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國的天氣總是很好,天空萬里無云,一片深深的湛藍。當春雷響起的時候,天上的烏云卻越積越厚,一陣轟轟的
雷暴響徹長空,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滴落在大街小巷。春雨是上天的福澤,地上的人,無論貧富貴賤皆可享用。李道宗
和柴紹已隨著李建成先行回中原去了,此時李世民獨自一人漫步在大街上,通體濕透,已經被淋成了一只落湯雞。楊素之
死讓李世民心情格外沉重,他內心明白陽光照耀到的地方,必然有看不見的黑暗存在,無論是朝堂之上,亦或是武林之中
,不管是何人在幕后策劃著這一切,都將在這暗流涌動的時局下,掀起一場盛大的風暴。李世民想到此行若是自己武功再
高一些,或許還可幫得上忙,國師便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福隆客棧內一片狼藉,幾名武林高手的殘肢斷臂,蛇鱗蛇皮蛇尸,堆積在一塊,巨大的惡臭甚至引來了無數(shù)的蒼蠅,
有人在客棧內筑起了一座小型的京觀,尸堆旁地板上用血液漆了一行落款:朱桀。從此福隆客棧再也開不下去了,縱然李
世民膽略極大,一推門見到這等場面也是被嚇了一大跳。他從未見過如此殘忍,如此喪失人性的手段。但高昌國官府的人
也只是來走個過場,將客棧里里外外被殺之人定為是江湖仇殺,便草草了事??蜅@锘钪膬H剩躲在井中的仆固懷心,李
世民將他從井里拉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哆嗦得不行?!按舜翁焐街?,國師被殺,佛骨再現(xiàn),湛盧出世,看此人的手段,
莫不是欲借此機會來揚名武林?”李世民心道。
李世民問道:“小哥,這里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仆固懷心顫抖道:“回公子,那日“迦樓羅王”朱桀到此,是向我打聽楊素的下落,后來來的有“龍陽雙劍”,他們
是被“古彝蛇王”所殺,蛇王在店內住下后,又來了螳螂門的葛少雄,“嶗山山鬼”,“索命閻羅”等人,他們都齊聚于
此,不知是在等什么消息,就在昨夜,朱桀帶著半具尸首到客棧內,引得眾人相互廝殺,最后連蛇王都命喪朱桀之口?!?p> 李世民自言自語道:“這些無一不是黑道中聲名顯赫的高手,可佛骨已隨國師落入金面人手中,國師已死,金面人身
份不明,佛骨不知所蹤,天山之事應該已告一段落,這些人聚在此地互相搏殺,定有別的緣故?!?p> 仆固懷心沉吟半響,猶豫道:“李公子當真不知這些人為何而來?”
李世民奇道:“莫非你知道?”
仆固懷心道:“武林中都說楊素為官多年,暗地里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這筆財富并未交給楊素自己的幾個兒
子,而是被楊素埋藏在一處不為人知的所在,據(jù)說這筆財富,都足以再建一個能與聚寶閣抗衡的武林宗派。而這藏寶的路
線地圖,就被楊素紋在自己胸前,本來礙于楊素武功和權勢,沒有人敢上前一捋虎須。直到楊素失勢,不知多少高手想要
楊素的命,實則是為了找到那副藏寶地圖。?!?p> 李世民聽罷怒斥道:“你說什么?這不可能,我自幼便知國師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在朝廷里敢于直言,為官清廉,
是個世人皆交口稱贊的好官,現(xiàn)人已死,你竟在此胡言亂語,詆毀國師清譽?!?p> 仆固懷心嘆道:“恕我直言,恐李公子出身于權貴,平素里相伴結交的皆是貴族子弟,從未來往于尋常市井,所見所
聞難免失實。”
李世民斷然道:“絕然不會,這件事有諸多可疑之處,一是我也是昨夜才剛剛得到國師已死的消息,照你所說,昨夜
那群黑道高手互相殘殺之時他們便早已知曉,這必然是從殺害國師之人口中傳出。二是國師生前之時我并未聽聞任何人講
起有關于藏寶圖之事,如今國師尸首已無跡可尋,才傳出其尸身之上繪有圖紙,朱桀又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具無名尸,分明
是有人想借此事讓這些高手在此互相殘殺,葛少雄是螳螂門門主,門下弟子雖少,武藝卻皆是不弱。“嶗山山鬼”常年占
據(jù)嶗山,麾下“七鬼”各有百名綠林好手,“索命閻羅”稱雄于豫州綠林,手下也是頗多精銳。我若所料不錯,乃是有人
與朱桀私下達成交易,助朱桀殺掉這些人,傳聞朱桀修煉魔功腹食大法,食人以增長功力,能將這些高手吃下,朱桀的武
功便能躍進中原武林絕頂高手之列?!?p> 仆固懷心問道:“可與朱桀交易又有什么好處呢?”
