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見她一副鬼精靈的模樣,不由被她逗得眼里有了一絲笑意。
姜宓幫著福成正在男席領(lǐng)著眾男客吟詩作樂。
唐韻宜知道明華明白了她話中意思,便也點到即止。
明華也配合她說起了別的話題。
越看唐韻宜,明華越覺得她是大智若愚,平日看著大咧迷糊,實則在許多事情上見事通透。從前的“明華”不曾耐心看待唐韻宜,一味只覺得她煩,如今想來,前世的“她”是錯過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了。不過好在,這樣的遺憾興許還是有機(jī)會彌補(bǔ)的。
明華側(cè)眼再看了一眼正與女客說話的福成,猶自半疑地想到,也許是自己多心,沒準(zhǔn)福成只不過是頭一回辦聚會,覺得若是自家姐妹都到不齊,面上會不大好看吧。
畢竟福成素來也是最好顏面的。
唐韻宜親親熱熱岔了明華的臂彎,強(qiáng)行扭了她往旁邊走,明華被迫轉(zhuǎn)過了身子,有些無奈地由著唐韻宜拽著走了。
自從復(fù)生以來,她與唐韻宜也算是日漸親密了。
唐韻宜自然也發(fā)覺這一點,欣喜之余,手腳之間也越發(fā)大膽起來。
兩人并肩背轉(zhuǎn)了過去,沒看見福成投來的一瞬凌厲。
“殿下可有小字?”兩人正不覺說到彼此稱呼,唐韻宜總嫌明華叫她“阿宜”顯得生疏,打蛇上棍訛詐起小字來了。
大周風(fēng)氣,只有親近之人才會互稱小字的。
明華不禁犯了難。明華性子生僻別扭,對人防備甚重,與唐韻宜之間喊一聲“阿宜”已是突破,如何叫她再進(jìn)一步。
她倒是有一個小字,玉琢給的,只是…
明華的閨名單名一個“芫”字,取得是姜氏皇族的輩分,與仙瑤、錦榮是一樣從了一個“草”字的。
玉琢始終對于不能為她親取姓名耿耿于懷,于是不但私底下為她取了“漱”的名,還擬了一個小字,喚作“溪珠”。本是引自“夜溪漱玉常湛聽,仙樹垂珠可要攀”的句子,意為“水流激石,聲如擊玉”。
只是到底是她與玉琢一樁隱秘,明華猶豫著,唐韻宜看出來了,倒也不迫她。只自個兒接話道:“殿下還是不必說了,殿下是公主,就是告知了我,仔細(xì)想來,我也不大有機(jī)會在人前喊的,總要叫‘殿下’才符合規(guī)矩。我將我自己的小字說予殿下,可好?”
明華微有歉意,婉轉(zhuǎn)一笑,轉(zhuǎn)瞬即逝的風(fēng)華看呆了唐韻宜。
唐韻宜愣了楞,回了神來,心道殿下應(yīng)該多笑…然后似是些微羞赧地說了:“我小字灼華,咳…還有個乳名,叫…叫桃桃?!?p> 明華幼時便讀過《詩經(jīng)》,知道《周南·桃夭》篇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的句子,寓意是極好的。她聽了,會心一笑,了解了唐家父母用意,又看唐韻宜難得口齒滯塞,想必是為了幼名…于是心情舒展,一時揶揄道:“桃桃?!?p> 叫一句,她還應(yīng)一下,多叫幾聲,便惱羞成怒了。跟著便鬧成一團(tuán)。周圍有人見了,投來詫異的眼光,兩人才收斂了動靜假裝正經(jīng),然而袖管底下左右手還在相互較勁,直到雙雙出了一身薄汗,方才勻了心律作罷。相視一笑,都覺得扭打一陣,又親近了些。
園子里熱鬧,來客一邊品嘗各式茶點,一邊欣賞園景。園子角落一棟閣樓卻冷清得與外頭恍如隔世。
那是臨時充作凈房的地方,供賓客與洗打理,又兼有恭桶,分了上下兩層。下邊一層是男客使用,邊道上修了樓梯直直通往二樓建了女室。
從那兒急匆匆跑來一個丫頭進(jìn)了園子,引起許多人側(cè)目,只見她小碎步來到福成身邊踮了腳附耳說了什么,福成面色平靜地聽了,揮開了丫頭,重新走至明華邊上,壓低了聲音幸災(zāi)樂禍道:“…方才二姐姐的表兄去凈房的時候,不慎誤入了二樓女凈房,姐姐的舅母已經(jīng)趕過去了,姐姐要不要與我一道過去瞧瞧呢?”
