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末送朵兒回去。隔著院墻,里面幾個人吃飯聊天的聲音聽得很清晰。朵兒遲遲不愿邁步進去。
“怎么了?”
“此去九死一生。誰會愿意把性命壓在一個破陣,一個上一輩的恩怨上面。他們毀掉了下一代修士……”
“你…”羽末覺得她整個人不對勁,“你。最近心性起伏很大。每日吃的都一樣。怎么?”
“羅義,為什么私自下山?”朵兒似是如夢初醒。
羽末搖頭,靠著圍墻,“說是我的弟子,這些年做的事,又像一個外客。救人很有方法,他的啟蒙師傅手藝甚佳??晌覔牡氖牵谴蠓?,能醫(yī)病,并不能醫(yī)命。他要是像你鐵了心的離開,我又能用什么挽留呢?”
“所以?”朵兒背手,沖里面揚了揚下巴,“不一起去嗎?沒準就能重逢呢?”
“別!”羽末急忙伸出手掌表示拒絕,“我見的背叛已經(jīng)夠多了。你就別讓我在挨一次刀,行嗎?你要是真有機會見到他,就說,無處可去的話,可以來竹林坊。”他帶著遺憾的笑后退,直到那份難過沉于心底,才真正邁開大步離開。
每個人的心底,都想知道真相。卻在真相面前,急于用謊言掩蓋膽怯……
竹林坊清風吹過枝頭搖曳。
子時一到,于昭師父站在門口。聽著里面悉悉索索收拾的聲音。陳星和文雅一人背了一個包袱。莫禪在昨晚吃飯時,知道哥哥莫鵬下了邀請的帖子,猶豫不決也要強裝無所謂。這一宿,數(shù)她睡的不好。
齊澈和于白一起走出來,看到朵兒正在跪拜羽鳴師父的墓碑,三支檀香隨風晃動,三叩首后她才站起來。
下山的路很漫長,朵兒陪齊澈走在最前面。于昭吩咐于白一些事耽擱一會走在最后面。陳星她們?nèi)齻€在中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文雅打著哈欠,“咱們至于走這么早嗎?難道是山下有人盯著?”陳星用胳膊肘懟了一下她。莫禪埋怨道,“你倆有意見就說出來,我們家的事本身就說不清楚,我在你們中間也覺得很為難。”
陳星和文雅,一人抱住莫禪一只胳膊,用傻兮兮的笑填補需要解釋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師父們有點草木皆兵,過于緊張了?!?p> “對對對。文雅嘴上沒把門。你見她什么時候嘴上不饒人?咱們被搞了這么一個授課??隙ū镏裁创笫?,沒跟咱們攤牌呢!只有咱們幾個攥成拳頭,才能戰(zhàn)無不勝?!?p> “說什么戰(zhàn)無不勝??!最好不戰(zhàn)自勝。這樣還能早點回羽山?!?p> 齊車和朵兒聽著她們?nèi)齻€的對話,表情有點沉重。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饼R澈覺得冷清,先開了口。“夢見一處幽深的山谷里,開滿奇花異草。去那里的路很不好走。花開的越好,越覺得詭異冷清。腳下一絆,摔倒前看到滿坑的遺骸,就被嚇醒了?!?p> 朵兒僵在原地,驚詫的目光望向他?;ü?,從來沒人去過,齊澈怎么會知道?難道是在試探自己嗎?齊澈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你怎么了?也被嚇著了?我沒關(guān)系。只是一場夢。醒來也就沒事了。我們等等他們吧!”