李世民只道:“經你一說,我越發(fā)肯定此事便是由殺害國師之人在幕后策劃,其計策頗有相似的味道。當初武士彟一
事,也是以《藥仙秘典》和不死藥為餌,這次則是以“佛骨”和“寶藏”為餌,只不過,這次的目的是要借朱桀之手殺掉
這些人,這幾個江湖勢力首腦一死,取代這些人背后的江湖勢力就容易得多。”
李世民隨即又陷入思考,忽然道:“這又恰恰佐證了背后主使絕非是聚寶閣的人,若是金滿堂或是旗下幾個頂尖高手
之一,就萬萬不用借朱桀的手,以聚寶閣的實力,要吞并這些江湖勢力,并不需要費這么多的功夫?!?p> 仆固懷心聽罷李世民的一番分析,感嘆道:“公子深思熟慮,聰明過人,在下從心底佩服。如今掌柜的不在了,客棧
已經開不下去,天下之大,我不知該去哪里。”
李世民問道:“你本是回紇人,歸屬于鐵勒部,難道不回部族去嗎?”
仆固懷心嘆道:“公子既然問了,在下不敢相瞞,我是因一樁血海深仇才不得不離開部落,輾轉于中原和西域,是想
學好一身武藝,方才回去報仇雪恨?!?p> 李世民道:“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便多問,只是經此一事,我決定上禪宗拜師學藝,修
習武功,倘若你愿意,大家不妨同行。”
仆固懷心眼睛亮了。
李世民本就極為健談,連日來一路上從盤古開天談到堯舜禹湯,從太公釣魚聊到武王伐紂,從孔孟百家談及戰(zhàn)國七雄
,從三分歸晉講到八王之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仆固懷心是個胡人,自小習武耍刀,斗大字不識一個,頭一次聽到這
么精彩的歷史典故。內心對李世民更是佩服,也愈加羨慕中原人的水土氣息,仆固懷心對李世民笑道:“我們胡人沒有什
么歷史,很多東西我們自己都不懂,誰的刀子快就聽誰的。如果有來世,我希望轉世后能做個中原人?!?p> 李世民嘆道:“我很早就在想,不管是胡人,夷人,羌人或是中原人,哪個不是父母所生所養(yǎng),何必定要分個高低貴
賤?如果有一個人能將各個部族都組織起來,大家雖然生活在不同地域,平日里也可像是友鄰一般,誰家有困難今天你幫
我,明日我?guī)湍悖l(fā)生了矛盾一起討論解決,如此不好嗎?何必動不動刀兵相見,其實死的不還是無辜的百姓。”
仆固懷心用拳頭敲了敲胸口,笑道:“反正公子是中原人也好,是胡人也好,都是我的朋友。我仆固懷心不懂那么多
,就算有天我們在戰(zhàn)場上相見,大不了我見了公子便逃開就是了?!?p> 李世民道:“你倒是簡單,我們才相識沒幾天,你怎知能相信我?!?p> 仆固懷心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因為我看得出來,李公子是個好人?!?p> 李世民也笑道:“你既然把我當做朋友,以后便叫我李世民就行了,不必一口一個公子?!?p> 禪宗坐落于新興郡五臺山之上,古稱紫府,其山勢層巒疊嶂,峰嶺交錯,由五座險峻巍峨的高峰組成,故世人稱之為
五臺山。數(shù)十年前此地漫山遍野都是北周兵馬,宇文邕毀去山上大部分廟宇,連佛光寺也是之后文帝花費人力物力重新修
整的。李世民在很小的時候跟隨李淵入過山門參拜,此時此刻想來也已有十年。進山道路上來來往往都是香客,一路上山
路兩旁都是青松綠柏,樹木參天,道路旁每隔百米就有一尊半人大小佛雕,腳踏蓮花,寶象莊嚴秀美,似男似女。仆固懷
心不識得是哪座佛,李世民笑道:“這是佛門創(chuàng)立者,釋迦摩尼。傳聞他乃是西域人士,出家前為一名王子,其母生他前
夢見一頭白象鉆進肚子里,而后竟站著將他生了下來,你說神不神奇?”
