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時我會為你留下一串腳印,不高興時我也不會阻擋你的春光”--野合
田伯光做了個夢,夢里是那個她。
第二場考試結束之后,三十六名考生乘坐獵人協(xié)會的飛艇前往第三場考試的地點。
飛艇是一種輕于空氣的航空器,它與熱氣球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具有推進和控制飛行狀態(tài)的裝置。飛艇由巨大的流線型艇體、位于艇體下面的吊艙、起穩(wěn)定控制作用的尾面和推進裝置組成。
艇體的氣囊內充以密度比空氣小的浮升氣體(有氫氣或氦氣)借以產生浮力使飛艇升空。吊艙供人員乘坐和裝載貨物。尾面用來控制和保持航向、俯仰的穩(wěn)定。大型民用飛艇還可以用于交通、運輸、娛樂、賑災、影視拍攝、科學實驗等等。比如,發(fā)生自然災害時,通訊中斷就可以迅速發(fā)射一個浮空器,通過浮空氣球搭載通訊轉發(fā)器,就能夠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完成對整個災區(qū)的移動通訊恢復。
飛艇相對于飛機來說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它具有保持無與倫比的滯空時間。飛機在空中飛行的時間是以小時為基本單位來計算的,而飛艇則是以天來計算。飛艇還可以悄無聲息的在空中飛行,這一點在軍事上的應用同樣重要。
雖然軍用飛艇具有極大的發(fā)展?jié)摿?,但還是不能回避其固有的缺陷。上個世紀,飛艇被飛機取代的主要原因有兩個:高昂的造價和過低的速度。雖然飛艇的使用費用十分的低廉,但其造價卻是個天文數(shù)字。飛艇的價格一般依據其外形尺寸的大小而不同,例如一個 40 米長的小型軟式飛艇的價格約為 200 萬美元。
而獵人協(xié)會的這艘飛艇全長約200m,造價更是不菲。
為什么會來參加獵人考試?想必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吧。
田伯光的理由很簡單,為了錢。
他曾經深愛的女子因為錢而拋棄了他。
田伯光出生在一個傳武世家,頗有武學天賦的他將祖?zhèn)鞯呐L刀法掌握得淋漓盡致,可惜在現(xiàn)代社會并沒有什么卵用。
他的父親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母親是一名人民教師,雖然并不是十分富裕,但從小也是衣食無憂,健康快樂。
他與他的前女友在一起六年,從大學時起直至初入社會。
兩人靠著父輩的余蔭也有了一個小家,田伯光也蠻爭氣考到了公務員編制,女友在一個大公司里面做會計。
正當田伯光滿心籌算著如何求婚的時候,一天他如往常般下班回家,一進家門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家里似乎少了些什么,原來是他的女友搬走了。事先沒有一點征兆,也沒有一點由頭。
面對只剩下一半的家,田伯光的世界也崩塌了。
過了很久田伯光才通過別人知道,女友童童在她爸媽安排的相親下認識了一個富二代。
然后,便沒有了然后。
消沉伴隨著田伯光,他辭去了工作,曾經為了結婚生子攢下的金錢化作了烈酒,香煙和去往遠方的機票。
旅途中,他機緣巧合下知道了獵人協(xié)會的存在。
于是他便來了。
前往第三場考試的地點要乘坐四天的飛艇,剩下的考生都各自找地方休息著。
田伯光這一覺睡得極沉,以至于他夢見了他第一次傷心出游時候的場景
凌晨時分,就著清水江稀薄的霧靄,田伯光看見了河對岸若隱若現(xiàn)的霓虹。那是紅燈區(qū)特有的虹,曖昧溫和的色彩中好像都夾著呻吟。乘著酒精賞賜的勇氣,是時候了。
