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柿子可奸了，很快就發(fā)現(xiàn)智聰和栗青走得不那么近了。
大柿子姓楊，比智聰大了整整兩歲，卻比他矮半個頭，倆人是同班同學。
這是為什么呢？
不用猜就知道，大柿子總是蹲級，一年級己經(jīng)念了三年了。
大柿子堪稱降級包之王，不過這也不全賴他，他父母應該付主要責任。
因為他們太能生養(yǎng)了，大柿子排行第九，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就是說他父母整整生了一個班。
他家里太困難了，夏天天熱，一般的人家都給孩子買冰棍吃，一人一根，解渴又解饞。
大柿子她媽不想讓別人比下去，一咬牙一跺腳，買了十根小蔥：咱家孩子也一人一根，都是能吃的東西，甭管味兒怎么樣，至少顏色上不差啥，誰比誰低一頭咋的？
十個孩子相差都不超過一歲，大柿子他媽的戰(zhàn)斗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強。
據(jù)產(chǎn)房接生大夫們白話，大柿子他媽其實生孩子比別的女人更費勁，每次生產(chǎn)她都疼得大汗淋漓，不住嘴地哀嚎。
疼急了就罵丈夫:“你個臭不要臉的，你就造孽吧，我的娘哎，生完這個，打死我也不生了，再生真要我的命了?！?p> 孩子滿月不久，她就會在孩子們都睡熟之后，鉆進丈夫的被窩。
到第九個孩子出生，她的身體已大不如前，奶水都供不上溜。
沒奈何，只好到自家后園子里，摘大個兒的西紅柿擠成湯汁應付，你別說，還真把孩子喂活了。為了紀念柿子的功勞，授孩子小名大柿子，大名楊奮斗，在家里號稱楊八郎。
為什么叫楊八郎？因為上面只有一個姐姐，男孩子里他排行第八?？纯矗思野炎约寒敵蓷罴覍⒘?。
楊八郎根基打得不牢靠，因此長得瘦小枯干，小小年紀就佝僂個身子，加上滿臉皺紋，活像一個小老頭。
從小營養(yǎng)跟不上，他的智商和情商也比同齡人差了一大截，老師不喜歡，自己更不用心學，一到考試就得個大鴨蛋，老師撕卷子撕到手抽筋，因此年年留級，成了響當當?shù)慕导壈印?p> 家里孩子多，大的帶小的是他們家的家風。
楊八郎放學回家就得帶小妹妹。他經(jīng)常領著更顯瘦小的妹妹在附近轉(zhuǎn)悠，巴望著能尋摸點兒進嘴充饑的東西。
大柿子的家就住在智聰家對面，中間隔著一條胡同，大門口正對著蘇家的大門口。
這是兩棟結(jié)構一樣的房子，房前有院，堆著燒火的柴火垛和放雜物的棚子，后院是菜園子。
這天大柿子領著妹妹，正在胡同里賊眉鼠眼瞎溜達，迎面走過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伙子，到他跟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站，笑容滿面，彬彬有禮地道:“老大爺您好，您領著您孫女玩兒呢？”
這小伙子剛才仔細端詳大柿子，瞧那模樣和作派，估計他60出點頭，70還沒到，已經(jīng)年近古稀，因此才這樣跟他說話。
哪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大柿子聞聽此言蒙住了，眼睛一卡巴一卡巴，腦子里一片漿糊，半天轉(zhuǎn)不過彎來。
“大爺，阿拉跟儂打問一下，三小學怎么走？”這小伙是個上海知青，普通話說得不是太順溜，家鄉(xiāng)話還摻雜在其中，讓大柿子更加蒙圈。