“那是真的嗎?也太神奇了。”
李世民笑道:“哈哈,那也就只能騙騙你了,你要是多讀幾本書就知道,昔日漢高祖劉邦據(jù)說還是一條赤龍所生,
這跟我們祖上歷朝歷代的皇帝類似,出生都要假借一個高深莫測的典故,好顯示出這人一生下來就是有本事的?!?p> 兩人正開著玩笑,忽聽面前一人用稚嫩的聲音道:“何人在山門前妄談佛祖?”
二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小沙彌。
李世民合掌行了個佛禮,道:“適才言語怠慢之處,望小師傅見諒,麻煩小師傅通報,就說李世民前來拜訪不言禪
師?!?p> 那小沙彌也恭敬地行了個佛禮,道:“原來是師叔的客人,請?!?p> 小沙彌“請”字剛出口,眨眼間人已經到了三十級階梯開外,站在寺門之處等待二人。仆固懷心心里汗顏道這小和
尚不過七八歲年紀,就有如此輕功,這禪宗當真是藏龍臥虎,高人輩出的地方。
這五臺山佛光寺,乃是當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所建立,整個寺廟圍裹在蒼松翠柏之中,寺前則是山下的平原。寺內
最有名的就是那座祖師塔了,那祖師塔塔身古樸,平面六角,三檐二層,上實下空。李世民年幼時哭著喊著要自己爬上去
,如今學了武功,再想從塔外爬上去已經不是什么難事了,可時隔多年,卻再沒有幼時的那股沖動和欲望。李世民和仆固
懷心就坐在塔前,寺內挑水擔柴的和尚進進出出,也沒人搭理他。院內一片梅花裹著勁風向李世民飄來,李世民指尖輕輕
一點,淡淡金光閃過,梅花在眼前便被劍氣摧成兩半。
“臭小子,好久不見,武功見漲啊。人也比小時候俊得多了,什么時候娶妻生個胖小子送來做沙彌?”寺院內梅樹后
跳出一個圓臉和尚,兩三步將李世民抬了起來轉了一大圈才放下去。
李世民朝圓臉和尚胸口錘了一拳,笑道:“不言和尚,怎么你的法號叫不言,問的東西卻這么多?”
不言和尚嬉笑道:“老衲我是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該說的才是閉口不言,你的終身大事,我是不可不問的?!?p> 不言和尚忽然怔了一下,一出手把住李世民脈搏,久久才笑道:“你小子,看來出門浪蕩倒得了不錯的際遇?”
李世民知瞞不過,道:“不錯,劍榜第一的“湛盧”現(xiàn)為我所有?!?p> “什么人帶你去找到湛盧的?袁天罡還是李淳風?”
“凌虛子李淳風?!?p> 不言和尚雙手合十,道:“這湛盧既然到了你手上,說明天意如此,只是你內功薄弱,這湛盧尚未開鋒,你雖然得
了劍胎,可心劍互不相通,所使出來卻只能就尋常刀劍相差無幾,發(fā)揮不了這把劍的威力。不知師弟現(xiàn)在佛堂講經,等會
兒我安排你去見他,我讓他教你一門內功,你的內功才可配得上你這柄湛盧?!?p> 李世民忙拉過愣在一旁的仆固懷心,道:“這是我路上認識的一個朋友,不言和尚你看看他資質怎么樣,我想讓你
收他做禪宗入世弟子。”
不言和尚沉下臉,緩緩道:“下次你爹進山上香,你可得讓他多掏些銀子出來?!?p> 李世民心道這不言和尚還是一貫的滑稽,老頭子有多摳門別人不知道,不言和尚還能不知道嗎?
