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也不知道自己“搶”了多少。跟阿衍和陸夏荷一起圍坐在小桌子旁邊,臉都沒來得及洗就開始數(shù)銀子。
“姐,一兩是有多重???這一堆夠五兩不?”陸安問。
陸夏荷把所有碎銀子湊一起顛了顛:“五兩肯定是夠了,可具體準數(shù)顛不出來,得稱一下,家里有稱沒?”
陸安家里沒有稱。但這不妨礙三個人思考付完藥錢多余的怎么花。
要不要再多買幾只雞來養(yǎng)呢?如果能養(yǎng)二十只,留一半來下蛋,剩下的一個月吃一只還夠。
“荷花姐,我原本以為你不會愿意要多出來的錢的,嘿?”陸安看著陸夏荷笑。
“我一開始確實不想要,可他們騙咱們錢還罵咱們!活該倒霉再蹲大獄!”陸夏荷對騙子依然非常憤怒,恨不得沖回去再踢他們兩腳。
五兩銀子??!要是真被騙走了,她爹能把自己氣死。
是,她爹確實摳門不聰明也想撿小便宜,可她爹不騙人??!后面幾天供香時,她爹可是跪著一天到晚真磕,哐哐的腦門都差點磕出疤!
另一個想再補兩腳的是陸秋果。他在河邊盯了好一會,終于院子里又傳出了動靜。
騙子三人重新打好包裹,吹熄了屋內(nèi)的燈,鬼鬼祟祟的彎腰探頭往外走。
年老婦人就著月光仔細避開腳下的亂柴,試圖再找到一顆遺落的碎銀。忽然聽到耳邊一響。
“站??!”
先是沙啞的大聲,然后又忽然意識到不能大喊似的,急劇的收小音量,不知是緊張還是亢奮,尾音又扭曲變形起來,仿佛聲帶在玻璃球上踮腳站著控制不住平衡來回呲溜滑。
三個人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東墻上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正在奮力翻墻爬過來。
“快走!”年輕男人把自己媳婦和老娘猛地一拽,六條腿開始加速跑。
然而半大孩子的身手確實不錯,整個人剛翻上墻頭,看到幾人要跑,腳猛的一蹬,大蝙蝠一般撲向年輕男人。
砰的一下把年輕男人整個按倒。
年輕男人的媳婦和老娘慌忙停下來去扯半大孩子,就著眨眼的功夫,方臉男人已經(jīng)翻完墻跑到幾人旁邊,直接上手就扯包袱。
五個人打作一團。
年輕男人整個被踩在地上,身上一下一下挨的不知道是誰的膝蓋誰的腳。腦袋氣的熱血上頂。
剛被吊個半死,現(xiàn)在肚子還難受著,又來一波!又來一波!
他是什么軟腳蝦嗎?
混亂中年老婦人一爪子抓向半大孩子的眼睛,半大孩子下意識上半身向后撤,整個人重心歪到一邊。
年輕男人抓住時機從地上爬起,反手從后腰拉出一把短刀,朝著旁邊的方臉男揮了過去。
真當爺爺是軟柿子啊!
方臉男嗷的一聲嚎出聲,痛的連退幾步,捂著簌簌流血的胳膊盯著年輕男人沒再上前。
劇痛中他突然意識到,面前這三個人是三個騙子,是所謂的“黑道中人”,平日里和善的面具撕扯下來后,是自己無法想象的臉。
而自己,才是真正開鋪子的普通生意人。
月光下,五個人在滿院的血腥味中靜止。
年輕男人把刀橫在胸前,左手在身后擺了擺,示意自己媳婦和老娘快走。自己死死盯著方臉男,往地上呸的一下吐了口唾沫,冷笑一聲,倒退著緩緩出了門。
方臉男心里恨極。想到滿地白花花的碎銀,眼紅要瘋。想要一嗓子喊開,讓街坊鄰居都來抓人,又害怕惹急了對方?jīng)_回來再給自己一刀。
他抬腿又收回,想到之前有一波人搶成功了,自己一文錢沒摸到,嫉妒地捂著胳膊原地亂轉(zhuǎn)。
“啊!”方臉男又痛又恨,憋著喊了一聲后朝半大孩子猛踹了一腳,“沒用的東西!”
“去,把這屋里所有能搬走的物件全都搬走!”方臉男惡狠狠地說。
……
……
陸秋果自然不知道院子里又爆發(fā)了一場打斗。
自己參與的那場“偷襲”,陸秋果全程都是在墻外和那根繩子拼命,并未親眼目睹到騙子的兇狠,他還沉浸在自己的英勇之中無法自拔。
眼見三人挨個鉆進了船里,他攥緊了手里的羊角錘興奮半站起身。
這時陸秋果看到長街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
那人清瘦修長,牽著一匹馬,從東邊走來。
陸秋果看不清來人長什么樣子,但是那匹馬,太帥氣了!身形高大威猛,四腿健壯修長,陸秋果看的移不開眼。
那人牽著馬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走到橋中間時停住了。
一人一馬安靜的抬頭望月。
陸秋果一只眼睛盯著馬,一只眼睛盯著船,不知道該把腦子往哪邊使好。
船緩慢的劃入橋洞,再劃出橋洞。
橋上的人依然一動不動抬頭望月,船頭劃船的年輕男人仿佛也不知道頭頂有人。
這人是誰?路過的?接應(yīng)騙子的?他們怎么不說話?是發(fā)現(xiàn)我了?這馬怎么接應(yīng)船?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還是天上有別的東西?那馬可真好看……
陸秋果的各種想法在腦子里打起群架。滿頭的問號一個也想不明白。
?。〔还芰?!