“你管誰叫大爺？你個大傻波一?！贝笫磷油蝗换鹆?“你要拉屎找不到廁所，愿在哪兒拉就在哪兒拉？管我叫大爺也沒用，我特么是你爹?！贝笫磷硬恢郎虾Ｈ俗苑Q“阿拉”，以為那人想找?guī)骸?p> 他不愿意給人當大爺，就愿意給人當?shù)?，他覺得當?shù)钆猓胱崮膫€兒子就揍哪個兒子，所以才這么罵。
小伙子讓他罵急了，回道:“冊那，儂個壽頭，鄉(xiāng)勿寧。為老不尊，一點點禮貌都不講的，簡直是個老阿飛，狼山狼四那副樣子，要不是看你老，今天非跟你搞搞路子，讓你吃吃生活?！?p> 這個上海小知青挺有素養(yǎng)，雖然在罵人，臉上仍然掛著一絲笑意。
大柿子被他嘰里呱啦一通吳儂軟語，鬧得更加摸不著頭腦，像個雕塑般立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盯著對方上下翻飛的兩片薄嘴皮，猜不出他是在罵自己，還是在夸自己。
小伙子一吐為快，嘰里呱啦罵完掉頭就走。
大柿子雖然聽不明白對方嘞嘞的是啥？卻聽懂了最后吃生活那個吃字，聽到吃字他一下子來了勁頭，以為小伙子要給他買吃的，自己剛才冤枉了人家。
因此顧不上領著妹妹，撒開腿就追小伙子。
一邊追一邊在后面喊：“唉，唉，你等等我。我跟你說，我不是你大爺，也不給你當?shù)耍闶俏掖蟾??！?p> 一邊喊一邊追上了小伙兒，跟他并排走在一起，側(cè)頭仰望著他，目光極其虔誠。
他接著又畢恭畢敬，低聲下氣地說:“唉，唉，我說，那個誰？那什么，大哥，親哥，我錯了，我改行不？我管你叫爹行不？剛才你說要給我買什么好吃的？”
小伙子見他顛三倒四，詞不達意，胡言亂語，輕蔑地白了他一眼:“儂真真是個十三點，鄉(xiāng)巴佬。”說完，加快了腳步，不屑于再搭理他。
大柿子摸著腦袋想了半天，突然悟出了門道。
他三步并作兩步竄到路旁的柴火堆旁，握住一根碗口粗的木棒，用力往外拽。
這木棒在柴火垛里擠得挺結(jié)實，他只拽出來一個頭。他又咬緊牙關，蹬著柴火垛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拉出一小截。
他索性轉(zhuǎn)過身，雙手握住木棒，老牛拉車一般，將木棍扛在肩上，上身前傾，雙腳猛蹬地面，用盡全身力氣將木棒拉了出來。
木棒脫開柴火垛，他立腳不住，一個狗搶屎，差點趴在地上。他就勢扛著棒子向那小伙子追去，邊追邊喊:“抓特務呀，快來抓狗特務呀。”
他猛跑幾步追近小伙子，直接從肩上掄起大木棒，橫掃過去。
棒子太沉，他掄的挺費勁，小伙子又走得快，大棒子在空中劃著弧，剛巧落在小伙子的腳踝上。
小伙子慘叫一聲，撒開腿就跑。
大柿子拖著大棒子，滴哩當啷在后面猛追。
小伙子腳踝吃疼，一瘸一拐跑不起來。
大柿子追得近了，用力掄起棒子沒頭沒腦來一下，棒子沒碰著小伙子，倒把大柿子帶得轉(zhuǎn)了一個圈兒，立足不穩(wěn)，跌倒在地。
大柿子掙扎著爬起來，拖著大棒子繼續(xù)追，看看要追上，又使勁把棒子往前掄，結(jié)果又僅僅差一點打到小伙子。
大棒子的慣性帶著大柿子，跟鏈球運動員似的在地下足足轉(zhuǎn)一個圈兒，繞得大柿子暈頭轉(zhuǎn)向，不辨東西南北，搖搖晃晃又趴在地下。
大柿子緩一口氣，辨清了方向，爬起來扛起棒子繼續(xù)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