?p> 我迫不及待地將怪物丟下的半塊酸菜包拿在她眼前一晃,等著她回答。
“去,誰稀罕你的包子?!?p> 藍婆婆一把打掉我手里的包子,全然不像李重慈所講的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樣。
對,對,我忽然想起來,在獅子樓的客房里喂她糖果的情形,趕緊從兜里拿出一顆糖,不等塞在她嘴里,那瘋婆果然樂了。
“好孫女兒,吃了你的糖,鬼怪也怕三分的?!彼肿煲恍Γ嗜サ乃酆透傻舻难E把那張花臉弄得鬼哭狼嚎一般。
“是啊婆婆,你才是女菩薩轉(zhuǎn)世,我問你,那包子是誰給的呀?”
“院長妹妹給的?!?p> “哪位院長妹妹呀?”
“當然是鬧鬼的院長妹妹。”
原來是康復(fù)院的院長,我忽然想起,在搭她上山前的路上,藍婆婆曾說過康復(fù)醫(yī)院鬧鬼之類的話,看來她是胡編了,于是我嚇唬她:
“婆婆你可別造謠,小心院長妹妹把你抓回康復(fù)院?!?p> “孫女兒你騙人,”藍婆婆拊掌大笑,“院長妹妹還在櫻桃樹下呢,她不光給我蒸包子,還給了我一只發(fā)光的鳥哩,嘻嘻,真好玩兒……”
我驚訝得半晌說不上話來,我和李重慈伯父彼此對視一眼,接著問她:“婆婆,院長妹妹給的鳥呢?”
“給猴子吃了?!边@下,她連想都未想,干脆利索地回答。
“伯父,你說她到底是不是在裝瘋賣傻?”
我滿腹狐疑地盯著面前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怪婦人,心里驟然生出一絲恐懼,于是換了一副嚴厲的口吻去問她:
“藍婆婆,你不要裝傻,昨天夜里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紫衣……”李重慈向我擠擠眼睛,我只好又恢復(fù)平靜的語氣:“婆婆,就是昨天夜里那只猴子吃了你的鳥,你干嗎放它走呢?”
“好傻的孫女,它吃了院長妹妹的鳥,當然要院長妹妹處置它嘍!”
正說著,這瘋婆突然扯開喉嚨一陣嚎叫,她抬起胳臂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菩提樹下鬧鬼屋,和尚廟中藏經(jīng)房……”
我掉頭一看,原來是法渡和尚回來了。
那瘋婆子如同十分懼怕法渡和尚似的,從這一刻起,問什么她都不說了。
過了許久,我腦中還在仔細回味藍婆婆最后說的那句話,要知昨夜的“偷食鬼”和藏經(jīng)閣的“偷書賊”都被她言中了呀,這婦人說的每一句話仿佛都絕無虛言,不但如此——
而且直指要害!
6
“關(guān)于覺池的事,我也不必再瞞你們了?!狈ǘ珊蜕锌匆膊豢次覀?,面無表情地說。
李重慈伯父和我都屏住呼吸,等著他吐出一件駭人的秘密來。
然而,等他說出那句話來,我們竟然無言以對了,我心里對此有無數(shù)種猜測,但是絕對想不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
“你們的猜測沒有錯,從觀音殿墻上逃走的人正是覺池……”
哼,果然被我們言中,這下看你怎么處置?
他頓了一下,才接著慢慢說出后半句話:“覺池所做的一切,都是老僧安排的?!?p> 此言一出,不光是我,就連李重慈伯父都張大了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師,這……這是何故?”
“重慈兄不要見怪,老僧也是情非得已?!?p> 他嘴上這樣說,我看他眼睛里卻沒有絲毫愧疚,“出家人不打誑語,覺池這樣做同各位絕無半點瓜葛,因涉及本寺內(nèi)務(wù),恕老僧不能吐露實情,阿彌陀佛!……”
我本想再質(zhì)問幾句,卻被李重慈暗暗扯住衣袖。
“大師既如此說,不問便罷,”他沉思片刻,鄭重道,“但有一事相求,在我們返回本宅之前,懇請大師安排寺內(nèi)力量,務(wù)必幫忙尋回諸葛飛燕?”
法渡禪師面窗而立,長長嘆出口氣:
“老僧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