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的韋六郎抬頭一看,正是青皮郎在陰陽怪氣的煽風(fēng)點火,頓時新仇舊恨涌上心頭。
他深感自己對不起吳先生,一個好好的事情砸在自己手里,眼瞅著吳山村的十幾個農(nóng)家兄弟也要丟了飯碗。
此刻的韋六郎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跟這王八蛋同歸于盡,他大吼一聲道:“兀那惡賊,你想奪魚檔便陷害某家,某家今日與你拼了?!?p> 說罷勢若瘋虎般對著青皮郎沖去。
智能大師就在一旁,豈能讓他犯錯,輕輕伸出手臂就將他牢牢抓住,韋六郎不住掙扎,指著青皮郎不停咒罵。
縣尉在上面看的明白,情知這里面必有隱衷,人群中的青皮郎痞里痞氣,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所有證據(jù)都偏向那乞丐,他不由犯了難。
嚴(yán)訟師笑道:“縣尉,你可知活魚檔沒有加入行會,也不交會費,昨日行首帶著這位小哥前去催收,韋六郎與其發(fā)生口角,必是怒氣勃發(fā),無處出氣,方在乞丐身上找補,逼得乞丐自殺。”
智能大師怒斥道:“嚴(yán)訟師你留點口德,歪曲事實,顛倒黑白,陷害良人,就不怕將來下阿鼻地獄么?”
吳夢冷笑道:“此等要錢不要臉之人,還有什么正義良心。”
嚴(yán)訟師眼里只有錢,哪有什么律法良心,他勝券在握,只是呵呵冷笑,并不理睬兩人。
智能和尚心念電轉(zhuǎn),可惡的訟師剛剛跟那推吏交換過眼神,分明是兩人早有勾結(jié),且那仵作說話吞吞吐吐,驗尸只怕有詐。
和尚看了看仵作,只見那仵作神色緊張,眼神散亂,心下有了計較。
他朝著縣尉合什行禮道:“縣尉,貧僧對岐黃之術(shù)素有研習(xí),乞丐之死是否自殺尚未可知,貧僧可否查驗尸體。”
嚴(yán)訟師臉色一變,忙道:“大師,仵作已經(jīng)驗過,你一個和尚,如何懂得驗尸,出家人打誑語也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嚴(yán)訟師的臉色落在智能和尚眼中,他心里更有了數(shù),大聲說道:“貧僧作為韋六郎東家一方,自然要為韋六郎之事探查明白,我佛慈悲為懷,當(dāng)為死者討一個公道?!?p> 縣尉巴不得有人治治這個嚴(yán)訟師,于是頷首道:“大師言之有理,仵作,你且去將尸體直接抬上堂來,當(dāng)眾驗尸?!彼姷氖w多了,也不忌諱這些。
仵作應(yīng)了一聲,剛待要走,智能大師笑道:“縣尉且慢,找個公吏帶貧僧前去就是,李五,你與貧僧去抬尸。”
縣尉一詫,也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瞅了仵作一眼,吩咐一個武吏帶和尚前去。
李五應(yīng)了一聲,和智能和尚隨著武吏前往,那仵作臉色陰晴不定,額頭上布滿汗珠,雙腿略略有些發(fā)抖。
稍頃,尸體被抬上公堂,智能和尚放下?lián)?,雙手合什道:”縣尉,貧僧剛才已經(jīng)看過尸體,這乞丐分明是他殺?!?p> 和尚話音一落,堂上諸人臉色均是一變,仵作更是雙腿抖的象篩糠一般,想要分辨,卻又不敢開口。
縣尉奇怪的問道:“哦,大師何出此言?!?p> 智能和尚蹲在尸體旁道:“縣尉可否前來一觀。”
縣尉起身,來到尸體前蹲下身去,智能和尚指著尸體脖頸上道:“縣尉,若是自縊身亡,應(yīng)該只有一道勒痕,可如今這脖頸上有兩道勒痕,定是有人先將這乞丐勒死,然后再掛上大樹,栽贓嫁禍。”
青皮郎一聽,心下一涼,百密一疏啊,當(dāng)初將那乞丐吊在樹上的時候就應(yīng)當(dāng)注意些。
縣尉仔細(xì)一看,這尸體上果真有兩道勒痕,抬起頭來厲聲喝問道:“仵作,你是如何驗尸的?!?p> 嚴(yán)訟師一看形勢不妙,趕緊插嘴道:“縣尉,說不定是那乞丐臨死掙扎弄出的兩道勒痕。”