“你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能知道別人的經(jīng)歷?”朵兒試探著問道。
“從小就知道。只要觸碰別人,想知道對方的想法就能知道。為了這件事,我被族中的家人們恨得牙根癢癢。父親把我送到山上寄養(yǎng),在長大一點。師父讓我伺候他的飲食起居。”齊澈低頭看著手中的凌風劍?!帮L蕭冷寒,百骨生花。本來寓意著安寧祥和之意。卻造了無數(shù)的冤孽?!?p> 朵兒只覺得心里酸楚。這些年該經(jīng)歷的,不該經(jīng)歷的,一股腦在眼前閃現(xiàn)。她覺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變得更加讓人厭惡。越是生氣越抑制不住全身的顫抖,向后倒退了一步,被齊澈扶住,才沒滾下去。
她甩開齊澈的手,幸好天黑看不清淚目的雙眼,“你不該這樣試探我?!甭曇舨淮螅瑓s透著失望的冰冷。齊澈本就愧疚沒經(jīng)她允許就窺探了過去,想安慰她過去事已經(jīng)過去。他想說,自己理解她的苦難……可……
齊澈罵自己,沒有說清楚還讓朵兒誤會。
六個人面前于昭師父拜別。于昭很滿意的看著他們,每人給了一個銅錢串著的紅繩,一個一個親自系到手腕上。短短幾天相處,也讓他心里多了一絲牽掛。
“這是我們親自做的,靈力不是很強,能感知到你們是否活著。希望你們歸來能親自交到我的手里。走吧!”于昭擺擺手讓他們下山。
這一去九死一生。于昭心里明白。躲在關(guān)房的羽絡(luò)心里也明白。看著弟子面相他再次拜別,平日的千般刁難不攻自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長大,感受到酸楚與不舍,才回憶起自己師父當年的心情。
天空逐漸點亮,文雅感慨的抬頭看,又回望羽山的路,自言自語道:“我們會早點回來的。羽山可不能一直這樣冷清?!?p> 剛出鎮(zhèn)。
迎面四匹快馬急停在面前。朵兒側(cè)身避開飛濺起的砂石。莫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趕得巧??!請諸位隨我一起同行。前面的茶棚,預(yù)備了幾匹快馬。咱們邊走邊聊!”
莫鵬下馬。莫禪壯著膽子,走上前對他道:“哥,你怎么先到了?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是?!蹦i環(huán)視這幾個人,把馬鞭交給隨從,“聽說有幾處可怕的傳聞。想著咱們修士的使命,就邀請大家一同查個明白。羽山掌門不放人,我就只能自己查。但是時間可不大允許。百姓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坊間很快就會傳言咱們修士坐視不管。以后誰又會敬重咱們仙門人士?”
“那…嚴重到其他人不敢插手的程度?”莫禪語氣中帶著一絲膽怯?;叵胫诎讖哪野阉龓С鰜淼那耙梗绺绶愿榔腿硕⒕o她的一舉一動。目光中的狠毒與憤恨,讓她不寒而栗。
“唉…幾十個修士栽進去,沒出來…”莫鵬目光落在朵兒身上,她離其他人遠一些,滿臉的戒備?!把ㄗ魉疃?。被舉薦出去的人都沒回來。我也是急著平息事端,才親自過來迎接諸位?!?p> 于白對他的說法有些反感,開口道:“仙門眾多,您偏偏選擇羽山,還真是心懷天下啊!”
莫鵬冷笑,接著對妹妹道:“沒想到,你交了一群很有義氣的朋友……”莫禪知道他嫉妒賢能。如果自己沒有來羽山參學,以后可能就會和他一樣,戾氣極重不甘人后。
茶棚簡陋一點。老板穿著樸實,爐上的壺冒著熱氣。茶碗里一小捏茶葉。于白給大家分了茶碗自己斟滿。陳星和文雅自知這種場合不宜多說話,裝作專心品茶的樣子。
朵兒抿了一口沒有多喝,長期吃薄荷葉的習慣,已經(jīng)品不出其他的味道。莫鵬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充滿敵意與不屑。
“羽朵兒,聽坊間傳聞,冷玥出世,寒光通天。幾十年前就殺了不少的人,修士,普通百姓,見者無一幸免。這么重要的佩劍,你是怎么得到的?”莫鵬故意引起話題。茶棚里靠角落邊坐著的,還有幾位追隨他的別家修士。
“偶然摘得。它只不過是隨了主人的脾氣,看盡生死幾年時間。以前的傳聞,我未曾親眼目睹也不想去追究。您追問我?guī)У倪@把劍,是有其他的不請之情?”朵兒言外之意,還是你莫鵬沒能耐,才請我們這幾個少年出山。氣氛冷的可怕,莫鵬突然哈哈大笑,更是嚇得文雅險些扔了手里的碗。
“哎呦!羽鳴當年就是出了名的犟脾氣。年少成名,也是很多人望塵莫及的榜樣。想和他交手的人,都能從羽山三重院排到小鎮(zhèn)??墒桥R了不還是死了嗎?世事無常,誰又能知道明天成什么樣呢?”莫鵬喝了半碗茶扔到桌上?!澳氵^來!”他指著茶攤老板叫他過來。
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湊過來,“您是要我再學一遍嗎?”
