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煦走后子佩一個人守在店里,心猿意馬的望著窗外,懶洋洋的不想做任何事,手邊的教案一頁也沒翻動。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的路燈亮起,看到映在玻璃窗上自己孤單單的身影,才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今天他不會來了吧。心理竟然空落落的難受,從沒有過的感覺,思緒像風(fēng)中的羽毛悠悠蕩蕩無法落地。
晚上八點(diǎn),老板娘帶著她的寶貝兒子進(jìn)來,男孩一進(jìn)門就嚷著子佩姐姐陪我玩卡丁車,于是子佩俯下身陪著小男孩在地上滾動起玩具車。這個淘氣的男孩總能讓她想起叔叔家的小弟弟,那個在她挨打后流著鼻涕偷偷給她送飯的孩子,也是那個家尚存在她心理僅有的柔軟回憶。老板娘麻利地清點(diǎn)收銀箱里的錢,她是個精致的女人也很精明,沒用多久就清點(diǎn)完賬目,她把三塊蛋糕包起來,兩個放進(jìn)自己的背包里,另一個遞給了子佩:
“拿去吃吧,別太晚了快回學(xué)校去吧?!崩习迥飮诟雷优?,子佩很感激地接過蛋糕,目送老板娘招呼男孩離開然后關(guān)燈拉下卷簾門,疲憊地抬起雙臂用力向上舒展腰肢,然后把雙肩包扔到背后,蹲下身準(zhǔn)備扣好門鎖。
“嗨,你好!”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子佩猛然回頭向上看,是他,雙手插兜就站在自己身后,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街角的霓虹燈閃耀映照在他的襯衫上變換著五顏六色的光環(huán)。
子佩驚訝地望著子昂,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呆呆地蹲在原地一動不動。
子昂伸出手小心扶起子佩,從她手里拿過鑰匙轉(zhuǎn)身蹲下鎖上門然后站起把鑰匙還給子佩?!白甙?,站在這兒,難道要打更不成?我送你!小佩佩?!睂櫮绲哪抗饧词乖诤谝怪幸材芨惺艿剿幕鸹ā?p> 小佩佩,溫暖而親切的稱呼,子佩身體一顫遙遠(yuǎn)的記憶風(fēng)馳電掣般涌到心頭,這是兒時爸爸對自己的昵稱,許久沒有聽到的呼喚此刻毫無防備地沖擊著子佩內(nèi)心最深埋的部分令她百感交集,潸然淚下。
“怎么,你哭了?”子昂俯首問。
“沒有?!弊优宕掖肄D(zhuǎn)身快速向前走,抬起頭仰望夜空,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說錯了什么”子昂很懊惱默默地跟在后面,心想怎么讓她從悲傷中解脫快樂起來呢?看著子佩不時地抬手擦眼淚,子昂心生一計。
前面的子佩走著走著忽然從身后傳來一陣陣的嘆氣聲,夾雜著捶胸頓足的聲音。她連忙回身看,是子昂垂頭喪氣非常痛苦的樣子。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子佩跑到子昂身邊焦急地問。
“我心疼?!弊影河沂治嬷乜谧鐾纯酄?。
“怎么會這樣,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要不要去醫(yī)院呀?”
“是呀,剛剛是很好它也很快樂,不過后來因為你傷心,它也跟著難過了。你沒聽說過嗎,悲傷是最容易被傳染的,不論白天還是黑夜,也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弊影喉槃莅杨^靠在子佩肩上。
子佩被他的幾句話逗得破涕為笑,推開子昂的頭,可子昂變本加厲干脆把身體也向子佩靠過來,子佩無奈把身體快速閃向一邊,突然的失重讓子佩險些摔倒。
“小心!”子佩又慌不迭地伸手撐住了子昂。
“你關(guān)心我在乎我?”子昂忽然湊近子佩緊張的觀察她的表情。
“……”
“沒回答就是默認(rèn)嘍!”子昂伸開雙臂想要抱住她。
“你,今天不是說不來嗎?”子佩向后躲閃著岔開話題,可話一出口就覺得說錯了,豈不是把思煦出賣了。
“哈哈。”子昂一陣笑,“看來你的閨蜜是個雙重間諜?!比缓笸坝挚苛丝可眢w,臉幾乎碰到了子佩的鼻尖,柔聲細(xì)語地說“我心里想著不來,可這雙腿不聽話?!?p> 子佩羞愧的低下頭滿臉火辣辣的,長長的秀發(fā)遮住了她的臉頰,面對他的柔情竟然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zé)o聲承受著。
初秋的夜晚涼爽宜人,撩人的月光傾瀉到小巷,兩側(cè)的商鋪門前散坐著納涼的人們,遠(yuǎn)處環(huán)城高架橋上的燈光彎曲連綿璀璨耀眼。兩人并排走著,子佩執(zhí)意讓中間留著很大的距離。子昂已經(jīng)很滿意了,抑制不住臉上的喜悅,他努力地調(diào)整自己的步伐力求與子佩保持一致,笨拙認(rèn)真的樣子讓子佩暗笑不止。。
“能告訴我那天在海邊的燈塔客棧發(fā)生了什么?”子昂對這個疑惑一直耿耿于懷,忍不住要問個究竟。