要去對岸,得橫渡這座百十來米的清水橋,其實不難,但田伯光心中并不輕松。他既渴望,又害怕。此刻心有潮汐,這般糾結的儀式感跟他成人禮那天一個規(guī)格?!班?,我又要成人了”。
一個成熟的男孩絕不喜形于色,他面無表情地做著心理建設,并告訴自己,這不僅是一筆買賣,更是一場治愈。那位素未蒙面的少女,會化著燦爛的妝容,用她精彩的服務將他治愈。他恍惚地堅信。出發(fā)來到凱里之前,他已經想好了,得忘記愛情。網上說,這個陌生又熱鬧的小鎮(zhèn),正好是放飛愛情鳥的好地方。但網上沒說,這也是放飛鳥兒的好地方。
其實來到凱里并不是他的初衷,本想去看海,三思后了行。他跟童童曾有過三個約定,裝房,看海,再為她做一頓醪糟湯圓。裝房是他們唯一履行過,但又沒完全履行的約定。裝修的時候他們發(fā)生過分歧,田伯光喜歡木頭家具,童童喜歡皮質家具。他說,木頭家具彰顯男人品味,沉穩(wěn)內斂的同時不乏創(chuàng)新與活力,非常符合他個人的氣質,非木不選。她,無話可說。其實也要理解童童,他的氣質真不是那樣。
之后有一次朋友三四去田伯光家里吃飯,有人也問過他這三個約定的來由,他說是從37部都市言情小說里歸納出來的,自己也向往有一段被別人描寫的感情。那人說現(xiàn)在你有了。他說很高興,可是感情沒了。那人說,很高興。高興的情緒未落,一滴眼淚滴在了他腥臭新臭的皮沙發(fā)上,他拿掉眼鏡,右手揩拭了淚水,嘗了嘗,說,真咸,像海。
與童童一起看海,肯定是一件浪漫的事,他想到后抿了抿咸濕的嘴唇。但是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害怕孤身一人面對黑夜中大海的感覺,什么都看不見,只有深邃的和讓人發(fā)困的聲音。海潮和海風雖讓他無法捉摸卻又更加具體,每一觸未知都在折磨著他。他不知道海風何時會吹亂他的頭發(fā),也不知道海浪何時會拍打他的腳。因為對海的恐懼,他選擇了看江,至少眼前不是一望無際的黑,至少對岸的紅燈還能照亮他的臉。現(xiàn)在彌補雖已無濟于事,他還是出發(fā)了。孤獨的旅行,他給自己提了三個要求,清洗靈魂,振作精神,放縱肉體。最后一個目標是他在異鄉(xiāng)喝醉后臨時追加的,特別臨時,特別蔑視法律。此時的醉意已超出了他的控制,但也許這才是他這輩子最純潔的時刻。
跨江而過,之前那些閃著希望的霓虹讓他有些失望,少了一片葷腥的景氣,充滿一股子景區(qū)味道的歌聲取代了想象中悠揚的呻吟。他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呻吟,悠揚。如果非要用一種樂器來形容,二胡貼切,她的悲涼之上確實有些他的悠揚。一陣夏夜晚風吹過,帶走了一些醉意,田伯光擦拭掉臉上的鼻涕與硬痂,嘆到,該死,醉了,我不是齷齪的人,這里也沒有紅燈區(qū)。點了根煙,隨著江邊踱步。
民謠,無疑是這些景區(qū)小酒吧的殺手锏,他們靠著一些臨時拼湊的樂隊,來吸引那些爛酒的文藝的愛情小俘虜。真是巧了,田伯光對自己的定義正是這樣,爛酒,俘虜,小。這里有數(shù)十家燈紅酒綠由他挑選,就像挑選一位佳麗一樣,也算是一種彌補。挑著挑著,他在一家名叫消愁的酒吧門口停下了,里面的樂隊正演奏著毛不易的《消愁》。老板說了,這歌兒是他們的吧歌兒,節(jié)假日平均每天得放個三五十遍,平時怎么著也得有個對折,專門放給那些表情憂郁,就是面帶田伯光現(xiàn)在這種表情的人聽。老板還說了,來這里的十有八九是為了療傷,初來凱里,他也是帶著傷來的,傷愈后總覺著是凱里救了他,于是留下來開了這間酒吧。作為一個過來人,老板誓必要給他們最精準的服務,救他,賣酒救他,順便也救下自己。服務是有了,雖然不是陌生少女提供的,但田伯光并不失落,靜靜聽著歌。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xiāng)一杯敬遠方,還敬了明天、過往、自由和死亡。別的不說,單單這八杯酒聽著就帶勁兒,比滿打滿算的伍佰老師還多了兩杯。田伯光想著,正合他意,轉身叫酒,老板含笑。其實田伯光是真羨慕毛不易,不是因為毛不易的歌曲,而是因為名字。他覺得有些諷刺,生活都這么不易了他卻單名一個易。毛不易呢,毛才不易。羨慕不來。