不言和尚走后,仆固懷心偷偷伏在李世民耳旁問道:“怎的這禪宗竟不過問我的身世來歷便答應傳授我武功,就不
怕我學了禪宗武學后到處殺人放火,誤了禪宗的名聲?!?p> 李世民笑道:“你當這不言和尚是什么人?當今禪宗宗主不知和尚都得叫他一聲師兄,倘若你心懷不軌到此,又怎
能躲得過他的法眼?他必是見你心性不壞,才肯答應。再者禪宗注重個人的修為造化,講求渡化世人,莫說是你,就是一
個十惡不赦之人,只要愿意誠心悔過,禪宗也是會收納門下的?!?p> 仆固懷心道:“這么說禪宗的武功豈不是人人可學?!?p> 李世民點頭道:“是啊,就說這禪宗戒律院首座,不聞和尚未出家前乃是縱橫泰山一帶的大盜“黑心玉虎”,不聞
大師年輕時手底下犯了不下五十條人命,是晚年才悔過剃發(fā)入了禪宗的?!?p> 都說不知和尚是武林四大高手里最為平易近人的一位,不僅每日都在佛堂替上山香客們講佛經,也時常跟山上僧人
們一同下山布施,熬制米粥分給五臺山附近的窮困難民。不知和尚正站在佛光寺后院池塘邊等候,李世民上前行過佛禮,
只見眼前這僧人不過二三十的年歲,身形削瘦,身披素色僧服,眉心一點幽紅,長相極其英俊,若是未出家前必定會讓人
誤認為是哪家的公子。雖知道這不知是不言的師弟,李世民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不知和尚竟然如此年輕,簡直就像是五臺
山路旁那尊釋迦摩尼像。
見到李世民,不知和尚也行了佛禮,道:“李施主,我已聽聞師兄談起過你,佛光寺簡陋,招待不周,望李施主莫
怪。”
李世民忙道:“大師言重了,我自幼與不言禪師相識,多承蒙貴寺關懷,感激不盡?!?p> 不知和尚雙掌合十,露出淺淺的微笑,手里兩指一撩,只見得池塘里荷葉上的露珠高高彈起,懸于半空之中,不知
和尚一掌輕輕推出,露水便串成一條線,徑直朝李世民心口打去,這門武功李世民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的得意功夫“摩訶
迦葉指”,李世民依樣畫葫蘆,雙指并攏,由拇指壓住彈出,湛盧劍氣自指尖而生,銳利激蕩,打在那條長長的水線上,
化作一滴滴露水,露水被劍氣破去,竟不減來勢,再度聚攏串聯(lián)成線,速度更快,李世民防備不及,被水劍沖濕了衣衫。
不知和尚微笑道:““湛盧”不愧是上古神劍,劍氣隨心而發(fā),這劍氣摧堅破甲,卻留有三分余地,湛盧雖為仁義
之劍,卻也見得李施主仁厚胸懷。”
李世民道:“我練這“摩訶迦葉指”也有很長一段時日了,可無論與何人交手,打著打著總會覺得落了下乘?!?p> “阿彌陀佛,佛門武功本非殺人絕技,加之李施主心善,與武功相若之人交手時往往下意識留有余力,不愿傷人性命
,故李施主會有此感受。”
李世民道:“愿聽大師指點?!?p> 不知和尚道:“我這有一門“慧劍菩提功”,與李施主身上那柄湛盧劍,劍意共通,李施主可學去。”說罷,不知
和尚閉起雙目,雙手合十,周身一陣微風拂起,吹起僧袍,不知和尚口中默念道:“我有慧劍,斬一切虛妄”一只手朝院
內大銅鐘揚去,一劍遞出更接一劍,如同海浪一般滔滔不竭,只聽得“嗡嗡”數(shù)聲,佛光寺院內那口大銅鐘被看不見的劍
勁震得劇烈搖擺,連池塘水面都泛起一道道波紋。李世民看得出來不知和尚這一劍恐怕只用了不到一分力道,若真的全力
一擊,只怕得苦了這佛光寺里的撞鐘和尚。寺內許多好事的和尚沙彌紛紛躲在一旁圍觀,可見平日里不知和尚只怕是極少
出手,連禪宗的和尚們都好奇這禪宗宗主的武功到底如何。
不知和尚演示完一遍笑道:“李施主內功根基較薄,恐怕得從頭學起,不知李施主可愿在寺內小住一陣,幫著做些
挑水劈柴的雜活兒?!?p> 李世民笑道:“有何不可?大師切莫將我看作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世家公子哥?!?p> 不知和尚只是微微一笑,便吩咐一旁僧人下去替李世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