吳夢在一旁冷笑道:“剛剛捕頭魯三可是說過,那乞丐上吊打的是死結(jié),如何能臨死掙扎,分明是有兇手殺人后栽贓韋六郎?!?p> 青皮郎氣急敗壞道:“瘸子,你少胡說,這可是公堂,講究證據(jù),你沒有證據(jù)胡亂構(gòu)陷,又該當(dāng)何罪?!?p> 話音剛落,一塊石子“啪”的一聲正中嘴唇,青皮郎捂著嘴巴疼的直嗚咽,鮮血從手掌逢里冒了出來。
眾人順著石頭飛來的軌跡瞧去,原來是站在吳夢一旁的丁睿扔的石子。
他小臉氣的通紅,看著幾個混蛋得意洋洋,早就忍不住了,聽到這青皮郎出言無狀辱及師尊,掏出口袋里的石子就給了他一下。
嚴(yán)訟師指著丁睿道:“縣尉,此幼童傷害證人,必是有人指使,請大人立即審查?!?p> 縣尉肚子里大罵這嚴(yán)訟師無恥之極,借著此事轉(zhuǎn)移話題。
他正想找個借口推掉,一旁的推吏卻道:“縣尉,當(dāng)堂傷害證人可是重罪,大人若是輕易放過,要是苦主告到州衙,那就麻煩了?!?p> 推吏的話音剛落,嘴巴上也吃了一石子,但比青皮郎可是重多了。
只見推吏“哎呦哎呦”滿口鮮血的吐出幾顆牙齒,這石子來的太快,堂上眾人根本看不清來路。
縣尉怒了,先是被嚴(yán)訟師耍弄,現(xiàn)在又被這石子削了威風(fēng),他大吼道:“是誰,趕緊站出來,否則等本官查到,定要打他個屁股開花。”
吳夢和智能和尚卻是心中一喜,正主終于來了。
只聽到堂外有人懶洋洋的說道:“縣尉老爺,某出手幫你懲治污吏,你不出言感謝還要打某家屁股,真是恩將仇報。”
話音一落,林貴平和一個身著鎧甲的大漢走了進來,看著服飾,這應(yīng)該是禁軍中的一個都頭。
縣尉疑惑道:“爾等是哪里來的軍士,未經(jīng)傳召怎可私闖公堂?!?p> 大漢上前,從衣襟里摸出個銅牌遞給縣尉,縣尉一看臉色大變,慌忙把銅牌遞還,拱了拱手小聲道:“都頭請了,來此有何賜教?!?p> 大漢叉手還禮道:“本將來此幫縣尉審結(jié)此案。”
他轉(zhuǎn)身走到嚴(yán)訟師面前說道:“你很囂張啊,某家最喜歡打的便是囂張之人?!?p> 說罷揚手左右開弓給了嚴(yán)訟師兩記響亮的耳光,那嚴(yán)訟師還未反應(yīng)過來,臉便被打的一片通紅,眼瞅著就要腫起來了。
他指著大漢道:“你...你...”,結(jié)結(jié)巴巴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站在一旁的證人目瞪口呆,這人才真是囂張,在公堂上當(dāng)著縣尉的面動手打訟師。
青皮郎卻是心生不妙,只想溜走,可公堂之上哪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
大漢笑道:“某什么,某今日來抓你歸案,來人。”
從堂外沖進十幾個腰佩橫刀的黑衣人,為首的拿出一張紙說道:“念到名字的乖乖站出來,不站出來者罪加一等?!?p> 他念了五六個名字,第一個便是那青皮郎,這些人已經(jīng)被大漢嚇破了膽,哪敢不站出來。
林貴平笑道:“外面還有幾個,都讓他們進來吧?!?p> 眾人扭頭看去,卻見那行首錢六爺,還有昨日里打砸魚檔的十幾個潑皮鼻青臉腫的走上堂來,縣尉廳里頓時人滿為患。
大漢喝道:“上了公堂,有罪之人還有站立的份么?”
“撲通”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這些潑皮像倒木樁似的老老實實跪在了地上。
林貴平拍了怕韋六郎道:“瞧見沒有,某家說過要讓他們跪著謝罪?!表f六郎感激的連連作揖。
大漢走到青皮郎身邊,用刀鞘拍著他的臉頰道:“你老大都已經(jīng)老實交代了,你還不說么,還有昨夜那趕牛車的也說的清清楚楚,你老實交待了可是有好處,一是可以死的痛快點,二是死前不受罪,否則在牢房里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青皮郎本就是個欺軟怕硬,貪生怕死之輩,他哭嚎道:“在下說了,都說......”