“我去海邊祭祀,不小心被大浪沖走了錢包?!弊优宓哪抗庥职档聛怼?p> “祭祀?”他注意到子佩遲疑了一下并不想回答的樣子,于是安慰說,你不開心就不要回答,我只是好奇。然后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
“是祭奠爸爸!”子佩低緩的回答,“我爸爸在東港港務(wù)局工作,那年遭遇臺風(fēng)碼頭上的龍門吊出事故砸中了他。我當(dāng)時才六歲,還在上幼兒園。那天的雨真大呀,狂風(fēng)怒吼大雨傾盆下了一整天,我被莫名的恐懼包圍,別的小朋友午睡時我卻毫無睡意,一直看著狂風(fēng)暴雨水沖洗著窗戶,屋檐上的雨水瀑布般流淌。傍晚小朋友陸續(xù)被家長接走,最后就剩下我一個人。屋里寂靜的可怕,我不安的盯著門口,希望快些看到爸爸張開的雙臂。心理默念爸爸我今天很乖自己收拾的書包,鞋子也穿好了,你怎么還不來?!?p> “終于走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不是爸爸是兩個和爸爸穿一樣制服的阿姨。她們和老師說著什么,我看見老師一直皺眉偶爾回頭看看我。然后一個制服阿姨走過來抱起我,我不知為什么就突然大哭起來,喊著我不跟你們走,我要爸爸來接我?!?p> “再后來我還是被她們抱走了,之后被帶到一個小房間,爸爸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白布。一個叔叔蹲下身神情沮喪的告訴我,爸爸是睡著了。他邊說邊哭,我卻出奇地鎮(zhèn)定。我摸爸爸的臉很涼,我說這屋里很冷呀,為什么不給爸爸蓋厚一點(diǎn)的被子?!?p> 淚水靜悄悄地在子佩腮邊流下,肩膀因抽泣而不停抖動,悲痛因為壓抑更顯悲涼。子佩捂著嘴不讓自己放聲大哭,蹲下身體坐在馬路邊石上低鳴嗚咽,嚶嚶的哭聲沖擊著子昂??粗粶I水打濕的地面,他想安慰子佩卻不知說些什么,索性坐在子佩身邊,撫摸她的頭輕輕地攬她入懷,讓她的悲傷盡情地在自己的臂彎里流淌,在此時風(fēng)清月朗的秋夜無需做太多,就這樣與她靠在一起分擔(dān)她的痛苦就好。
不知過了多久子佩的情緒逐漸平復(f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依偎在子昂的懷里。于是站起身,整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對不起,想起了陳年往事,有些難過?!弊优鍧M懷歉意地說。
“是我不好,問什么客棧呀讓你傷心。”子昂懊惱地說,心中充滿了自責(zé),在這個愜意的夜晚應(yīng)該匹配輕松愉快的心情,不想?yún)s引起了她的傷心事。
“沒什么,十幾年了,從來沒對外人說起這些,因為從來也沒有人問過我這些。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聽我傾述的人,謝謝!”黑暗中子佩深邃的雙眸充滿了感激。
“我應(yīng)該感謝你,信任我才說給我聽。”子昂充滿憐惜的目光望著子佩,“振作起來好嗎?”
“嗯,現(xiàn)在好多了?!弊优宀潦醚劢堑臏I,“感謝你的一千元錢幫助了當(dāng)時山窮水盡的我?!?p> “別再提這個我都不好意思了,感覺自己是趁人之危呢?!弊影河行┠樇t。面對這個命運(yùn)多舛的女孩,聯(lián)想到自己二十幾年來被家人團(tuán)寵的人生在她面前是多么地奢侈:在自己少不更事時,她已直面了死亡;在自己少年不識愁滋味時,她卻在獨(dú)自舔舐心靈的傷口;在自己無憂無慮瀟灑自在享受大學(xué)生活時,她卻在為三餐學(xué)費(fèi)奔波。月光下嬌小的身軀卻積蓄著巨大能量,令子昂肅然起敬。
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到宿舍樓前。
“明晚我還能來送你嗎?”子昂舔了一下嘴唇試探著問,心理像裝了個小鼓咚咚響。
“不用了,還沒到冬天,巷子里人很多。再說面包店下班也沒有準(zhǔn)時間,我自己可以的。”
“沒有準(zhǔn)確時間是什么意思?”子昂疑惑的問。
“就是店里當(dāng)天制作的蛋糕和面包當(dāng)天都要賣掉不隔夜的,每天供應(yīng)的都是新鮮的”
“那會不會有很晚也買不掉的時候呀?”
“不會太晚的,老板娘人很好,賣不完的時候,她就把剩下的分給我一些,你看——”子佩從背包里取出蛋糕在子昂眼前晃了晃“這個就是老板娘今天送給我的。很香的?!?p> 看到這個令子佩滿意的小驚喜,子昂鼻子一陣酸楚。傻丫頭,一塊小小的蛋糕就能擺平你原本因為下班晚而應(yīng)有的抱怨,你的快樂廉價得多么讓人心疼呀。
宿舍門前圓月下幾對情侶依依不舍地吻別。子佩尷尬地擺弄著背包上的小掛件,不知如何道別,因為在這以前不論夜多深天色多晚她是都孤身一人匆匆跨進(jìn)大門,從沒注意到宿舍大門口的甜蜜溫馨。
“晚安?!笔亲影赫f出口的;我的女孩,是子昂心底呼喚的。
“晚安?!弊优遢p聲回復(fù),似夜鶯呢喃。抬起頭恰逢他的目光溫柔如夏日茂盛的藤蔓深蔓到了自己的心田。
子佩飛快地跑上大門前的臺階,情不自禁回頭——白玉盤似的圓月下,他的身影疊著旁邊的樹影被銀色月光斜映在草坪上,拉得好長好長??床磺逅哪?,可他用力揮舞的手臂令子佩心潮澎湃,恍惚中似乎是爸爸送自己去幼兒園時每每在身后揮動的樣子,一樣的高大挺拔,一樣的親切溫暖……