莫鵬點頭。
事情還得從十天前說起。
兩個貨郎準備到茶攤附近的村子進點貨,在拿著東西到更大點的鎮(zhèn)子賣。這條路走了不下幾十次。路過茶攤,順便在這里討碗茶歇歇腳。偶爾半夜趕路,天剛亮就能走到茶攤。茶攤老板從不遠行,守著攤位,獨自住在這里,也沒有什么家人。
兩天前的早晨,從村子的方向刮來一陣風,濃濃的白霧嗆醒了他。半醒半睡中,看到貨郎問他要茶喝。老規(guī)矩給他們倒茶,然后自己蹲在灶臺邊燒火。貨郎不說話,片刻后,老板想問他們是否要添熱水,回頭發(fā)現(xiàn),貨郎消失了。他們走路一般都會有聲音,扁擔上拴著的銀鈴會清脆的撞響,回想剛才的每一幕,茶攤老板嚇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瞬間從夢中醒來。
“后來呢?”文雅聽得入迷,被陳星踢了一腳不讓她插話。
“后來連續(xù)幾天,只要是在睡夢中,就發(fā)現(xiàn)很多人來我的茶攤喝茶。可是……”老板猶豫不敢說下去。
朵兒接著他的話,繼續(xù)道:“可是村子里的人,不會輕易來茶攤喝茶。你只是給過往的商人,歇腳的騎行,為他們準備的茶點?!?p> 于白看著外面路上的雜草,還有幾根木頭上吊著的幾袋干貨,“你也是村子里的人。為什么在這里住,而不是和大家一起呢?”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他,爐子上的壺呼呼冒著熱氣。齊澈起身想把壺拿下來,老板突然跪倒在地?!扒笄蟾魑?,救救我們村里的人。”
于白上前攙扶起他,齊澈看到他后脖頸的紋身,滴刺染料后留下的痕跡。是消失很久的鬼符紋。
朵兒見齊澈眼神不對站到他身邊,看到鬼符紋的剎那心中一抖,手上的冷玥發(fā)出咔咔聲。齊澈下意識抓住朵兒的手腕,低聲道:“就在近處…”
莫鵬騰地站起來,所有人拔劍戒備。一團白霧朝他們襲來……
在一片白霧中,齊澈和朵兒并肩同行。不知從何時于白趕過來,周圍除了他們?nèi)齻€沒有任何聲音。
“你們剛才看到了什么?”于白在大霧前,看到二人驚愕的對視,心中不免惦記這次行動危險。
齊澈回道:“茶攤老板脖頸后有鬼符紋。我聽師父說,那是幾十年前,一個家主創(chuàng)造的。當時他求仙問道,自己琢磨了一些可怕的東西,干擾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后來他們用鬼符紋代表自家族人。平靜生活一段時間。在某日深夜遭受來歷不明修士集體清洗。被殺害的尸體暴露在院里,散發(fā)的惡臭飄了三天。也有人說,紋有鬼符標志的人,逃出去了一部分。”
朵兒雖沒有聽說這故事,卻在心中莫名升起悲傷?!罢婵上?。追殺者,依然沒有放過他們?!?p> 三人望向前方,迷霧散開。處處血腥,殘殺的痕跡還在。唯獨少了尸體。大家屏氣凝神一點點向前走,地上的血痕越來越多??謶指性絹碓綇娏?,血痕逐漸變得很有規(guī)律,地上的陣法也變得明顯起來。
于白和齊澈分別上前查看,緊張的對視一眼,聽到腳步聲后向另一個方向望去。陳星和文雅向這邊跑來,莫禪隨著莫鵬他們一起。每個人都很驚恐,佩劍半出鞘。
“怎么回事?剛才霧氣很大,一下子就不見你們了?!蹦U走到朵兒身邊,很擔心的凝望著眼前一切。
“一直向前走,就到了這個地方?!倍鋬夯氐?。
陳星驚慌道,“我們也是一直向前走。可…咱們不是從一個方向來的??!還有,村子沒有一個人……”
文雅伸手放到面前,“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感受不到手上的汗,也感受不到腳磨破的痛。這是……”
齊澈搶先答道,“是幻境…從什么地方開始的?”
朵兒閉氣凝神后,慢慢閉上眼睛。周圍一下子變成了另一番模樣,村子里的人們都在,小孩子從身邊跑過來。抓著她的衣角向前走。一步兩步,速度越來越快。周圍的房子慢慢多起來,在村子中心,一個稍大的空地。很多村民在跳著奇怪的舞蹈,像是一種儀式,也像是一種慶賀。
人們望向中間的站臺,一位老者正在用鮮血繪制很大的符篆。跪地叩拜后,村民坐下來安靜的聽他唱誦,朵兒皺著眉頭怎么也聽不懂。接著一陣黑風襲來,老幼婦孺皆倒地身亡。他們的靈識被黑風盤踞空中,幻化成巨大的紅色火球。向著一個方向急速移動……
到了這里,朵兒猛然間蘇醒。她恍惚中,用冷玥戳著地面,支撐身體站穩(wěn)。齊澈急忙扶住她不要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