眼見船劃的越來越進,陸秋果從草垛邊跳出來,右手拿著羊角錘,左手拿著從船上順出來的鐵燭臺,猛烈的敲擊起來。
“梆!梆!梆!”陸秋果扯開嗓子大聲喊:“供香的騙子卷錢跑啦!五百兩銀子??!”
連敲三聲就喊一嗓子:“橋邊上供香的鋪子卷錢跑啦!八百兩銀子都背走了!”想了想覺得不過癮,又往上加了一點,“一千兩銀子哎,整整三大箱子,坐船卷跑啦!”
船走多快他跟多快,在岸邊溜鴨子一樣跟著年輕男人。
橋上的人依然不動望月。
這時船艙里有人探出頭來,急急慌慌的和年輕男人說著什么。
年輕男人側(cè)頭聽著,然后猛的扭頭死死盯住陸秋果。
陸秋果被這眼睛一盯,意識到是自己鑿漏船底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心里又害怕又得意,手上卻沒有停,梆梆梆的又繼續(xù)敲起了燭臺。
“快來人啊,供香的鋪子卷錢跑啦!就飄在河上吶!”
年輕男人在船頭氣的頭暈。
從要走開始就沒有一件事順的!脖子疼肚子疼胳膊疼肋骨疼,現(xiàn)在船還漏水走不掉!
眼見河岸兩邊的屋子里星星點點的亮起來,隱約還能聽到村民“咋了?快點!可不能跑了”的呼呵聲。再看著岸上涂黑了臉上躥下跳的陸秋果,一時氣沖頭頂,暴呵一聲抽刀就朝陸秋果扔了過去。
自己是跑不掉了,你也別想好!
陸秋果正在敲燭臺,眨個眼的功夫只看到一把反著光的刀直直向自己腦門
劈來。整個人來不及反應(yīng)呆立在原地。
我完了……
陸秋果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完了……
刀刃都劈到腦門了,只聽到“?!钡囊宦?,刀片刮著陸秋果的左半邊額頭偏了出去,重重的插入了身后的土墻。
陸秋果抬手摸上額頭,只覺得火辣辣的疼,卻沒摸到血。長舒了一口氣癱坐到墻根下。
這是他活了十幾年第一次直面死亡。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偏頭看看橋面,望月的一人一馬已經(jīng)不見了。
……
……
易十七牽著馬穿過人聲的鼎沸繼續(xù)西行。
他來元和縣很多天了。之前冒著生命危險南下去找那人,所幸那人也愿意伸出援手。條件是讓他先來元和縣。
起初易十七還不清楚原由,在得知李源的調(diào)令后似乎明白了一點。
元和縣不大,人口風俗全都直白簡單。
在縣城和周圍大大小小的鎮(zhèn)子都轉(zhuǎn)了一遍,提前熟悉熟悉。村子沒去,村里生人太顯眼,一下就被發(fā)現(xiàn)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西南場。
白天易十七喬裝易容混在人群里,也跟著在鋪子里請了一捆“供香”回來。那香一看就是生手自己做的土香,放在正經(jīng)寺廟里和尚點都不愿意點。
自然也看到了陸安和阿衍。
陸安還是套著標準又虛偽的傻笑,露著一口牙到處晃,很難不注意到她。小胖子黑了點也高了點,圓倒是還那么圓??磥磉^的不錯。
還偷偷跟著他們順帶著參觀了陸安家的那半拉土墻,圍觀了斷腿鬧劇。
這兩個孩子若是見到自己,不知道會不會也試圖做場“暗算”來報復(fù)自己。畢竟自己在他們眼里是個惡人形象。
是的,陸安他們搞的整場“暗算”,易十七在附近全看到了。
他視力不錯,功夫也還行,沒有一個人發(fā)覺。
看著幾個孩子設(shè)套翻墻扔石頭,那準頭在易十七眼里簡直好笑,若是有正經(jīng)師傅來教教射箭,這場報復(fù)也不會那么艱難。
易十七坐在不知道哪一戶人家的房頂,就在那望著月亮使勁想。
陸安這么一個小孩子,為了她爹的一條斷腿,指揮著另外幾個孩子,大半夜的冒險來“黑吃黑”。
就為了五兩銀子,一條腿錢。
而自己呢?自己背著滿門的仇恨,竟然還會圍困于所謂正道?還放不下所謂君子之行?
若有正道,全族也不會只剩自己伶仃一人。
若做君子,自己就該一同死在那場火里。
活下去,活到大仇得報,手段也用得,陰詭也使得。
最后還能剩個人樣去見爹娘就夠了。
易十七吐了口氣,牽著馬緩緩走入田野,走入黑暗之中。
韓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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