“清醒的人最荒唐,清醒的人最荒唐”,田伯光跟著歌曲末尾合了起來,情緒正濃。這時老板端了一杯酒向他走來,將他打斷。田伯光腳趾拇一摳,怒道,荒唐。老板賠笑,敬你一個,今兒就你一人,還想聽什么,我讓他們演。田伯光急促地吞下一口啤酒,飛濺的液體灑在了他的七分褲上。他沒有管褲子上的酒沫,環(huán)顧著四周,店里確實沒有客人,只有老板和四位面帶疲倦的樂手在看著他,等他點歌。那就來一首跟酒有關的吧,今天想醉,“啪”,火機開合的聲音格外劣質,但有火冒就行,隨即續(xù)了根煙。酒干倘賣無你看行嗎,樂隊主唱打了個豁害問道。田伯光反駁,除了歌名兒有酒,內容也沒有讓人想醉的勁兒啊,算了,來首《我愿意》,放逐天際的那首。
其實田伯光原來沒有這么嗜酒,甚至想都不敢想。年少芳華,在他身體最健實球技最精湛學業(yè)最出色的時候,很不幸,他害了不好的病,一種不能喝酒的病。除了不能喝酒,甚至連激烈運動都不行,都不能激烈地運動了那活著還有個什么意思呢,他捶胸頓足。在那段灰色的時光里,他講幸好有童童陪著他,這讓他感覺有個人愿意把他從一塌糊涂的生活里拉出來,嘴角微揚。這是后話,很久之后朋友們才知道患病這個事,田伯光已能云淡風輕地提起。記得一次去踢球的路上,田伯光放開了嗓門對朋友感慨道,兄弟,你曉不曉得當你人生最無助最灰暗最需要關懷的時候,有個女人愿意為你付出一切,隨便你要干嘛她都會陪著你的那種感覺,和感動。朋友笑而不言。他說,你怎能不知!語氣似乎不能那么云淡風輕。
面對過生死的人多多少少會有些讓常人無法理解的感悟,田伯光認為人生本來就這樣平靜了,遇到沒有顧慮的事情就不該給自己顧慮,于是他們分手了,沒有顧慮的那種。原因說不清,但時至今日,他總是會在任何時候莫名其妙地想起她。當時那種比膠還黏比漆還艷的關系,一去不回了。他明白,黏還是膠黏,艷還是漆艷。
田伯光的朋友們一直搞不懂,是他把童童放逐天際了,但他總會表現(xiàn)出一副自己被放逐的樣子,死去活來。明明可以不分開,但他總是選擇分開再強行難過,然后又來跟大家有病呻吟,不爺們更不悠揚。《我愿意》末了,田伯光收起回憶,打算想想開心的事情。他撥通了朋友的視頻,此時朋友們正在美麗的龍泉山下品鑒酒水,他還是像以往一樣,37度角舉起手機,給朋友們展示他最帥的一面,笑得也不傷心。朋友們最煩的就是他這一點,37度的臉龐,跟37部言情小說一樣惡心。在視頻里他跟著樂隊放肆大唱,給朋友們炫耀著醉意,朋友們也不反感,只是把手機放到一旁,繼續(xù)喝酒,讓他自己嚎叫,直到手機沒電。
突如其來的關機讓他有點懵,沒有充電設備的他有點束手無策,幸好還沒醉到忘記客棧的路,幸好身上還有現(xiàn)金付酒錢。想到這里突然感覺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沒有顧慮那就不給自己留顧慮。又要了幾瓶啤酒,他的醉意更濃了,樂手們的睡意也更濃了。朋友喚來了老板,想借老板的手機撥個電話,并用自己的外套做抵押。出了酒吧,還是那陣熟悉的江風,溫柔地跟他打著招呼。他扶正了自己因發(fā)蠟濕潤而掉下的一縷頭發(fā),深呼口氣,撥通了號碼。
“喂,哪位?”童童問道。
“是我,最近還好嗎?”
“一切都好,快結婚了。你呢?”
“我也一切都好?!碧锊膺煅实?。
“你也要加油,早點休息?!?p> “好的。”
“拜拜”。
她客氣地掛掉電話,他分不清她說的是真是假。田伯光突然癱軟了許多,也輕松了許多。此刻的他十分平靜,沒有對著清水江吶喊,更沒有流淚。這時候天落起了小雨,江面的霧靄更濃了,世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