福成巧笑嫣然,仿佛在與明華談?wù)撎鞖馊绾我话阌H切和善,只有她眼底躍動著的興奮光亮泄露了她的惡意。
仙瑤毫不掩飾地將嘲諷擺在臉上,雖一字未說,那姿態(tài)仍是看得明華火冒三丈的。
小丫頭跑進(jìn)園子里來的時候就已引起了注意,三位公主湊在一處,明華又與福成一齊跟了那個回報的丫頭往外頭去,不由得引人心生疑竇了。
曲錦榆就在人群之中,將那邊動靜全看在眼里——福成公主和明華公主一向不對付在貴族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她這個公主表姐的脾氣又并不好相與,也不知她將她未來三堂嫂叫出去是要做什么。
她留了心,又看幾人離去并沒有馬上回來,思慮一二,最終還是叫來貼身的丫頭含山耳語幾句,丫頭領(lǐng)了命自去往男席那邊了。
“阿榆,怎么了?”魏樂見狀,回轉(zhuǎn)過來,說話間還奇怪地看了一眼領(lǐng)命而去的含山,眉目含笑。
曲錦榆狀若無事地撒嬌掩飾:“只是有悄悄話與三哥哥說罷了,阿娘可不許打探?!?p> 魏樂佯裝不悅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嗔了一句,便又不以為意地繼續(xù)與孫緒并著身旁聚在一處的夫人們說話了。
含山去了男席,左右張望片刻才找到曲錦枝,不疾不徐地將曲錦榆交代的事情說了,曲錦枝眉梢一跳,道了句“知道了”,便讓她回去了。
曲錦枝在京府營里磋磨了幾日,今日是跟著伯、父到這新府來,曲振武看他前幾日老實,便不拘著他行動。他樂得自在,原正拉著同母兄長曲錦林倚在一處矮樹下避人耳目東拉西扯,這才叫含山那丫頭在人群里找了好半晌。
“說得什么?”曲錦林開年剛滿二十,已很有成年氣派,筆挺往那兒一站,幾乎叫垂下的枝葉遮蔽了他的臉。
“沒什么。”
曲錦林也不追問。自己這個弟弟和大房的小堂妹自小要好,家里兩房這一代同堂兄弟姐妹,男兒有四人,女兒就只得了一個。是以全家人都把曲錦榆捧在手心里疼寵。偏偏曲錦榆與幾個兄長都不冷不熱,唯獨與曲錦枝有說不完的話。
曲錦林只當(dāng)他二人又有什么小秘密,嘴邊揚起輕微弧線,自以為了然地一笑,提了茶碗來輕啟唇齒,將福成公主府上新得的貢品茶水小口飲盡,飲畢,嘆道:“好茶?!笨上湓诟3蛇@樣一個戾氣重的人手里,真是糟蹋。
茶水清冽,入口而齒頰留香,曲錦林滿意茶葉。曲錦枝卻不理會他自言自語,一邊應(yīng)答他,一邊分出一半的心神思考含山過來稟給他的事情。
倒不是說怎么擔(dān)心明華,曲錦枝料定福成最多又是設(shè)法為難明華,想必明華應(yīng)該能應(yīng)付。他不覺得光天化日的,明華能有什么危險,可到底是心癢難耐,動了心思想借機(jī)去看一眼——他有些日子沒瞧過心上人了,想得慌。
心思既動,曲錦枝就待不住了。央求了曲錦林給他打掩護(hù),他趁著曲振武不注意,晃了過去從出口一溜煙跑了沒影兒。
曲振武過了一會轉(zhuǎn)頭往兄弟倆站著的位置看了一眼,只見曲錦林還在矮樹下手執(zhí)碗盞,對著樹飲茶,便以為小兒子是站在那樹后被遮擋了。
曲錦枝溜出去的時候,曲振武沒留神,玉琢卻是看得分明,但他無意做個碎嘴之人,便只當(dāng)做沒看見了。
曲錦枝從園子出去,隔壁就是女席,往前則是去往小閣樓。他正懊惱聽曲錦榆說了一嘴,都不知道人去哪兒了就稀里糊涂地出了來。這么大一個府邸,房舍眾多,叫他上哪兒找去?他隨手拽了個過路的丫頭,張口就問:“可看見福成殿下了?”
丫頭突然給拽住,驚呼了下,抬頭一看是個穿著富麗的俊俏公子,小臉一紅,支支吾吾就說了:“去…去了那邊凈房…”
曲錦枝立馬松了鉗住丫頭左臂的手,揮袖而去,徒留那丫頭心口“噗通”半含春地往園子走。
……
福成領(lǐng)著明華并著一眾下人往小閣樓去。到了小閣樓,仆役們被福成截留在了外邊,只明華與福成徒步去了小閣樓一樓的一處倒座。
明華想著表兄多半是被福成“關(guān)照”了一番,否則樓上樓下都有仆役看守為來客引路,如何別人都不誤入,偏偏就阮靖良“誤入”?
稟事的丫頭子細(xì)細(xì)說了案子余下的過程——阮靖良闖了女凈房,驚嚇了里邊的女客。好在凈房之內(nèi)均有帷幔遮擋,也沒有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只是出了事,阮靖良不得已只能暫給扣押住,等著主家過來斷案了。
明華一路聽,越聽越惱火。怪道福成這日不與自己為難,原來無論自己來與不來,她都要拿阮家人開刀,要叫自己不痛快的。
她臉色不好看,福成看在眼里,趁著明華不注意,與引路的丫頭對了一個眼神,丫頭子會意,不著痕跡點了點頭,福成心中有了數(shù),唇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心道:你別太早不痛快,好戲待會兒才上場呢。
幾人走至房門口,丫頭上前打開了門,明華自然而然邁了一腳進(jìn)去,沒留意身后福成與那丫頭根本沒有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