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下風(fēng)口,中藥味從院子里吹出來,想咳又咳不出,嗓子里呼嚕呼嚕響,一張胖臉皺了起來。
不遠(yuǎn)處陳老頭牽著自己的大黃牛慢慢悠悠的從村子北邊晃過來了。
他歲數(shù)上去了,雖然身子骨硬朗,但眼睛終究比不得年輕時候。抬眼就看見小慶門口一個彎腰背手灰撲撲的身影的藏在樹葉后邊,張口就喊了一句:“呦,村長啊,吃飯了嗎?”
小虎一愣,還回頭看了一圈,意識到陳老頭把自己認(rèn)成村長后咧著嘴欠揍的大笑起來。
小慶在門口臉都綠了。
陳老頭意識到自己認(rèn)錯了人,也尷尬的手足無措。這門口彎腰駝背灰撲撲的,確實像啊……
就小虎一個人哈哈哈哈的笑得跳腳。一邊笑還一邊拿手指頭來回指著小慶大夫和陳老頭,眼珠子咕嚕咕嚕轉(zhuǎn),裝模作樣的學(xué)著村長的樣子來回踱步。
慶大夫肺都要氣炸了。
小虎依然是感受不到這些的,或者說感受到了也不在意。他一邊樂一邊瞅著慶大夫的樣子笑著喊:“哈!大蛤??!”
慶大夫啪的一聲,猛地把藥箱一合,憋著一口氣回自己房間了。
這么個沒臉沒皮的玩意,不揍他心里難受,揍他又要被這一家子訛上了,兩難之選。只能氣的自己錘墻。
慶大夫的媳婦剛才在屋里做活聽了個大概,看到慶大夫氣的都要抽抽過去了,端起門廊下的一盆水就出去了,在大門口使勁一潑,澆了小虎一頭一臉。然后啪的一聲把大門一關(guān),回屋安慰慶大夫了。
小虎淋了一頭一身的菜葉子水,張口就開始罵人,污言穢語成堆的往外倒,一口一個賤人罵罵咧咧的往自己家走。
這賤人敢潑我水!回去告狀!
陳老頭牽著自己的牛耷拉著頭尷尬的回家去,還沒走多遠(yuǎn)就聽見身后嗷的一聲傳來小虎娘尖利的喊叫聲:“那個不長眼的這么犯賤吶!敢潑我兒子!不想活了!”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什么原因,小虎娘的腳竟然好了一點,能走了!
只見她一瘸一拐的走到慶大夫家大門口,先是拉長了音鋪了前奏:“哎呦……這沒天理了啊……這黑心的不要臉打小孩了啊……”
一嗓子氣氛直接拉滿。
喊的周圍鄰居都從門里探頭出來瞧熱鬧,小虎娘擺好姿勢下地了——她往慶大夫門口的路中間一躺,打了幾個滾蹭了一身土后盤腿一坐,一邊拍地一邊唾沫橫飛的開始罵起人來。
看熱鬧的村民慢慢聚起來,有從槐樹村經(jīng)過的別村的村民也停下來伸著腦袋瞧兩眼,發(fā)現(xiàn)是小虎娘,一邊臉上擺出關(guān)切的神色問:“這是咋啦?”,一邊心里暗暗想著“嘿,這下有好戲看了!”
小虎娘前調(diào)鋪那么長,終于等到有人問這一句了。這時她衣服也臟了,頭發(fā)也散了,打滾時還蹭上了幾片枯草葉子。鼻涕眼淚說來就來,一邊拿手拍地,一邊開始講述自己天大的委屈:“哎呦啊……恁是不知道啊……這小慶,他打人啊……”
“他媳婦這黑心的賤人還潑了我兒一頭一身的水……”
“仗著他爹是村長……我們都沒法子啊……”
圍觀的人有拉架的,有看熱鬧的,有和稀泥的,還有好事者跑去喊村長的。
“呦!這可不能亂說,咋回事?。俊边@位鄰村出了名好湊熱鬧的婦人給小虎娘遞了話頭。
“我可給你說,活不了啊……”
角色滿員,撕逼大戲正式開場。
慶大夫家大門緊閉,任外面哭天搶地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此時這條路的北邊村口處,陸景堂和陳屠戶正在送祝氏夫婦往外走。
嫩豆腐方子談的很好,彼此都不是什么惡人,一邊誠心買,一邊誠心賣,順順利利和和氣氣的都把錢賺了。
順著這條路再往北,陸安和阿衍正在往回走。陸安手里還拿著一束黃色的小野花,準(zhǔn)備回去插窗臺上。遙遙的看見陸景堂他們也只是揮了揮手,并未加快步伐,大太陽很熱,柳枝花環(huán)都曬蔫了。
慶大夫家門口小虎娘自然也從人縫里看見了陸景堂一堆人。
她自然認(rèn)得陳屠戶和祝氏夫婦。
小虎娘那本來就算不得多清晰的腦袋中迅速的閃過這幾天聽到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孩子,豆腐攤子,祝樓的,陳屠戶,都說他家最近要走財運(yùn)了……
他們的生意要做好了!他家要賺大錢了!小虎娘看看自己腫著的腳脖子!又看看小虎那張鼻涕眼淚一把的大臉,再想想還在蹲大獄的小虎他爹,腦子就剩下了一個念頭:都是他害的!這么慘都是他們兩口子害的!他們竟然還要發(fā)財了!
你們竟然還敢發(fā)財!