…………
原來昨日夜里那乞丐看看罵的差不多了,便丟下破碗施施然走到幾十丈外的一個小巷子里。
乞丐對著小巷里的一個身影道:“官人,小人裝的不錯吧,答應(yīng)小人的一貫錢可以給齊了吧?!?p> 那身影笑道:“你這廝裝的委實不錯,跟某家來吧,給齊你一貫錢?!?p> 說罷走出巷子,卻是那行會的青皮郎。
青皮郎帶著叫花子七轉(zhuǎn)八轉(zhuǎn),走到了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他伸手進了衣襟,叫花子笑了,眼睛里都是銅錢的影子。
忽然間聽到青皮郎望著自己身后道:“你是什么人。”
叫花子聞言朝后一看,誰知那青皮郎自衣襟掏出來不是銅錢,而是一根結(jié)實的麻繩。
他一個箭步?jīng)_到叫花子身后,將麻繩套在叫花子的脖子上,膝蓋頂在叫花子腰間,用力勒住。
叫花子還未反應(yīng)過來,脖子一緊,頓時臉色漲紅,兩眼翻白,手腳拼命蹬蹋,不過一二十息便沒了動靜。
可憐的叫花子昧著良心賺錢,錢財未到手反害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青皮郎看著乞丐不動了,伸出手指打了個唿哨,一輛牛車近前,馬車夫問道:“得手了?”
青皮郎點頭道:“得手了,先把這叫花子裝到馬車上,夜里無人時再掛到那韋六郎的院門前?!?p> 那車夫啐了一聲道:“晦氣,今日里還得載死人?!?p> 青皮郎笑道:“待此間事了,魚檔到手,某就是大掌柜,你就做一個魚檔的小掌柜吧?!?p> 車夫連連作揖道:“多謝官人關(guān)照,小人發(fā)財了定不會忘記官人。”
兩人抬起尸體放上牛車,將車簾放下,直奔韋六郎家的小院。
這兩個家伙躲在小院附近一直呆到三更,待更夫走后,合力將乞丐的尸體掛在了韋六郎家的院子門口。
............
聽到青皮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來作證的眾百姓不由羞愧的低下了頭,差點為虎作倀了。
青皮郎為了推脫罪過,把殺乞丐之事說成是錢六爺指使的,兩人當(dāng)庭互掐了起來。
大漢笑道:“別掐啦,你二人定是人頭不保,錢六爺,將這堂上與你有勾結(jié)的都指出來吧,你可是知道某家的手段,如若不說后果是什么你也知曉?!?p> 滿嘴是血的推吏一下子癱倒在地,嘴里不住的嘟囔著“完了,完了……”
縣尉先是吃了一驚,然后厭惡的揮了揮手,示意一旁的武吏把他拖出去。
錢六爺昨夜子時從被窩里被一群軍漢抓了出來,吃盡了苦頭。
審訊的大漢又拿他的老婆孩子相威脅,他已經(jīng)被嚇破了膽,哪有昨日橫行霸道的兇殘,馬上老老實實、噼里啪啦的全部交代出來。
聽到錢六爺說了兩個押司的名字,縣尉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對著一旁記錄的書吏道:“好生記錄,某家去請知縣來?!?p> 他隨后又對著大漢拱手道:“請都頭幫忙照看下公堂,在下去請知縣?!?p> 大漢笑道:“縣尉盡管去吧,本將在此,亂不了?!?p> 一炷香后,吳縣的張知縣匆匆而來,他慌亂之中也來不及給眾人打招呼,拿起堂審的記錄,也不看前面,直接看那錢六爺交代的名單。
看完后他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直冒冷汗,這里面有押司、有手分、還有貼司、弓手、仵作,隨便一數(shù),有二十人之多,長洲縣衙也有七八名。
這樣看來吳縣縣衙的刑名全都被錢六爺滲透了,以前也不知道辦過多少冤假錯案。
他知道這事情大了,不是縣衙能夠處理的了,定是要上報州衙,好在他和縣尉只來了不到三四個月,這鍋就是主薄和前任知縣、縣尉來背了。
豈止是他吃驚,蘇州知州孫冕眼望名單也是冷汗直冒,隨后就下令整個蘇州的縣衙全部自查自糾。
事情的后續(xù)處理倒是簡單不過了,首先是坊市行會被取締,所有一應(yīng)事務(wù)由州衙暫管。
吳縣的長名衙前大換血,所有人員羈押州府監(jiān)牢,等待兩浙路提點刑獄司來核實。
這里面起碼六七人是罪惡滔天,定是要被砍腦袋的,其余人等也逃不過刺配之刑。
號稱蘇州第一大狀的嚴(yán)訟師倒了臺,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們也跟著遭了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