陸安并未看清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她只見到遠(yuǎn)遠(yuǎn)的人堆里竄出一個黑影,奔著自己家的方向就去了。
人群像無措的螞蟻般炸開了鍋,圍著自家門口來回轉(zhuǎn)。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不知是誰的驚惶呼喊,父親往回跑的身形踉踉蹌蹌,最后擁著牛車往這邊移來。
風(fēng)呼呼的響。陸安看到韓氏躺在車板上,胸前衣襟有一片刺目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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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在鎮(zhèn)上醫(yī)館里躺了兩天才醒。
陸安和阿衍在奶奶家吃了一天飯,在外婆家吃了一天飯。外婆一大家子十幾口人,每個人都瞅著她嘆氣。
陸安不厭其煩,溜了出來。
醫(yī)館里人不算多,韓氏喝了點粥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陸安和陸景堂坐在醫(yī)館后院的石階上聊搬家的事。
陸景堂不算迂腐,他們一直沒和陸家祖父住一起,所以也不存在別人分家似的紛爭。
村里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也知道一些。陸安出生以后,他們夫妻倆也是想要接著多生幾個孩子的,兒女雙全子孫繞膝想想都美好。
但是韓氏的身體垮了。他帶著韓氏四處求醫(yī),病最重的時候,都有人勸他提前操辦后事。那時候他自己在心里發(fā)誓,只要韓氏能再挺過這一口氣,傾家蕩產(chǎn)也接著治。
前段時間小安丟了,所有人都說找不回來。
他一直都不信鬼神,卻也偷偷在心里祈禱,只要小安能回來,什么多子多福,什么兒孫繞膝,什么家業(yè)傳承他都不要,只要小安能回來。自己一定會加倍的對妻兒好,兒子不兒子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自己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算是大徹大悟想通了。一家三口平安健康就好,別的不求。
至于阿衍,他心里是非常喜歡且憐惜這個孩子的。只是對于阿衍最終是否能夠真正留下來心存疑慮。
自家日子清貧。真的能有一個父親會如此殘忍的對待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嗎?倘若是真的,只要阿衍愿意一直留下來,他一定會把阿衍好好養(yǎng)大。
陸景堂在石階上坐了半天,傍晚的時候提著幾斤豬肉去了村長家。搬家和懲戒陳力他家可以同時進(jìn)行,他有自己的方法。
陳力的大牢五年內(nèi)是不可能放出來了,探監(jiān)也都會取消。他妻兒的錯,他承擔(dān)。
陸安看中的小屋子早已破敗不堪,周圍也都是荒地。二兩銀子把屋子連同屋后的半畝地買了下來。
這里臨河近,早年間是有住過人的。后來發(fā)大水全給淹了,村民才陸續(xù)往南搬到了現(xiàn)在的槐樹村。
第二天村長給量地時還特意多劃了一大塊進(jìn)去,足足有七八分地了。反正這邊土地貧瘠,除了野草什么莊稼也長不好。他樂得做這個人情。
家里東西本就不多,借陳老頭的牛車來回三趟就全部拉完了。
把東西先堆在學(xué)堂的偏院里,陸景堂去簡單修葺一下泥屋。
陸安和阿衍在學(xué)堂后面的荒地里亂竄。
荒地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有積水,有長的瘦了吧唧的楊樹這邊幾棵那邊幾棵的湊在一堆,形成幾片小林子。兩人試圖從樹林子找出點蘑菇來,給韓氏燉雞湯。
這里最常見的野生蘑菇是一種灰色傘蓋個頭小小的蘑菇。顏色有點像平菇,最多能長到大拇指大小。
雞是在鎮(zhèn)上賣雞的人家那里抓的,肥肥胖胖漂亮的老母雞。自己家里養(yǎng)的那幾只雞,養(yǎng)出感情了不舍得吃。陸安和阿衍每人預(yù)定了一把漂亮雞毛,要留著做毽子。
半下午時,三個人在墻內(nèi)的排水溝邊對著老母雞大眼瞪小眼。
問題來了。
陸景堂有點慫。
磨刀霍霍,但一時下不去手。
母雞一爪子踩在磨刀石上,睜著綠豆大的小眼睛,伸著脖子挨個瞅三個人。然后突然撲棱棱的拍打起大胖翅膀,揚(yáng)起一地的土灰,竄到了墻根邊上。
抓雞運(yùn)動開始。
沒在鄉(xiāng)下住過朋友們可能不知道。雞的翅膀雖然肥但是有力,能夠帶著自己撲騰到一兩層樓的高度。農(nóng)村散養(yǎng)的雞晚上是蹲在樹上睡覺的。
大部分雞在長到一定大小就會被“剪翅”,就是把翅膀上的大毛剪短一些。倒霉的是,這只雞的大羽毛,剪得參差不齊,帶著它壯碩的身子健步齊飛。
最終,老母雞站在草垛頂上睥睨三人。
愚蠢的人類。呵。
陸景堂急了。
雞湯他打算燉一整晚再給韓氏喝的,這么折騰下去,什么時候才能下鍋?
他抄起菜刀一把朝雞扔了過去。
致命一擊。
老母雞從草垛頂滑下。
菜刀卡在干草縫里滑了個小坡,然后鐺的一聲掉在草垛和墻的夾角。隨之而來的還有疑似人類的一聲悶哼。
三人面面相覷,還沒在追雞大戰(zhàn)的刺激里緩過神來。
阿衍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怎么聽著像個人?”
“哎!誰躲在那里?我可看見你了,快出來!”陸景堂朝草垛緩緩走去。
草垛后的人一聲不吭。
完犢子了,這人不會被菜刀砍死了吧?
陸安竄過去,看到草垛邊和墻的夾角縫隙里果然斜靠著一個人,這人虛弱的捂著腦袋,菜刀搭在她肩膀的墻中間。
而這張臉陸安認(rèn)識。
是唐衣燃。
韓陳
農(nóng)村散養(yǎng)的雞會上樹,大家有沒有見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